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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满香 第2章(1)

这日,楚鄂突然出现在宋依仁就读的阳明私塾外,说是要带宋依仁去拜见一位雕刻名师。

虽然他不断想起姊姊的警告,有点犹豫,可是,他真的很想学雕刻。

他有种感觉,如果他这次放弃了、退缩了,就永远别想完成志向了。

于是,他打定主意,勇敢的跟着楚鄂走了,没想到楚鄂带他拜访的竟是寿山老人。

寿山老人是位传奇般的雕刻名师,宋依仁也听闻过其名。寿山老人曾经从军,后卸甲归田,便以雕刀取代了军刀,展开传奇的人生,他无师自通,所雕刻的作品栩栩如生,还曾经被先帝聘至皇宫担任皇家的雕刻师。

十几年前他隐退于市,从此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宋依仁没想到楚鄂居然认识大名鼎鼎的寿山老人,心里不禁思索着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拜完师,楚鄂还带他去买了一套由知名工匠打造的雕刀,说是要送给他当礼物,他本来不敢收,楚鄂却十分坚持,最终他盛情难却,便收下了楚鄂的厚礼。

“楚大哥,你的恩情,我真是无以回报。”

楚鄂拍拍他的肩,“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但你一定要认真学习,且不能荒废学业。”

“我不会令楚大哥失望的。”想着自己有幸成为名师之徒,宋依仁十分雀跃,可一想到宋依织,不禁又愁眉苦脸。

“楚大哥,可是我兄长那一关恐怕……”他忧心地道,“她说我要是再缺课,便要打断我的腿。”

楚鄂一听,笑了起来。“哇,他这么狠?”

“她对我寄望很深,所以……”想起宋依织严厉的表情,他难掩惶然,“我哥要我离你远一点,要是她知道你帮我找了师父,又买这么好的雕刀给我,她一定会很生气。你有所不知,她生气起来好可怕的。”

看他一脸畏惧惶恐的样子,楚鄂哈哈一笑,一派轻松地说:“不怕,我陪你回去跟他说。”他一把拉过宋依仁,信步往仙人面店而去。

两人回到仙人面店时,正是店里最忙碌的时间。宋依织见楚鄂跟宋依仁一道回来,愣了一下。

楚鄂朝她招招手,“你忙,我们等你。”

她还没回过神,就见楚鄂不知问了宋依仁什么,宋依仁点点头,便领着他往后面去了。

她一边忙着生意,一边又猜想着楚鄂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不禁有点神不守舍。

话说回来,楚鄂为什么会跟着依仁回来?依仁今天回来得比平常都晚,他跟楚鄂在一起吗?这臭小子,她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离楚鄂远一点,他竟敢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好不容易忙到一个段落,她将工作交代给锦儿跟小宝,立刻冲向连接前后院的小庭院。

小庭院本来荒废着,宋依织整理之后便播下天衣给她的乔麦种子,收成之后,她照着《厨神秘笈》上的作法和了乔麦面团,做出口感特殊的蓠麦凉面,不过这面得看季节,而现在正当季。

楚鄂跟宋依仁坐在庭院旁边的一条长凳上,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状,她心头一惊,立刻大步向前。

“楚鄂,你到底在做什么?”她一把抓起宋依仁,像母鸡保护小鸡般将弟弟护在后头。

见她把自己当老鹰一般防范着,楚鄂无奈的一笑,“你这是做什么?依仁是你最珍贵宝贝的弟弟,我保护他都来不及,怎会伤害他呢?”

他又在胡说八道了!为什么老是说这种让人听起来全身痒得难受的话呢?依仁?天啊,从前她不曾觉得弟弟的名字有什么不好的,可从楚鄂口中叫出的依仁为什么有种在喊“伊人”的感觉?

是她对楚鄂有偏见,所以很敏感?还是……楚鄂真的对她弟弟有兴趣?!

她弟弟也是文弱秀气的少年郎,似乎正是楚鄂喜欢的类型。

“哥,我——”

“你闭嘴!”宋依织打断了宋依仁,“你这么晚回来,跑哪里去了?该不是跟这个家伙在一起吧?”

“我……”宋依仁心虚地垂下头。

见他那一脸“我认了”的表情,宋依织整个脑袋冒火,她回过身,怒气冲冲的瞪着楚鄂,“楚鄂,你最好别靠近我弟弟,你为什么要缠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对她连珠炮似的质问,楚鄂先是一顿,然后蹙眉苦笑。

“我没缠着他,只是想帮助他。”楚鄂气定神闲地解释,“我实现我对依仁的承诺,帮他觅了个名师,完成他习艺的梦想。”

闻言,她一愣,“名师?”

“哥,”这时,宋依仁怯怯地开口,“楚大哥带我去见了京城雕刻名师寿山老人,那位大师也收我为弟子了。”

“什么?!”她陡地一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怎么没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

“哥,我真的想习艺,我真的——”

“宋依仁!”她沉声打断了他,“你的事,我待会儿再跟你算,现在你一个字都不准说!”

“楚鄂。”转身,她怒目直视着楚鄂,“我不知道你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依仁天真可欺,可我不是笨蛋,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会让你如愿的!”

楚鄂微怔,故作一脸无辜,“我纯粹出于爱才惜才之心,并无不轨企图。”

“哼!”她冷哼一记,“你当我是三岁孩子,随便让你说三句话就能糊弄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着什么心。”

见她如此气愤,楚鄂露出困惑的表情,若有所思一会儿,才饶富兴味的一笑。“小仙,你该不是在吃味吧?”

她一愣,“嗄?”

“是不是见我对依仁好,你心里不舒坦?”

“谁、谁吃你的味?!”她涨红了脸,羞恼地吼叫,“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快走,别缠着我弟弟!”

她气怒的动手推他,可她的力气不够,他个儿又高大,她根本推不动。他好整以暇的笑视着她,像是在看着什么笑话。

觉得自己被捉弄了,宋依织益发的恼怒。“不准你再来!快走,我不会让依仁去跟什么寿山老人学雕刻,我们不领你的情!”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宋依仁忽地屈膝一跪,她吓了一跳,瞠大了两只眼睛看着他。

“哥,我知道我们的日子不好过,我也不曾求过你什么,”宋依仁眼眶泛泪,“但这次,我求求你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我曾经因为不想让你失望而强迫自己别再拿起雕刻的小刀,可是我还是……我还是想要雕刻,我……对不起……我真的很喜欢雕刻,我想成为一个很棒的工匠……”他潸然泪下,开始啜泣。

宋依织忽地一阵鼻酸。她感觉得到宋依仁的决心,也感觉得到他的痛苦及压抑,他一直很敬畏她,对她的话总是言听计从,不敢违背。

她想,他是不快乐的。

可是,她希望他成材,她希望他有出息啊!

“依仁,我希望你读书,我希望你能参加科考,然后——”

“我知道。”他抬起头,第一次打断了姊姊的话,“我知道你对我有期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还是无法忘情雕刻,这次多亏楚大哥帮忙,我有幸能拜得名师……”说着,他目光一凝,神情坚定地一字一句说出心声,“无论如何,这次我是不会放弃的。”

迎上他坚定毅然的眸子,宋依织的心一撼。

“小仙,看着他的眼睛。”楚鄂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到宋依仁的面前,让她直视着他。

“你忍心摧毁他的梦吗?”楚鄂说道:“他没有责任达成你的期望,你也没有桌力剥夺他的梦想。”

这句话,撼动了她的心。

“他并不会荒废学业,只要把时间安排好,他可以一边读书,一边习艺,并非只能选择一个。”楚鄂说罢,松开了手,“他是你弟弟,如果你相信他,就放手让他去飞吧。”

听了楚鄂的这番话,再看着在她面前一脸倔强的宋依仁,她的心动摇了。

依仁是她相依为命的弟弟,不是她养的小鸟。确实,她没有权力剥夺他的梦想,她该放手让他飞,勇敢的去飞。

“依仁,你真的那么喜欢雕刻吗?”她问。

宋依仁用力点点头。

“那你能答应我不荒废课业吗?”

他先是一怔,旋即使劲点头。“我会更努力读书,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一叹,松口,“好,那你去吧。”

宋依仁一听,紧绷的身体及情绪瞬间放松,哇的一声哭了。

楚鄂拍拍他的肩,将他拉了起来,“好了,依仁,你哥都答应你了,别哭了。”

“嗯。”宋依仁扯出一抹感激的笑。

楚鄂怜爱地模模宋依仁的头,看着他那温柔又怜惜的眼神,宋依织警觉的拨开他的手,“我是答应让他去习艺,但你还是给我离他远一点。”

楚鄂先是一愣,然后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

御书房里,当今皇帝朱和庸正跟自己的御前带刀侍卫闲聊着。

“好呀你,居然趁朕不注意时来这么一招?”朱和庸眉心一拧,有几分不快的瞪着楚鄂。

楚鄂满不在乎的一笑,“出奇致胜,这是赵太傅教的。”

“好个出奇致胜。”朱和庸哼笑一声,“这普天之下,只有你够有胆量跟当今天子争女人吧?”

“我若礼让,岂不是表示皇上争不赢我?”楚鄂耸耸肩,“这么一来,臣算是羞辱了皇上,合该是死罪难逃。”

朱和庸听着,虽觉得他狡辩,却又有几分道理。

“瞧你那伶俐的嘴。”他故意沉下脸说:“可别忘了朕是君,你是臣。”

楚鄂脸上没有一丝畏惧,反倒爽朗一笑,“皇上平时老要臣跟您称兄道弟,说什么只有两人之时,不是君臣,而是兄弟,怎么这会儿却拿皇上的头衔欺压我?”

听他用欺压二字形容,朱和庸好气又好笑。“先来后到的道理你懂吧?是朕先说了喜欢她,想将她纳为贵妃的,你怎好意思来争?”

楚鄂不以为然,“感情的事哪来先来后到?当然是各凭本事。”

“好个各凭本事,冲着你这句话,朕是争定了。”朱和庸眼底闪过一抹锐芒,与他温文儒雅的外表十分冲突。

原来一直以来光顾仙人面店的小朱便是当今圣上,而楚鄂则是保护皇上的御前带刀侍卫兼禁内统领。

楚鄂,征夷大将军楚天云的独子。他十岁以前跟着戍守边城的父亲住在北疆,自幼习武,八岁时便能骑射狩猎。

先帝在朱和庸十三岁时便已立他为太子,但朱氏一族男丁单薄且体弱,朱和庸幼时还曾经患了重病,差点早夭。

楚鄂十一岁那年随着楚天云回京面圣,与朱和庸在骑射大会上有了接触,两人年龄相差无几,颇为投缘,先帝于是要求楚鄂留京,成为朱和庸的伴读,与朱和庸一同习武学文,进修六艺。

两人一块长大,几乎同进同出,感情犹如亲兄弟般深浓。

两年前,先帝崩逝,朱和庸即位,朱和庸封楚鄂为御前带刀侍卫,并将整个御林军交由他管理发落。

人前,两人是行礼如仪的君臣,人后,他们是无所不谈,笑笑闹闹的好兄弟。

三个月前的一次微服出巡,他们发现仙人面店,当时已过午膳时辰,店里没有客人,可却传来扑鼻的香气,教他们忍不住朝店内走去。

那一天,他们同时认识了女扮男装的宋依织。是的,他们都看出她是个姑娘,可想着她扮男装是为了讨生活,便没拆穿她。

本只是一次意外的邂逅,没想到两人一试成主顾。朱和庸甚至动了念头,想将宋依织纳入后宫,带进宫里照顾他的胃,这么一来,他便不用三不五时微服出巡,就只为了吃她煮的一碗面。

谁料到,当他说要纳宋依织为妃时,楚鄂竟也表态对她有好感,想追求她。

他二人在外人面前是君臣,可私底下却是兄弟,如今两人同时看上一位姑娘,他倒乐意来场君子之争。

“楚鄂,朕告诉你,你是没胜算的。”他说。

“何以见得?”楚鄂问。

“这些时日见她对你的态度,便知道她十分厌恶你,对朕嘛……”朱和庸说着,有几分得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朕是有好感的。”

楚鄂一听,哈哈大笑,“皇上既然如此自信,又何必担心臣出奇招?”

“要出奇招,朕可比你厉害。”他得意洋洋,“要知道朕可是一国之君,天底下岂有朕要不到的女人?”

“皇上若要强抢,早可以下手。”楚鄂拱手一揖,“但臣知道皇上绝非小人。”

朱和庸一怔,心知被他摆了一道。

楚鄂这句话说出口,他若真要用强,那便落了小人之实。

“好样的,楚鄂。”他好气又好笑的指着楚鄂,“总之各凭本事,到时不管是你掳获她的芳心,还是朕抱得美人,都不能破坏咱俩兄弟的感情。”

“那是当然。”楚鄂一笑。

自那天此,午后,楚鄂会先跟朱和庸一起到仙人面店吃面,而后离开,傍晚时他会再回来,而且是陪着宋依仁一起回来。

他说他要确定宋依仁有好好念书、好好习艺,还说这是他负责任的表现。

可是,宋依织真是介意极了。

看楚鄂对宋依仁如此关照,她强烈怀疑他图谋不轨。

这个浑蛋!他不是有小朱了吗?为什么一下子表现出对她有兴趣的样子,一下子又黏着她弟弟?

有龙阳之癖就算了,他还有三心两意的坏习惯!

每当看见依仁在院子里练习雕刻,他坐在一旁笑看着时,她就浑身不舒服。她真的很担心天真的依仁被他吃了。

不成,她一定要想办法弄走他,绝不让他染指她的宝贝弟弟!

这天店休,傍晚时分,楚鄂一如往常跟着宋依仁回来,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进门,见她拿条板凳就坐在门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宋依织对楚鄂说了声借一步说话,到一旁把酝酿多时的话说出来。

“可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跟我弟弟同进同出吗?”

楚鄂微愣,“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街坊邻居说闲话。”

“我们都是男人,能有什么闲话?”

“就因为都是男人,闲话才难听。”好个楚鄂,跟她装疯卖傻?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心知肚明。

楚鄂蹙眉,“我跟依仁行得端坐得正,不怕闲言闲语。”

“你不怕,我怕。”她磨牙,“他是我弟弟。”

楚鄂听着,噗哧一笑。“小仙,我把依仁当弟弟,没有其它不应该的想法。”

“依仁已经有一个大哥,不需要再多你一个。”

“你是“大哥”吗?”楚鄂笑问。

她自认能欺过所有人,可他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便知道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

她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我是说,所谓的大哥就是天塌下来也可以扛住的男人,可你这么瘦弱,行吗?”

宋依织愣了一下。原来他指的是这个,她还以为他看出她是女儿身呢,真是多想了,在这儿开业这么久,还没人觑出她的真实身分呢。

“我扛不扛得起,不用你管。”她横眉竖目的瞪视着他,“你这么喜欢弟弟,回去让你娘生一个给你玩吧!”

闻言,楚鄂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你真是有意思。”

“什么?”看他不痛不痒,她气坏了。

“我说小仙,”楚鄂微低子,将脸凑近了她,似笑非笑地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吃醋?”

“咦?”她瞪大眼睛。

“你妒嫉我对依仁这么好,却没你的分,是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才不……”

“我是想对你好,可你不领情啊。”

他那可恶的笑脸靠得太近,近到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她羞恼地推开他,“你滚,你真烦!”

看她气得面红耳赤,楚鄂开怀至极。

他总是喜欢闹得她无法维持沉着冷静,看她涨红着脸生气。他最大的乐趣,就是闹得她有回应。

“好吧、好吧,你今天有空,我就把依仁还给你。”楚鄂坏坏的一笑,然后旋身潇洒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宋依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很气,可胸腔里又有一股喧闹的情绪。

“哥……”这时,宋依仁发出弱弱的声音。

“干什么?”她没好气的回头瞪着他。

他吓了一跳,顿时哑然,让自觉太过激动的她赶紧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

见她神色正常多了,宋依仁怯怯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楚大哥?他是个好人,对我也很照顾。”

“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就知道他是好人?”她一脸严厉地教训,“小心被他吃了。”

“楚大哥不吃人的。”他眼神很是单纯。

“你……”她气宋依仁的天真,想把楚鄂跟小朱的事告诉他,又怕污染了他纯洁的心灵。

“对了,”她话锋一转,“他有问过我的事吗?”

宋依仁一脸困惑,“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她为弟弟的反应气结,“我的名字,或是……”

“喔,”宋依仁恍然大悟,“没有,他从没问过你的事。”

“是吗?”她满月复疑窦。

楚鄂之前一直想知道她的名字,现在他跟依仁这么好,怎么不趁机问个清楚?难不成他真将目标转移到依仁身上,对她没了兴趣?

可恶,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依仁,你给我记住,可别把我的事告诉他。”她耳提面命。

宋依仁点点头,“放心,不会的,姑娘家的事怎能随便说?不过我都快忘了我有的是姊姊,不是哥哥了。”

“……”她一呆,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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