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丁宣瑛就在这个秋天开始和云水惜学女红,云水惜先教她辨认各种衣料,认完后就先裁剪出帕子,从帕子开始缝制。
丁宣瑛前世是服装设计师,对各种衣料了若指掌,但古代衣料比现代更加上乘,全部都是手工制的天然衣料,先区分出皮、革、丝、麻,丝绸还分有纱、绢、缣、绫、锦、罗的类别,麻布也有分夏麻、冬麻、细麻、小麻,绢分南绢、北绢,绫又分大绫、小绫,锦分月罗锦、彩罗锦,罗分三棱罗、白牙罗、海青罗,还有他国进口的象布、柳布、矢金布,印染也有织花和绣花两种,有些只有些微差距的不同,她昏天暗地的学了几天才能分辨出所有布料。
学会分辨布料之后,接着便是剪裁了。
丁宣瑛在前世早就亲手做过许多衣服了,对剪裁很熟练,但有思秋和沁冬在一旁看着,她当然要装做什么都不会,不然这两个自小服侍她的丫鬟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到时她也只能瞎掰是在梦里学的了。
因此,虽然她闭着眼睛也能如同云水惜示范的那般,俐落地手起剪落,但她偏生得笨拙的搞了好久才能装做顺利的裁剪出一块象样的布。
偏偏,沁冬那白目丫鬟还在旁边泼冷水,“少女乃女乃您真的要学吗?不如趁早放弃了吧,瞧您这剪的是什么啊。”
丁宣瑛头也不抬的挥手赶人,“去去去,你去外间吃糖去,不然去炕上睡,要回去再叫你。”
云水惜笑道:“其实你们少女乃女乃算有天分的,我看她拿剪刀跟尺子的手势都很到位,前面那几块歪七扭八的布倒像是故意乱裁似的,瞧,她这针脚缝得虽不熟练却匀称得很,初学者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丁宣瑛心里一惊,手心更是出了一层冷汗。
她师傅好锐利的眼睛啊,竟然能看得出来她在装笨,太强了!
幸而云水惜也只是说笑而已,并没有细细研究她裁剪出来的布,不然定会看出破绽。
时间便在一个愿教、一个愿学之中悄然流逝。
丁宣瑛前世便是个工作狂,虽然恨不得一天学上十二个小时,但顾及到云水惜的身子孱弱,便上午学一个半时辰,下午学一个半时辰,一天加起来学三个时辰,以前世的时间计算,也学了六个小时了。
回到束香轩后,她这个有现代知识的现代人,明知道夜里靠烛火做针线活伤眼睛,却又舍不得不做,不做手会很痒,所以她总会复习当日所学直到就寝,如果不是思秋坚持熄了灯,强迫她一定要睡,她还想熬夜呢。
丁宣瑛对裁剪和缝制都“学”得极快,云水惜也发现了,她当然不知道她那徒儿前世早就会了,她只觉得果然有一好就没有两好,丁宣瑛对做鞋和刺绣一窍不通,得从最基础的开始练起。
丁宣瑛前世没学过做鞋,刺绣更是冷门的专业领域,但做鞋与刺绣却是这朝代女人最最基本的手艺,任何女子都会做鞋和刺绣,只差在精巧度,所以她得再更加努力的练习才行。
冬去春来,时间便在学做帕子、荷包、袜子、腰带、络子之间过去,转眼间便进入四月。
丁宣瑛已经学到了褙子,束香轩里采光最好的一间耳房被她改造成了她的个人工作室,自然也依样画葫芦的装上了地龙,让她的手指头在冬天不挨冻,可以轻松做针线活。
虽然她那挂名丈夫不待见她,但挂名公爹和婆母对她还是极厚待的,许是觉得亏欠她吧,只要是她这束香轩提出的要求,大总管那里一律照办,而月例银子也是只有多,没有苛刻过,因此她的工作室也被她布置得极为舒适。
这里有两张大桌一张小桌和一张休息用的小床,小桌上有两壶花草茶和几盘点心,大桌上摆满了布料、丝线、图样,有时累了,她连小床也懒得移步过去,便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打从拜云水惜为师,她心里便每天都被针线活给占得满满的,人家读书人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读圣贤书”,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绣桌上布”。
当初她一窍不通的做鞋,现在反而做得最好,这都是她信奉勤能补拙啊!她用那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天练上两个时辰做鞋,就不信做不好,如今她做的鞋,连云水惜都夸赞又快又好。
这日她心血来潮,亲自做了一盘泰式煎饺要给云水惜尝尝鲜,馅料跟沾酱都是她胡乱琢磨着做的,那柠檬香茅自然是主角,像不像三分样,思秋和沁冬都说好吃,她也有了信心。
就在她们几个女人家主仆不分地在锁秋轩的正厅里吃得很欢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而来,附耳对芳菲说了什么,芳菲急忙抛下饺子出去,待回来时却是惊慌失措地道:“是少爷来了!”
丁宣瑛和思秋、沁冬要好”会才反应过来,少爷不就是她挂名的丈夫吗?!
丁宣瑛心下诧异,她不想给云水惜添麻烦,便想避到暖阁去。
云水惜倒是镇定如常,淡淡道:“不是相见不相识吗?那又何须避开?”
丁宣瑛满脸黑线。师傅啊,那是场面话,纵使相见不相识,难道徒儿我能自在吗?
“你就坐下吧。”云水惜淡定地对她说道,跟着吩咐小丫鬟把厅里收拾下,对芳菲说:“请少爷进来。”
思秋和沁冬比她们的主子更加忐忑,她们一开始是盼望少爷能到束香轩看看主子,但清静的日子过久了,如今她们只盼日子就这么长长久久的过下去,不必面对那大宅里的斗争。
丁宣瑛无奈的坐下了,前世她已经二十六岁了,自然是有些眼力的,此刻也看得出来云水惜是刻意让她留下的,怕是想为她出头。
不一会儿,芳菲领着一名身材颀长、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进来了,他穿着一袭深紫长袍,很衬他那沉稳华贵的气质,后面跟着两名小厮。
这是丁宣瑛第一次见她的挂名丈夫,心里反而更加理解他为何会对原主不理不睬了。
原主照她前世的说法就是个好吃懒动的恐龙妹,如此丰神如玉的美男子自然是对恐龙妹不屑一顾,要是他肯圆房,她才会怀疑他不正常。
“侄儿给姑姑请安,姑姑近来身子可还安康?”云敛锋深深一揖,也没看厅里其他人,想来他是认定了锁秋轩不会有外人,那么除了云水惜,其他都是下人,也没什么可看的。
“坐吧。”云水惜淡淡道:“今日怎么会过来?难不成是我的生辰又到了?”
她这侄儿一年只会上门一次,便是她生辰那日,她那嫂子极为有心,每年生辰都会让儿子来给她送贺礼。
“姑姑说笑了。”云敛锋哂笑一声。“姑姑的生辰是腊月初八,每年侄儿都是踏雪而来,又怎么会在四月天里给您送生辰贺礼呢?”
他那一笑,倒让丁宣瑛怔了怔。
笑起来还真好看,这就是所谓的男颜祸水吧……呸呸呸,她在想什么啊?这家伙可是还有一平妻两姨娘跟几个孩子耶,再怎么俊美,她也不该被外表迷惑了,她要做的应该是把她师傅的生辰牢牢记下来才是。
“既然不是来送贺礼,那么你来做什么?”云水惜问得直接,知道云敛锋自然不是没事只专程来问候她的。
云敛锋也不客套,直接道明来意,“前阵子一场地牛翻身,锁秋轩的外墙损毁严重,后边还有一处小屋塌了,父亲的意思是,锁秋轩毕竟年分久了,又未曾翻修过,姑姑要不要搬回秋霞阁?”
云水惜的心紧紧一缩。
秋霞阁……多久没听到这名字了?那是她少女时住的院子,她在那里编织着相夫教子的美梦,一眨眼,都二十年过去了。
她收拾起刹那间松动的表情,冷硬地道:“不必了,你派人来修复外墙便是。”
看她瞬间冷然的眼眸,云敛锋也不再劝了,只道:“侄儿明白了,会将姑姑的意思转达给父亲,那么侄儿就先告退了。”
云水惜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尝尝点心再走吧,是宣瑛亲自做的,味道挺不错,你在别处吃不到。”
一句话让丁宣瑛差点吐血。
她原本一直当自己是局外人,听到云敛锋要走了,心里也松了口气,谁知道她的好师傅竟然轻轻巧巧的三两句话就把她抬到了人前,让在品茶的她一下子呛得不轻。
“宣瑛?”云敛锋果然微微挑眉,很是不解。
泵姑喊得那样亲昵,是什么族里的亲友吗?他不知道还有人会上锁秋轩来做客,这倒是稀奇了,他这个姑姑可是连过年的团圆饭都不去主屋里跟他们一起吃,竟然还会接待外客?
“爷,”坤弘忙低声提醒主子,“就是“那一位”啊。”
“那一位”三个字令云敛锋脸色一变,他这才注意到除了他和云水惜,厅里还有个人是坐着的,会坐着就表示不是下人,他锐利的视线倏地看向那个人。
虽不是绝代美人,倒也清新可人,长长的眼睫,灵动坦率的大眼,丰满的红唇唇型美丽,她穿着浅碧色织锦长裙,裙摆上绣着点点桃花,月白色腰带紧紧束住了她的腰,显得纤纤细腰不盈一握,而乌发则绾成柔美的流云髻,只有一支碧玉簪子点缀。
他不知道的是,丁宣瑛这几个月来确实又清瘦了不少,都是因为专注在女红上,废寝忘食的原故。
两人的眸光在一瞬间交会,又各自迅速闪开。
丁宣瑛的心怦跳,暗骂自己没用,前世又不是没看过男人,在服装秀看过的美男可多了,怎么还会被挂名丈夫电到?
不过,他看着自己那如堕烟雾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也被她这个弃妇正妻给电到了?
云敛锋的心里同样感觉到一股异样情绪流过。
他已接手家业,应酬场合不免到烟花场所,也见了不少美人,加上家里的平妻和两个姨娘容貌都是出挑的,所以刚刚那一瞬间的震撼根本就没道理。
他定了定心神,不再看丁宣瑛,轻咳一声,起身对着云水惜道:“侄儿还要去巡视铺子,就不打扰姑姑了。”
云水惜点点头。“好吧,你去吧。”
丁宣瑛动也不动的垂着眼眸在出神,思秋和沁冬很是激动,她们热烈的目送着云敛锋大步流星而去。
“原来咱们少爷长这样啊……”
当日成亲之时,她们就与主子一起被打入了冷宫——束香轩,然后过着与主屋隔绝的日子,以至于今日才得以见到云府大少爷。
“真可惜少爷连一块点心都没尝,尝过了,必然知道咱们少女乃女乃的手艺有多好……”思秋和沁冬还在遗憾不已。
丁宣瑛终于有了反应——气恼的反应。
这两个丫鬟跟了她那么久,竟一下子就被云敛锋的外表给收买了去,语气里尽是可惜,好似她这个主子很不争气,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竟没好好把握,而那云敛锋冷落她的罪,她们竟绝口不提?真真是吃里扒外的丫鬟,叛徒!
她没好气地啐道:“知道我手艺好又如何?难不成他是个吃货,因为我手艺好就会对我百般重视起来,把我摆在眼前疼着宠着爱着吗?”
她认为在云水惜心里,自己这徒儿的分量肯定比云敛锋那一年才见一回的侄儿强,因此即使当着云水惜的面,她也敢这样没大没小,不敬夫君。
“宣瑛,你跟我进来。”
见云水惜面上无风无雨地往绣房的方向去,丁宣瑛忙跟上去。
此刻她心里是有几分忐忑的,她这不按牌理出牌的师傅不会是要教训她吧?
难道她想错了,自己这天天见面的徒儿还是比不上云敛锋那亲侄儿?因为她在背后讽刺了云敛锋几句便要教训她?!
进了绣房,云水惜却是拿了木尺和皮绳教她量体,多的什么也没说。“知道方法了吧?那么你现在就来帮我量体。”
丁宣瑛照她所教的方法细细量了,仔细记录下来,这时代的衣服都是量身订做,可没有什么S号M号L号的可以挑选,因此量体非常重要。
学会了量体,云水惜又拿了块夏麻,用粉块和木尺打线,示范裁剪。
丁宣瑛对裁剪十分有把握,她前世早不知道裁剪过多少衣服了,但云水惜教的与她前世所学略有不同,她便模仿云水惜教的法子,在一块浅粉色的棉布上刷刷刷地用粉块画出线来。
云水惜修正了丁宣瑛的图样,一边不置可否地问:“心情如何?”
丁宣瑛脸上僵了一下,她把褙子剪开,才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是啊,她是有些心乱的,但那又如何,他是“已婚男”啊!
此时此刻,她自然是不当自己便是让云敛锋成为已婚男的原凶的,她是一缕来自现代的魂魄,对于一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基本上她认为自己想都不要想,那是犯罪。
她正在用道德约束自己,哪知道她的好师傅却说道——
“要知道,锋儿是你的男人,过去就甭提了,今日一见,还是厌恶也就罢了,如果你也喜欢的话,你大可以明正言顺的接近他,如果你要把他置于一旁,我就是你的借镜,往后这漫漫岁月,你就得像我一般孤寂的过下去,陪伴你的,只有那些丫鬟婆子,你还年轻,要这么过吗?”
听到这里,丁宣瑛震惊了,她一直以为她这师傅心如止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心中早没有那些情情爱爱了,难道不是吗?
“你这孩子,以为姑姑是道姑吗?”云水惜见她脸上表情便知道她的想法,哑然失笑地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常后悔,如果能回到当年,即便无法生育,我也会要求安少爷收我为妾,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好了,是妻是妾有何重要?”
丁宣瑛:个解了。“那么您当年为何将自己与世隔绝到这里来?”
云水惜叹了口气,“那是在跟老太君置气,我那时还小,不懂事,以为赌气把自己关在这里,一生不嫁,便会让老太君遭受议论,让我爹爹讨厌她,我那时不懂无论我怎么做,都撼动不了老太君的地位,老太君更是对那些议论不痛不痒的,苦的只有我自己罢了,我真是傻,直到许久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丁宣瑛暗叹道,这还真是个不美丽的误会啊!为了赌一口气,蹉跎了韶华,真是不值得。
而她呢?虽然没有跟任何人置气,隐居在束香轩里也不是要让谁好看,纯粹就是安身立命罢了,但是当岁月过去,她满头银发时,真能甘心?
如果一直过这种日子……尼马,她是穿来古代养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