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沈元卿带了不少贵重礼品及两名贴身随侍上门,随行的还有一名一身红通通、穿金戴银的媒人婆。
宽敞大厅里,温重仁、刘氏与沈元卿面对面坐着,于礼,温晴自是不能在座,但关切终身大事,所以她跟小丹早早卡位,全身包得像雪人似的,藏身于窗台后方一株老松树那儿偷看。
温重仁跟沈元卿在宫中有过几面之缘,但此时再见,若婚事谈成,日后身分大不同,两人都忍不住打量对方——
一个是温和儒雅的中年男子,眉宇深锁,眼下黑影透露一夜未得好眠。
一个是俊美出色的威武大将军,神情平静,但内心波涛汹涌,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婚事亲自到女方家拜访。
徐娘半老的张媒婆有张机关嘴,呱啦呱啦说个不停,先是赞美人不在场的温晴有多么美丽动人,赞她有菩萨心肠,赞她医术非凡,再赞到温重仁、刘氏多么会教养,而后又赞美威远王雄壮威武、俊美挺拔、骁勇善战……
说得每个人听到都要头昏脑胀之际,沈元卿受不了这些冗长赘词,他大手一扬,张媒婆叽叽喳喳的嘴巴倏地一停,终于安静了。
呼!在场每个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老夫人及温太医对我有什么要求或期许,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展现诚意。”沈元卿以我自称,就是不想让温重仁和刘氏觉得身分有落差,也想藉此博得未来亲家的好感。
“可是晴儿年纪尚轻,豪门深苑,她毫不熟悉,王爷乃国家栋梁,进宫上朝外,也不知何时还得上阵杀敌,就怕年纪轻轻的她撑不住当家主母之位。”温重仁毫不掩饰他的担心。
沈元卿也能理解,他只能一再保证,不管在任何状况下,他都会做好安排,绝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但温重仁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怎么舍得轻易放手,偏偏对方是尊贵的王爷,他一个小小太医也不能撵人,说到后来,气氛都僵了。
沈元卿可以理解温重仁的种种不放心,他直视着未来丈人,坚定的道:“无妨,我会展现诚意直到两位放心的将晴儿交给我,我可以见见晴儿吗?”
温重仁直言拒绝,“于礼不合。”
这句话让躲着偷看的主仆俩都受不了的大翻白眼,温晴更是心急如焚,但她也知道她不能出面,否则会让这桩婚事更难圆满。
沈元卿起身道:“我明白了,打扰了。”
张媒婆还想说话,但见王爷冷睨一眼,她打了个寒颤,乖乖的跟着走人。
温重仁看着放置一旁的贵重礼品。“那些……”
沈元卿脚步一顿,回过身道:“留下吧。”他再朝温重仁及刘氏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离去时,他的目光刚巧落到窗台后方,他内功甚强、眼力极好,早早发现佳人身影,他不禁勾起苦笑,他让她失望了。
石浪跟程皓互看一眼,心凉了半截,他们都替主子难过了,未来丈人似乎不怎么喜欢主子,这桩婚事恐怕一波三折。
婚事虽没有谈妥,但沈元卿的一举一动可牵动许多王公贵族的心,过没多久,威远王到温家提亲不成一事,便在京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
何少峰更像个小疯子,街头街尾放了一长串震天鞭炮,引得不少人侧目后,还叫了十名奴仆扛送一座小山高的聘礼,说要直接下聘,让心情欠佳的温晴冷声冷语的轰了出去。
听说,何少峰还为此洒下男儿泪。
这件事自然也传进皇宫内。
“他看上温太医之女?”楚容瑛无法理解,怎么会找个无权无势的闺女?
“是,听说温太医让他碰了个软钉子,吃瘪了。”杜禄笑着回答。
楚容瑛心情大好,拍桌大笑。“好好!继续盯着。”
“奴才遵命。”
这个消息同样也在威远王府炸了开来。
沈擎风怒气冲冲的从校场跋回府,直奔静默轩,向父亲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假。
“是真的。”沈元卿一双深幽黑眸直视着已长与自己平高的长子道。
沈擎风咬牙切齿的道:“爹是威望极高的将军,要再娶,当子女的自是不能多说什么,可是找一个与我跟葳葳年纪相仿的姑娘,爹真觉得妥当?”
沈元卿无言以对,他自己也是挣扎再挣扎,才决定听从心意而为。
偌大的书齐,陷入闷滞的静默中。
末了,沈擎风愤怒的甩袖离去,甫走到长廊,就见到姨娘牵着沈梓风、领着两个丫鬟走来,他绷着一张俊脸,越过他们走人。
“是哥哥……”沈梓风回过头,童言童语的唤道。
“走了。”沐馨华拉着儿子往静默轩走去。
在小厮通报下,她带着儿子进到书斋。
沈元卿看着她,冷冷的问:“有事?”他的目光随即落到好奇的东看西看的沈梓风身上,他向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孩子,对擎风是如此,对梓风亦然。
“梓风,叫爹啊。”沐馨华笑咪咪的将儿子拉到丈夫面前。
沈梓风圆圆的黑白大眼看着沈元卿,乖乖的喊了一声爹。
沈元卿点头,僵硬的伸手轻拍了下二儿子的头。
沐馨华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眼桌上一堆半开的美人图,再道:“爷今儿受委屈了,温太医也太不识抬举了,爷能看上温姑娘,是温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还有事?”沈元卿一点也不想和她讨论这件事。
她有些尴尬的一愣,随即堆起温柔笑意道:“其实妾身是来跟爷说,温姑娘在外风评极佳,还是个有菩萨心肠的女医,妾身真的很开心,也很期待能早早与她成为姊妹,一起伺候爷。”说完,她很识相的带着儿子离开了。
沐馨华会刻意走这一趟,不是她胆子变大了,而是身为王爷唯一的妾室,如果进门的正室是小了自己足足十岁、一名小太医的女儿,她虽然出身没落官家,但再怎么说地位总是高一点,要将这小泵娘拿捏在手上更是易如反掌,她当然要鼓励王爷早早将温晴娶到手。
只是,刚带着儿子回到所住的院落,下人就来报,那对讨人厌的董氏母女在稍早前就往沈葳葳的院落去了。
“沐姨娘要走一趟吗?”小厮讨好的问。
“不必了,沈葳葳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只有董氏那个笨蛋搞不清楚状况。”
沐馨华没说错,此时的董氏就面对沈威葳一张臭到不能再臭的脸。
“葳葳,那温晴说来与你同一般年纪,你不能没有声音。”
“爹的事,我有什么能力管?”沈葳葳闷闷的站在窗前,看着天真的沈泷泷在院里堆雪球,一边还不忘回头,叫陪着的丫鬟塞个糖果到她嘴里,笑得一脸灿烂。
当个孩子真好,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长大。
董氏连忙向女儿使了个眼色,要女儿帮着劝劝,毕竟两个姑娘年纪相仿,也比较好说话。
吕晓婵伸手握住沈葳葳的手。“葳葳,没能力管但也得出个声,再来,极可能就是我跟你哥的婚事,想到以后要喊跟我一样年纪的姑娘一声娘,怎么都别扭啊。”
沈葳葳转过头,看着花容月貌的吕晓婵,相交多年,她温柔娴雅,由她当大嫂应该不错,可是她从不觉得哥哥会跟她成亲,但她不忍心说出这个残酷的预感。
“晓婵,我爹跟我们这些子女从来都不亲,更甭提会尊重我们的想法,你跟姨母就不要再为难我了。”沈葳葳是真的无能为力,也不想去管。
“好,不说了,娘,咱们不说了。”吕晓婵一定要讨好这个未来小泵,再说了,她嫁给沈擎风后,依沈擎风跟王爷的相处情形,分家住也不一定,她何必管王爷娶不娶温晴,多惹一事。
董氏瞪直了眼,心想着回头一定要再好好同女儿说说,这个家就数沐馨华最刁钻,王爷娶了个稚女敕小泵娘哪能震得住她,届时,还不一样由沐馨华那个贱妾当家,她现在要从王爷那儿讨些好处已经愈难愈艰难了,盼的就是新主母到来,可望也有一番新气象啊!
繁华京城,商家林立,即使正值深冬,寒风阵阵,人车依然熙来攘往,离农历年仅一个月,写春联、卖年糕等各式年货的摊贩变多了,热闹的吆喝声此起彼落。
温家开设的老中药堂就位在一处街角,进出的人不少,谈论的都是城里的新鲜事儿,尤其当事人之一就在里头,不少曾受过她帮助的老百姓,就算没病没痛也急急过来关切。
他们自然不知道凤求凰这等私密事儿,他们只知道威远王长得俊美,家世一等,也是许多皇亲国戚、王公富商心中的良婿首选,但是,他年纪配上温晴着实太大了啊,而温晴是他们眼中的小菩萨,要是她不在乎年纪,那就是一桩良缘,要是她心中早有意中人,王爷这不捧打鸳鸯,小小太医之女又怎么敢拒婚?
众人的想法天马行空,热切的在中药堂内叽叽喳喳讨论着。
温晴的头有点儿疼,关心的人前仆后继的涌进占地不小的中药堂,但她仍保持笑容,也替病患看病。
今早她说要来,父亲跟祖母都反对,就是不想她遇到这种情况,但是她昨晚已经请小丹送了封信笺给沈元卿,约好了两人要偷偷见面,她当然执意要出门。
“小大夫要是嫁入威远王府,老太婆这病谁来看啊?”一名老婆婆在她面前坐下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不舍与难过。
“咱们这堂里都是仁心仁术的好大夫,林婆婆不要担心。”温晴微笑安慰,再温柔的请她将手腕搁置在把脉的枕上,把了一会儿,问了些问题,再请她张口后,温晴又道:“婆婆舌淡苔白、上月复有烧灼痛感,此乃脾胃虚弱之状,我开一帖健脾益气、温阳散寒的药给你服用,你就会舒服多了。”语毕,她以毛笔沾墨,写上药方子后,交给身后的小丹。
小丹趁机朝小姐使了个眼色,再点点头。
温晴明白的起身,请另一名大夫过来,替其它病患看病。
但她这个美人儿大夫要走,大家的眼神都紧紧追随,她嫣然一笑,解释道:“上回采回来的药草我还没处理,那药草很好,可以强身健胃,等我处理好,给年过五十的长辈们各送一包,泡着喝就行。”
这一说,不少人都露出笑颜,也就没拦阻了。
中药堂里,不管是大夫、伙计还是账房都笑了,他们早就见怪不怪,小姐从外地采来的药草有些是他们听都没听过的,但药效温和,多可以长期服用,做为养生之用,小姐都会仁慈大方都会免费发送,而大家主也吩咐过了,小姐凡事有分寸,她交代什么照做便是。
温晴先行步往药堂后方院落,小丹随即跟了上来,时值冬日,药材无法曝晒,偌大的空地上积了雪,其它屋内则有不少奴仆在忙碌,中药堂有代人煎药的服务,还有将药粉装瓶或制成药丸等许多杂事,众人见到主仆经过,只敢微笑点头,目光很快的回到手上的工作。
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是让温晴“捡”回来的,他们也听她的吩咐,药是吃进肚子里的,一点疏忽就可能要人命,得慎重再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