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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夫值万金 第9章(2)

向来只有在过年才会休息的悦客来,因为今天李儒新闹了一场之后,被砸得一团乱,最终也只能关上大门,谢绝来客。

在静尘居里,一直传来叶初云深受打击的喃喃自语,“真是亏大了……亏大了、顾大了……”

于乐柏没有理会心疼银子的舅父,细心的吹凉燕窝,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半卧在床上、脸色显得苍白的颜亦岚。

她被越王一刀杀了马的那一幕给骇住,久久还回不了神。这些日子虽然她什么话都没说,但眼底的阴影和瘦了一圈的身子显示出她这些日子的忧烦,于乐柏看在眼里,满心愧疚。

“这些人真是疯了!”突然,叶初云用力的一拍桌面。

颜亦岚吓得几乎跳起来。

“舅舅!”于乐柏连忙伸手安抚性的拍着颜亦岚的背,并瞪了叶初云一眼。

“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该动我的悦客来。”叶初云双手背在身后,走到颜亦岚面前,“你给我有出息一点,才那么一点小事就吓得魂不守舍,这死小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若你胆子这么小,以后怎么当他后头的支柱?”

颜亦岚怔愣了下。

“你这颗球,这几天给我算出悦客来今日的损失,听到没有?”

这个时候,还要颜亦岚做事,于乐柏忍不住说道:“舅舅,岚儿正病着。”

“闭嘴。她没病,只是被吓到而已。”叶初云瞪了于乐柏一眼,“我在跟这颗球谈家里事,要做大事业的人滚一边去。”

于乐柏叹了口气,悦客来今天被砸,叶初云的怒火是料想得到的,识相的话实在不该再惹他。

“球,今天的损失全都算你的,拿你的嫁妆来赔。”

拿她的嫁妆赔?颜亦岚原本失神的目光注入了些精神,“拿我嫁妆赔?”她没听错吧?

“当然!”叶初云指着于乐柏,“今天的事全是这个死小子搞出来的,不拿你的钱赔,难不成要拿我的钱吗?”

“可是……”说到钱,颜亦岚可也计较了,她摇着头,“这可不行。舅父别想打我嫁妆的主意,我现在可尽得舅父真传,不把那钱当钱,而是当成命一般,所以舅父不要作梦了,我一毛都不拿。”

叶初云啐了一声,“死丫头,你是这个死小子的口水吃多了,所以也跟着他一起来气我。”

“不管,”颜亦岚把头给撇开,语气很坚持,“不关我的事。”

“不是说夫妻一体吗?”叶初云直嚷,“平常时候恩恩爱爱的搂在一起,恶心死人了,现在要你拿点银子出来,就斤斤计较。”

颜亦岚的目光看着于乐柏不动声色的晃出了内室到花厅,摆明了不管这件事,毕竟跟叶初云绕到钱事上头,是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的。

“好啦、好啦。”颜亦岚不太情愿的说道:“我最多只拿我的嫁妆赔一半损失。”

“一半?!这没良心的话亏你讲得出来,有诚意的话,就全算你的。”

“不要。”颜亦岚嘟起嘴,拿起于乐柏放在一旁的燕窝,一口气就喝完。

“瞧瞧、瞧瞧,拿我买的好东西,喝得理所当然,要你付出一点,却不干不脆。”

“舅父啊!什么一点,你摆明了要吭我,要我付全部。”

“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跟如天一般的舅父这样说话。”叶初云指着她的鼻子直骂。

于乐柏斜卧在花厅的炕床上,忍不住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舅父虽然爱钱,但也还不至于真要拿颜亦岚的嫁妆赔,他这么说无非是要她打起精神来罢了。

他缓缓的闭上眼,今日越王冷绝的杀了他的坐骑,他心里明白越王心中已经不念情分,可能随时要向他下手了。

耳里听着舅父和妻子为了悦客来的帐目争执不下,这是家人,管他外头如何风雨,关上门来,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和乐。

他不自觉的放松了身子与心情,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担忧无用。

不知多久,声音静了,他也没起身,然后他感到有一只手轻柔的抚着他的脸。

他眼睛没睁开,只是勾起了嘴角。

颜亦岚在他的唇上轻吻了下,“别在这睡,小心着凉。”

“烧着炕,不冷。”于乐柏睁开眼,将她圈在怀里。“舅舅走了?”

她静静的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可有结论?”

颜亦岚轻笑着摇头,“没有,舅父要我全赔,我才不依。”

他笑得开怀,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都怪我,今日令你受惊了。”

她微惊的看着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今日的事毕竟因我而起。”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若不是因为他一心帮太子,悦客来不会被砸,叶初云不会为难,她更不会因此而受到惊吓,且可以想见只要争储一事没有落幕,危机时刻都在。

“你这话反倒令我无地自容,”她怯怯的低下头,“我确实被越王给吓住了,毕竟他杀了你的马,那感觉……”那感觉就像他想一刀刺进的是于乐柏的心……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也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说道。

她微微一笑,亲一下他的唇。

她的笑容就像冬日的太阳,很温暖。他的目光一沉,将她抱起来,紧紧搂着她。他自许拼了一条命不要,也会守着她。

一个暑去寒来,一场大雪过后,天空依然阴着。

颜亦岚算算今天是第三日——于乐柏从那日离家至今,已经三天了……

拿着账册,今天算好了悦客来的损失,心想舅父真的要肉疼了。她要清荷、喜菊备夜宵,等会儿拿到春畅园,希望吃点东西,胃暖了,舅父看到损失也不要太受到打击。

推开房门,外头好冷,她打了个哆嗦,拉紧身上的外氅,独自走向叶初云的春畅园。

这几日,悦客来大门紧闭,原以为叶初云会立刻找人来重新整顿好再开张,谁知他却在隔日招集了厨役、掌柜、伙计,说多年来大伙儿辛苦,趁这个时候就放个长假,回老家去看看,说完还给了不少的银子,让大家都感激的离开。

但人是散了,叶初云的春畅园却没半点动静,没有来消息说要找人整顿悦客来,她心中疑惑,但进而一想到舅父这些年要担起悦客来和其它家业,他才是真正辛苦之人,也该歇歇了,所以她也没多问。

不过今天悦客来的损失算出来了,这可不能不告诉他了。

她才踏进通往春畅园的拱门,便发现原本守在门口的护院不见纵迹,她也没多想,直接走了进去。

转过回廊,一路还是没见到人,一阵风带来寒意,转眼间,一年又到了尾,彷佛才与于乐柏初识,谁知转眼她已是他的妻多时,看着悦客来从繁华到今日的冷清,她感到无限欷吁……

她在叶初云屋前的小院看到他一身单薄,一如以往的白衣飘飘,黑发不扎不束,扬首望天,她担心他受凉,正要呼唤他时,却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身旁。

她微惊了下,定眼一瞧,忍不住睁大了眼,越王?!

她的脚步不自主的停顿了下来。她是怕他的——她至今还忘不了他冷绝且眼也不眨的杀了于乐柏的马,那鲜血就溅在悦客来的石阶上头,就算伙计冲洗了好几次,至今还见得着痕迹,现在看到他,空气间彷佛还飘着那一日的浓浓血腥味。

“天冷,怎么不多加件衣裳?”

“冷吗?”叶初云没看他,只是看着天上原该皎洁的冬月被片云给遮住了光芒,“我压根不觉得冷,只觉得这片乌云烦人,老是阴着,什么时候才见光明?”

越干解上黑色的貂皮外氅,披到他的肩上,“在你心目中,那片该散去的云是我……还是于乐柏?”

叶初云一动也不动,回答对方的是一片沉默。

越干见他不说话,冷冷一笑,“你可知如今我心中欲除之而后快的人是谁?”

“我不在乎王爷想除掉的人是谁,”叶初云敛下眼,“只要不是我的人便行。”

“那就说服他离开太子麾下。”

“王爷,那小子若真那么听话,”叶初云似笑非笑的一扬嘴角,“我今日也不用左右为难。”

越王的口气没得商量,“本王至今未动他,已经是本王给你最大的仁慈。”

叶初云轻笑出声,终于定眼看着一身黑色锦袍的越王,“最大的仁慈?我还以为王爷给我的最大仁慈是当年在破庙里收了我身上唯一值钱的那红宝花钿,给我那笔银两,救了我家那个死小子一命。若是时光重来,王爷应该将我们弃之不顾才对。”

只可惜光阴不能重来。越王直视着他那双不该出现在男子脸上的灵动双眸,

“在你心目中,于乐柏第一,金银财富第二,我呢?在你心中可有位置?”

叶初云的嘴角依然挂着淡然的笑容,“王爷身分何其尊贵,有多少人挂心,不在乎有我一个。”

“我若不在乎,今日就不会对你的外甥百般容忍;若不在乎,当年纵使于从之有多少战功,拿出多少银两,我也不会将悦客来给了他交给你;若不在乎,我也不会娶他的嫡女,只因那女人和她娘亲让你受了百般委屈,因为你,我要她的命。”

“王爷这是何苦呢?”叶初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收手吧。”

“本王回不了头。”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略显单薄的肩膀,“本王就差一步。天下将是你我的天下。”

叶初云轻摇了下头,“纵使得了天下,也是王爷的天下,与我没有半点……”

梁忆天没让他把话说完,猛然一拉将他扯进怀里。

那搂抱在一起的人,令颜亦岚惊得紧捂住自己的唇,连忙缩身紧贴着墙面,克制自己惊呼出声。

她到底是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这就像是梦一般……

她紧抱着账本,闭着眼,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这一切一定都是梦、一场梦……

她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你堂堂一个侯府千金,真的入了悦客来之后,就什么规矩都忘了,”叶初云带笑的声音传进了颜亦岚的耳里,“还学会了听壁脚。”

她一惊,睁开了眼,就见到叶初云那张俊到近乎妖孽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叶初云恍若无事,随意道:“拿帐给我啊。”

她无法言语,只能点头。

“进来吧!天凉了,我若让你受了寒,你家那个没良心的死小子可会找我算帐。”

颜亦岚拖着略微沉重的步伐跟在叶初云的身后,他身上那件黑色貂皮大氅看在她眼里只觉得刺目。

屋子里放在火炉上的水已经沸了,叶初云月兑掉身上的大氅,拿过她紧握在手中的账本,微扬了下嘴角,“先替我泡壶茶吧。”

泡……泡茶?!颜亦岚眨了下眼,慢半拍的有了动作,有些慌乱的坐在椅子上,手直接伸向烧沸水的壶,却被猛然一烫,她连忙将烫到的指头塞进嘴里。

叶初云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小心些。”

她低着头,定了下心神,动手替叶初云沏茶。在熟稔得几乎无须思考的动作里,她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

不论叶初云做了什么,跟越王有何关系,舅父还是舅父,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变,他为了夫君付出一生的心血,即便今日于乐柏与越王交恶,他还是站在于乐柏这一边,他是如天一般守护着他们的舅父……

想着,她露出一抹笑,倒了杯茶,放到叶初云的面前,“舅父,喝茶。”

叶初云翻着账本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她那张足以令门外寒冬褪去的温柔笑脸,扬了下嘴角,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甘甜。”他叹道:“配上你的手艺,这笔银子真没白花。”

颜亦岚轻笑出声。舅父果然就是舅父,最爱的还是真金白银,她俏皮的指着帐本,“可是这次悦客来损失了一千六百两,舅父该是要心疼了。”

“不心疼,”他瞄了她一眼,带笑说:“咱们说好从你嫁妆拿。”

“舅父,我可压根没答应这吃亏的事。”说到这点上,颜亦岚可也是分毫不让。

“那死小子向来不齿我这个舅父视钱如命,看来他自个儿娶的媳妇也好不到哪里去。”叶初云一脸得意,“不出就不出,大不了就让这悦客来倒了吧。”

她的心一突,笑容微隐,“舅父说的可是真的?”

“真真假假,谁在乎呢?”

她的笑容彻底隐去。

“明儿个就整理整理,咱们到城外的庄子待些日子。”他看着账本上颜亦岚记录的损失明细,眼神微黯,“这里毕竟树大招风,人家要动心思,纵使再小心,早晚也会找到错处。”

“舅父,”她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泛红,或许这么多年来,最苦的人是叶初云,“越王连你都不放过吗?”

叶初云神色自若,像是谈着外头天气般的口气,“当年越王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救了我和那个死小子,就算今天他不放过我,也不过就是还他一条命罢了。”

他早该看开,将空茶杯放下,他喝得急了,显得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平静。

“难道真没办法劝劝越王?”颜亦岚心中担忧的重新斟上一杯。

“他母妃的死不单纯。”一开始只为报仇,起了头,走到最后却想得到更多。

他的手轻抚而过越王留下的大氅,轻摇了下头,“仇恨蒙住了心,没了回头路。”

颜亦岚的心直直往下沉,现在唯一的退路,便是要于乐柏从这场斗争中抽身,但她又要如何去开这个口?!

看着叶初云,两人同时无语。

她无精打采的起身离开了春畅园,这才注意到护院都回到了看守的位置。

她虽天真,但不傻,明白舅父今日是故意让她发现了他与越王的关系,目的便是要她决定是否阻止夫君。

她抬起头看着方才挡着月亮的那片云散开,发出晕黄的光亮,舅父心中该与她一样的为难——向来同心的舅甥俩,偏偏在这件选错了边就可能杀头的事上,各有其盘算。

夜已深,但颜亦岚了无睡意,她在等于乐柏回来。

听到声响,她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他常留宿在宫中,今天她还真担心他待在宫里不回来。

“怎么还没睡?”

一看到他,也顾不得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她就伸出双手搂住他,刚从外头回来,他身上还带着寒意,但她一点都不以为意,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他嘴角微扬,“这是怎么了?”

原本想月兑口要他不要再进宫去了,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没什么,只是想你了。我替你更衣。”

下人们已经抬水进了内室的浴桶里,她替他月兑了衣服,让他进到浴桶里。

于乐柏舒服的靠着浴桶,今日在宫里其实过得并不快意,皇上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但还是相信着越王,每日定要越王亲侍汤药,就算太子也无法近身,若皇上再把京城的兵符交给越王,越王手握禁军,只怕皇上一死,越王便一声令下先杀了太子。

看他动也不动,相信他是累了,颜亦岚索性卷起袖子帮他擦身。

他也乐得享受她的服务。

“舅父打算要搬到别庄去了。”她觉得这点有必要先跟他说一声。

他微惊,但想想也应该,于是点了点头,到时京城若是有变,他们也好月兑身,“去那里也好。”

她替他松开发,开始替他洗发,看着他嘴角满足的笑意,她也露出笑容来,“等东西收拾好,我要回安侯府一趟,去跟爹娘说一声。”

“好。”他没有反对。其实庄子什么都有,也无须收拾什么。

她将他的头发洗净,状似不经意的说:“越王来过。”

见他依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心中笃定越王跟舅父的关系,于乐柏肯定是知情的,只是明明知情,为什么还要与越王站在对立的一方?

“你该懂所谓门当户对,”他似乎明白她心中的疑问,低声说道:“你我之间,要不是因李儒新用计毁你清白,你不可能下嫁于我,而越王是皇子,他更不可能跟个男子牵扯不清。”

“他若是皇子自然不行,但如果他当了皇帝呢?”她拍了拍他的脸颊,要他睁开眼看着她,“如果他坐上大位,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敢说他一字半句。”

于乐柏眼底满是笑意,好似她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的意思是越王会为了舅父而夺位?”

“不无可能。”颜亦岚正经八百的说:“自古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只不过这次红颜是个男子罢了。”

他捏了她的鼻子一下,“你想多了。越王由始至终都是在利用舅舅罢了。”

“利用舅父?”越王说的话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越王为了舅父做了许多,这悦客来、盐引,还有……”

“舅舅管理悦客来便能替他打探各路人马,而拿盐引有大半的收益都进了越王府,至于娶越王妃——说好听是替我们报仇,说穿了是为了于家的势力,”他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很多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单纯。”

真是如此吗?颜亦岚脑袋一团乱,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他伸出手,直接就把她往浴桶里拉。

水溢了一地,她吓了一跳,双手抓着浴桶边,还在想着舅父和越王的事,他整个人就压了上来。

“别想他们的事了,我们好几天没见,我天一亮还得进宫,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几日才能相见,所以你只能想我。”语毕,他吻住她的嘴,春光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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