“……母亲,祖母不耐久站,就烦请母亲陪祖母回房吧。”半晌,贾宝玉才如寻常般扬笑说。
王夫人回过神,面上有几分恼意,却只能忍着不敢发作。“娘,时候不早了,我先陪你回房吧。”
贾母定定地注视她。“也好,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待王夫人扶着贾母离开后,雪雁才赶忙入内,准备了一些药搁着,拉着小红和晴雯先到外头花厅。
“好痛,二舅母的丫鬟全都练过武是不是?”林黛玉可怜兮兮地抚着辣疼的颊。
贾宝玉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她被吓得紧揪着他,双眼直看着他。
是这年纪的孩子长得特别快吗?每隔几日见到他,总觉得他似乎又抽长了许多,只可惜那张天生玉面还足如花娇美。
“人家打你都不会闪的?”将她搁在床上,贾宝玉取起花架上的药,轻轻地抹在她脸上。嘴上粗声粗气,手上却轻柔无劲。
“你来闪闪看,你就不知道那丫鬟像是习过武的,打得多精准啊,要不是我挡着小红,小红早就飞出去了!”她痛得龇牙咧嘴,带了些微内疚道:“只可惜没能救到晴雯,她那脸啊明儿个肯定肿成包子。”
“不就是个丫鬟而已,值得你用千金之躯去搭救?”她不说便罢,愈说他愈是火大,勉强冷凝住的俊脸硬是破功了。
林黛玉眨了眨眼。“喂,冤有头债有主啊,今儿个找麻烦的是你的母亲,她不找麻烦,我犯得着挡人吗?”她多娇生惯养啊,要不是逼不得已了,哪可能存心找疼挨,又不是傻了。
“你少装了,你让雪雁去找我,这一巴掌分明也是你为了接下来的苦肉计所挨的,一来可以索得祖母的心疼,利用祖母对付我母亲,二来又可以收买小红的心,让你往后吃食用度都安心。”贾宝玉非常不以为然地冷讽着。
林黛玉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这个成妖的王八蛋……他怎么可以猜得这么准?!
是,她承认她也是有私心的,但也得要她看得顺眼的丫鬟,她才肯这么干,也真是心疼晴雯为她出头挨了几个巴掌。
横竖她是势单力薄,眼下是无法替晴雯和小红出头,但有外祖母罩着,至少可以让二舅母安分一阵子,要是再逼她,她就找二舅舅哭去!
人人都有阴暗的一面,端看被逼到了极点没。
“给我听着,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能闪就闪,能避就避,再为谁出头……”
听着他冷沉的警告,林黛玉不爽地瞪去。“我好好地养病,人家闯来了,我是能闪到哪去?还是你要先帮我挖条地道?”说到最后,根本是寻衅了,但不能怪她,她挨了打,他没给点安慰,还净是警告怒斥,小红还说他心底有她……有个屁!
“你这张嘴就不能安分点?”
“要我安分点,你要不要干脆拿个什么堵我的嘴?”拿她心心念念的糖蒸酥酪来堵她的嘴!
贾宝玉瞪着她,黑亮的眸像是闪动着光痕,一倾前就封住了她的唇。
林黛玉愣了下,而后察觉他的舌竟钻入自己的口里,吓得她手脚并用地将他踹开。
贾宝玉倒也没躁进,笑得一脸狡黠,欣赏满脸通红的她,俏脸如三月桃花。“这不就堵住了?”
“你这个混蛋,谁准你……”她左看右看,抄起了玉枕丢去,谁知道他早就窜出门外,还朝她不住地眨着眼。
“下次再不安分,瞧我怎么堵你。”话落,带着几分她熟悉的痞子样离开了。
“你敢再堵我,我就宰了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着当婬贼……要不是她身子太小太破烂,她真的一掌劈死他。
雪雁听见了声响,往门里一探。“小姐,宝二爷堵了你什么了?小姐,你不要紧吧,脸好红啊,不会又染上风寒了吧。”
“你放心,我好得很,那混蛋不死,我也舍不得阖眼!”她就要看在这个走样的故事里,他会落得怎生的结果,最好真的当乞丐,她有空就去施舍他兼糟蹋他!
马的!竟连舌头都钻了进来,下次再溜进来,她就咬断嚼烂,咽下!
再度迎来新年,为此林黛玉的心情一直处在喜悦满格的状态。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病愈的她可以吃香喝辣,遗憾的是,贾母看她身形纤弱如柳,便要她多补身,吃得轻淡且少量,教她的小脸狠狠地皱成小包子。
但没关系的,因为贾元春回府省亲,她期待着当初没尝到的糖蒸酥酪。
话说贾元春进宫多年,本是个女史,却在去年被封了个贤德妃,这下可不得了了,贾府这块镀金的匾,如今又镶玉,简直是满门荣耀了。为了让贾元春省亲有个落脚处,贾府大观园已经动工得差不多了。
贾元春一回府,府里一整个闹哄哄,远远的就见她满头金钗,一身秋香襦衫配着金绣缠枝牡丹的长曳裙,大伙前呼后拥的,但林黛玉压根不稀罕,唯一教她羡慕的是贾元春可以随随便便就吃到糖蒸酥酪。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应该选贾元春这角色来穿……是说也没用,横竖她怎么挑角色,都一样会被阴,现在能不愁吃穿,她就感激不尽了。
当然,这种出自宫中的甜食是不可能直接送进她房里的,她期待的是那个下流的色胚,能够拿碗糖蒸酥酪来谈和。
喏,只要有美食,她向来可以原谅他所犯的过错。
于是,就在贾元春省亲的这天,她一直乖乖地待在房里等着。
“小姐。”
“宝二爷来了?”她喜出望外地回头。
“……不是,是薛姑娘来了。”雪雁不住地朝她使眼色。
林黛玉立刻装出讨好的笑脸,迎接甚少与她交谈的薛宝钗。
才一坐定,她就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不自禁直瞅着薛宝钗提在手中的食盒。
“林妹妹,方才我到老太太那儿坐了会,适巧元妃姊姊也在那儿,所以赏了我糖蒸酥酷。”
可恶,还真的是!林黛玉用力地深呼吸,毕竟吃不到,多闻点香味也是可以的。“这可是宫中御品呢。”讨厌,闻香只会让她馋虫发作,要是待会不小心把薛宝钗打晕,抢了她的糖蒸酥酪那可怎么好。
“是呀,林妹妹真是懂得不少,不过这种甜食我以往吃得多了,现在倒是不稀罕了。”
薛宝钗一举一动完全符合大家闺秀的规范,笑不露齿,坐不偏斜,俨然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偶,少了点人味。
尽避发觉她话中有话,但林黛玉全神贯注地等着她的下文。
“虽然想给妹妹,但毕竟是元妃姊姊所赐,总不好转让。”
“……薛姊姊说的是。”不给?差不多可以送客了。
“我出身皇商门第,虽比不上妹妹尊贵,但家里人皆与官家往来,这看似珍贵的御品在我眼中也不过尔尔,但妹妹似乎并非如此呢。”
林黛玉垂敛长睫,似笑非笑地道:“是啊,薛姊姊,我是个贪食的人,管他宫中御品或是民间小吃,只要我看中的,我就非要吃到不可。”
“可惜了妹妹是个孤女,身后无人依傍,想尝宫中御品,恐有难处。”薛宝钗始终保持着落落大方的虚假笑意。
“薛姊姊说错了,我虽是孤女,身后无人依傍,但往后我会有个夫君依靠,他会为我挣诰命,届时想尝宫中御品又有何难?”林黛玉笑得灿烂,好似拂散了寒风薄雨,大有破云之月的傲姿。“薛姊姊,你可别当宝玉在说笑,他可是认真在读书的,今年要是通过科试,明年就可以考乡试了,拿了举人来年再考贡士,殿试上等皇上授官……日后可是不可限量。”
林黛玉笑吟吟地欣赏着薛宝钗忽青忽白的脸色。唉,说穿了就是个道行浅的,大概是知道二舅母近来被禁止踏进她的偏院,所以过来探探军情,顺便挖苦她罢了,没什么挑战性,无趣。
想跟她抢男人?先去找贾宝玉商量。
大概也知道是自讨没趣,薛宝钗再聊不下,提着食盒悻悻然地走了。
林黛玉万般遗憾的口光追逐着那食盒的影子,就不知道贾宝玉会不会替她留一碗。她虽贪吃,但却没有吃厌不吃的,毕竟所有吃食皆是经过许多人努力、烹调而成的,她会心存感激地吃得连渣都不剩。
所以呀,贾宝玉,快来呗。
她大人大量不计较了,只要有美食,一切都好商量。
无聊地趴在窗台上,水眸微微眯起,看着外头斜落的雨,不禁打了个哆嗦,正打算把窗拉下时,瞥见有抹身影就站在二进门旁,她微眯眼看了半晌,才出声喊道:“雪雁,伞咧?”
“小姐,你要伞做什么?”雪雁不解地从花厅走来。
“算了,不用了。”她一溜烟地往外跑。
横竖雨不算太大,赶紧把他拉进来才是。
“贾宝玉,你站在这儿做什么?!”未近身,她已经没好气地吼着。
贾宝玉微怔了下,失焦的眸缓缓地凝出一道朝自己飞奔而来的纤影,像是黑暗中凝出的月光,光辉盈亮。
“你是傻了不成,在下雨,你……身上都湿透了!”她骂着,拉着他就往房里走。“雪雁,去把布巾拿来,还有在外头顾着,要是又有什么人来了,赶紧说一声。”
真是个爱找麻烦的惹事精,偏挑这日子作怪,晴雯和小红全都因为新年而被调派至其它地方忙着,纪大哥也回金陵林府了,她身边就一个雪雁,已经忙得团团转了,他还来找乱。
一进房,她接过布巾便胡乱地往他身上抹,可就连大氅都滴着水,根本擦不干,他还动也不动,教她不禁怒道:“月兑呀,你不月兑衣服是想把自己冷死是不是?雪雁,去宝二爷房里找几件衣服过来。”
雪雁眼角抽了抽,无奈地往外走去。
一条布巾湿透了,她赶忙再换条干的,正要擦却被他一把抱得死紧,瞬间,冰冷的雨水渗入她的夹衣,教她打了个颤,使力要将他推开,他却像是铜墙铁壁似的,怎么也推不开,她这才惊觉这年纪的孩子真的长得很快。
他面貌如花,但身子已经开始抽长开来,不仰高脸,她根本看不见他。
“你到底是怎么了?”她闷声问着。
算了,已经湿透了,要是得了风寒,她就揍他一顿。
然而一连问了几次,他不说就是不说,连动也不动,抱得她背脊都泛疼了。虽然有点不太爽快,觉得自己被吃了不少豆腐,但说真的,打识得他以来,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
“喂,是不是你的计划出了什么问题?”她想,大概只有计划生变,才会教他万念俱灰地如行尸走肉般。
等了会,还是不见吭声,而肩头上的冷变成了些微的暖湿,教她心头狠颤了下。
不要吧……妖孽也会哭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教这妖孽飙出了男儿泪?她很想问,可这当头追问,又怕灭了他男子威风,她只好大人大量地安慰他了。
她拍了拍他的背。“喂,哪怕有天大的事,我都跟你一起担了,你尽避说吧,我跟你担一半的苦,你的苦就会少一点。”
贾宝玉缓缓地松开她一些,不解地直瞅着她。“你不是很讨厌我?”他哑声问,乌缎般的发贴在苍白的颊上,黑眸如星点般,在烛火下罩着一层金光,倾落润泽光痕,那般颓废却又那般惑人。
“没有吧。”她不可能跟个讨厌的人合作的。
“没有?”
“如果你想要我讨厌你,那我就讨厌你啊。”相信她,这并不是件难事。
“不准,不准你讨厌我!”他霸道吼着,又是一把将她搂得死紧。
“等等等等,我快不能呼吸了!”给不给人活啊!知道他有一身蛮力,但没必要用在她身上好吗。整死她,他也不好过的,何必。
贾宝玉赶忙将她松开。“你、不准讨厌我,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不准讨厌。”
他用最霸道的字眼,却配着最卑微的口气央求着,教林黛玉觉得头很痛,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宝二爷,我要是真讨厌你,我会跟你合作吗?你也该清楚,我对于讨厌跟喜欢的人,向来很分明的。”
“所以你是喜欢我?”
“没有。”坦白一直是她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