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近个把月,一行人终于整装出发,扮成商旅直朝燕国边境而去。
饼了燕山,顺着官道找了处路室歇脚投宿,没再遇过什么埋伏偷袭,还能舒服地睡上一觉。
只是近来有一个较大的问题困扰着赢政,好比……现在。
“这这这这这这这位……公子,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赢政走上前,一把将结巴到差点咬舌的店家推到天涯海角去,回头,努力掩饰怒容,吞下怒火,展现他俊魅丰采,所向披靡的笑容。“卿……在干么呢,怎么一直盯着人看,害店家连话都说不好。”
是的,他的卿卿近来有个古怪毛病,那就是——喜欢看人,看得万分仔细,而那被看之人轻者结巴羞赧,严重的甚至起了兽心。
一开始,她看的是他的随行侍卫,那一个个随行侍卫差一点就教他和盖聂给就地掩埋了,幸得福盛刀下抢人,要不这会他恐怕只剩下福盛充当随行侍卫了。
上路之后她更是变本加厉,每经过一家路室,她便注视店家,像是要看到天荒地老,甚至还会面露不解疑惑,模样显得几分楚楚可怜,有点定力的,还勉强顺得了呼吸,定力差一点的,只差没直接跪倒在她腿边。
当然,没人真敢跪在她腿边,他以性命起誓,若真发生这种事,他绝不会让那个人见到明日的太阳。
然而,卿卿却像是没神经似的,调戏行径每天出现,无视他在旁边。
卿啊!如果这么想调戏人,为何就不来调戏他?
他心甘情愿啊,任她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他绝对不会喊停,任她玩弄到底!
“他说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荆轲横他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紧蹙着。
“也是,不过如果你想与人亲近,可以与我……”赢政才凑上前,她已经飞步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她谁都调戏,就连盖聂昨儿个也被她调戏得心花怒放,可她就是不调戏他,甚至夜里也不肯与他同寝,说什么她要保护阿蕊……思及此,他的目光冷冷地一扫,落在福盛后头的秦舞阳身上。
秦舞阳不着痕迹地侧过脸,下意识寻找阿蕊,可是阿蕊刚刚被荆轲带走了。
他在心里呐喊,老天啊,他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秦王要这么可怕的瞪着他?他早已是伤痕累累,照一天两顿的规矩让荆轲暴打,如今连秦王都不放过他,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可恶,盖聂跟徐夫人都跟着荆轲走了,福盛又太单薄,遮不住他,到底有谁可以保护他?
“大人,刘三上报。”一名随行侍卫从外头走来,先向福盛禀报。
“带上来。”
“是。”
秦舞阳闻言松了一口气,趁机逃之夭夭。
路室约莫三十里一处,大小辨模因城镇乡野而不同。此处路室位在中山最南之处,房室虽简陋,但可以包下整个三进院,对赢政来说,这个地形除可防密亦好守,就怕刺客不来。
埃盛禀报了赢政,赢政懒懒地应了声,就坐在二进的小厅里候着。
“卑职见过大王。”奉令先前往中山再往燕国的刘三,恭敬地在大王面前单膝跪下。
“状况如何?”赢政懒懒的问道。
“大王,王翦将军拨出一支万人军守在边境处,由裨将军高欣领军,卑职再前往燕国与樊将军联系,樊将军希望大王别进燕国,只因燕太子丹已经调动大军守在下都等着大王入瓮。”
“高渐离呢?”这才是赢政想知道的重点。
“樊将军未告知。”
“嗯,那就是还活着,而且是待在他随时能见之处。”赢政得到确切消息后,摆了摆手要刘三先下去休息。
“大王怎知道高渐离还活着?”福盛不解的问道:“难道大王不认为樊将军有难言之隐,高渐离早遭遇不测?”
赢政淡淡扫过的那一眼说有多鄙夷就有多鄙夷,看得福盛头皮发麻。“福盛,宫中还有没有比洗马更低阶的小辟?”
“没有。”福盛回答得又快又果断。
“寡人回去再查。”赢政就不信没有,一旦确定之后,他就要把这没脑袋的家伙丢到那个丞署再造。
蠢得过头,蠢到他都不想理他了。他要先去跟卿卿说这个好消息。
“人王,可是臣的推断也不见得有误。”见他起身,福盛立即上前,想为自己争一口气。
赢政疲惫地叹了口气。“福盛,你跟樊于期熟吗?”
“熟啊,他是臣的义兄。”还是大王凑合的咧,大王不会是脑袋懵了吧。
“既是如此,你还不清楚他的个性?他不愿让寡人冒险,才不愿告知,以为寡人会误以为高渐离已遇险,无需前往燕国。”拜托,要是连这点程度都想不透,还敢说他们是义兄弟。
埃盛愣了下,像是想通什么,见大王走远,拉开喉咙喊道:“大王,既是如此,咱们就不该进燕国呀,大王!”
赢政哪里会理会他,一抬脚便将他踹到天边去,接着他走向三进的房舍,才刚踏上长廊,就见——
“秦舞阳,你在做什么?!”他怒声咆哮道。
罢才放他一马,现在就这么急着领死,早说嘛,他一定成全。
被荆轲抱住的秦舞阳声音拔尖喊道:“不关我的事,我是第三个!”他手脚并用地将荆轲推开,迅如狡兔地躲到她身后,紧抓着她不放。“荆轲,你赶快解释!”
“解释什么?”她困惑的问道,就见赢政像一阵狂风般地刮到面前。“阿政,你怎么了?”
被雷打到了?她抬头看着漆黑无云的夜空,明月高挂,繁星闪烁……嗯,明日的天气肯定不错。
“卿,你在做什么?”赢政有些颤抖地硬挤出笑脸,只是笑脸加上瞠大、泛红的双眼,感觉相当扭曲而狰狞。
“没事。”
“没事你抱着他做什么?”赢政问得很轻很轻,彷佛只要力道稍重一点,他就会彻底失控,而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不成吗?”荆轲不解的反问。
赢政额际青筋颤跳,无视一旁徐夫人和盖聂的讪笑,他努力地保持冷静与微笑,即使浑身发抖,还是不让唇角笑意掉渣。
“所以你刚刚真的抱了他们三个?”他只是想证实秦舞阳话的真伪,再确定他必须挖几个坑埋人。
“是啊。”荆轲很豪爽地回道。
“那……你要不要抱抱我?”赢政张开双臂等着。
他保证,只要她现在肯抱抱他,他绝对可以一笑泯恩仇,否则再放任她胡作非为,他每天赶着杀人,很累的。
“不要。”她依旧很豪爽地拒绝。
几步外,有人放声大笑,笑得很张狂,就连躲在她后头那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也趴在地上拍地大笑。
“为什么?”该死,为什么在这种委屈时刻,他还要强迫自己笑?
“没为什么。”她眼神闪烁了下,转身要走。
“我有高渐离的消息了。”赢政立刻丢出钓饵,就不信她还走得了。
丙然如他所料,荆轲立刻回头问:“她现在如何?”
“一切都很好,根据刘三回报的消息,高渐离应该一直跟在燕太子丹的身边,咱们进下都后就准备碰头了。”赢政稍稍满意她微温的反应,正欲再与她商议对策时——
“好,我知道了。”话落,她立刻跃上屋顶,走人了。
赢政傻眼。不远处,讪笑声益发羞辱人,他冷冷望去,就见徐夫人已经笑到擦泪花,盖聂更是一脸欠揍,于是他一脚踩过还趴在地上笑的秦舞阳,走到盖聂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如何,想跟我比剑术?”盖聂万般愉悦的问。
“没空跟你玩,是有正经事要跟你谈。”
“你跟人谈正经事时都抓着对方的衣襟吗?”盖聂挑衅的瞅了瞅他的手。
“不抓你衣襟,我怕会不小心出手揍你。”他已经努力自持了,但人的耐性总是有限,在历经荆轲的无情和旁人讪笑后,只要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失去理智,所以抓他衣襟已是最佳的法子。
“嗯……刚刚阿轲抱我抱得好热情,还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呢。”盖聂字句说得极缓,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啪、啪啪啪!赢政努力想修复的理智线瞬间四连断,待他回过神时,他已经在跟盖聂干架了。
还留他做什么,让这种家伙当他的卫尉……他呸!他可以身兼多职,皇上兼三公九卿,压根不需要他!
“秦舞阳,去拿剑来,趁这当头杀秦王!”徐夫人在旁观战喊道。
被踩趴在地的秦舞阳挂着泪两行地道:“你可不可以先拉我一把……”不然,至少先把他拖到一旁,否则他要是再被多踩两脚,他就不用传宗接代了。
当晚,是赢政有史以来感到最疲惫的一个夜晚,是以没有荆轲在抱,他还是一上床就睡死了过去。
等到隔日整装出发时,荆轲一见他,难掩诧异道:“阿政,你的脸怎么了?”
“你不陪我睡,我睡觉时不小心撞到墙。”这个时候乞求点怜惜不过分吧。
“我大师兄揍你。”她肯定的道。
因为能跟他打得旗鼓相当的,除了盖聂不做第二人想。
“是我揍他。”他看起来像是被宰得很惨吗?
“好端端的怎会打起来了?”
瞧她压根没打算给个实质安慰,反倒是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赢政干脆当做没听见,直朝外头走去。差不多走到路室大门外,他的袖子突地被扯住,他心底微诧,却是面无表情地回头——
瞬间,他眸色暴戾地瞪着不知死活的秦舞阳。“讨打吗?”
混蛋,他还以为是卿卿拉他,结果竟是这个浑小子!
“不是……是荆轲跟盖聂打起来了,大王要不要去看看?”秦舞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要是刚才能开口,他哪会拉他,他胆子没那么大。
赢政愣了下,随即回头跑去,才过中堂就见荆轲正迎面走来。“卿卿,你没事吧?”他赶紧抓起她的手,看着泛红的关节,心一疼。
荆轲下意识要挥开他的手,但瞧他一脸急切担忧,只好捺住因为心跳加剧的不适,沉声道:“我能有什么事,虽说我的剑术比不过大师兄,但我的绝技是格斗,先卸了他的肩再揍他几下,也算是替你讨公道了。”
“你替我讨公道?”他诧异不已。
“当然,你是我的主君,他动你就是不给我面子,我还需要跟他客气吗?”她面露阴狠地道:“要是他揍其它国的君王,看他能不能安稳睡上一夜,你对他已经够仁慈了,这公道自然该由我来讨。”
赢政直睇着她半晌,才哑声问:“我以为你这段时日避开我是厌恶我了……”
“没啊,为何你会这么想?”
“那你说,为何你不肯靠近我,夜不同眠,日不同席?”
荆轲张口欲言,最终还是闭上嘴。总不能要她说,她真的搞不懂自己为何一靠近他就心跳加速,要是再贴近点就面红耳赤。
一开始她拿亲近的师兄试验,后来再拿有半分交情的随行侍卫盯着看,最终换上素不相识的店家,压根没出现半点心跳加速的情况,所以她恼了,只好试着熊抱两位师兄,可能是因为太过熟识,所以半点感觉皆无,再拿秦舞阳实验,依旧风平浪静。
于是她确定,问题是出在赢政身上,因为她所有的症状只有面对他时才有。
可这是为什么?以往不会的,可后来慢慢出现,直至现在症状严重,让她十分困扰。
“卿,你到底在烦恼什么,不能跟我说吗?”他轻柔地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往后大师兄要是再对你动手,跟我说一声,我绝对让他动弹不得!”她说得铿锵有力,可天晓得光是要在他面前维持平常交谈,就已经耗费她所有心力,教她怎能不苦恼?
“但咱们就要进入燕国边境了……”要是她把盖聂打伤了,一点好处都没有,对了,他还没跟盖聂商议怎么护着她先走。
“进边境前,我会帮他把关节接上。”荆轲说着,抽回了手。“走吧,咱们要赶在日落之前进下都城。”
“嗯。”目送她快步走去,赢政内心五味杂陈。
原来他爱上的女人比男人还剽悍,她压根不善解人意,但她可以用武力替他讨公道……这天地间,恐怕也只有她有这般能耐了。
虽然她没有告知他为何所苦,但知晓她心里是有他的,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