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出炉后便往饭厅里摆,自然是见者有分,洛宇娴让雪盏拿食盒捡了五十个不同口味的去给聂管事,让他分给庄里上下吃,她们主仆三人素来麻烦落花庄甚多,敦亲睦邻做好准没错,回头她又让纹娘泡了壶绿茶,月饼配着茶吃更是对味。
头一回做月饼就做了上百个,还相当成功,洛宇娴对这成果相当满意,因为人人都直夸好吃,她的心思便活动开了,盘算着可以开一个点心铺子,专卖这大满朝没有的月饼,或许是另一条发家之路。
沈玉瑾尝着月饼却是慢悠悠地说道:“家母素来爱尝鲜,要是能尝到这月饼,肯定赞不绝口。”
人家都送那么多礼了,她能不表示表示吗?“那有何难,沈大爷哪日要回去,跟我说一声,我做了让你带回去便是。”
沈玉瑾等的就是这句话。“那就先谢过洛姑娘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有其道理的,先是樱桃果,跟着月饼,让家里先认识她这个人,人家的东西都吃了,他提起婚事时,就算是反对,也不至于讲出太难听的话,只要留三分情面,就还可以谈。
若是她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娶她,肯定会很震惊,放着多少闺阁千金不要,偏偏要她这样一个弃妇,还是个被贴了愚蠢标签、行事作派都得不到认同的女人,想想自己未婚公子的身分与她的身分,他要娶她,这是非常出格了。
此时他很庆幸自己只是商户出身,若是官家子弟,说什么也不可能由得他娶一个弃妇,商户人家规矩没那么大,虽然身分上是难以接受了一点,但若是他坚持,还是行得通,他爹不就娶了来历不明的娘亲吗?据说当年祖母也强烈反对,最后还是让步了,让他娘进了门,而他娘亲是何地人、外家在何方,至今仍是个谜。
既然一团谜似的娘亲能进门,洛宇娴这摆明了有身分有娘家的人更加没有不能进门的理由,且她出身也跟他配得过,苏淮首富家的嫡女,就只是遇人不淑罢了。
“大哥哥为什么这样看着洛姊姊?”沈博珊可不是死的,很快便发现了异样。
程绍是她倾心喜欢过,自己央求要与他订亲的,对于感情,她也不是全然不解,甚至祖母还说她随了娘亲,不像个大家闺秀,别人姑娘家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偏有自己的主见。
“可能是我脸上沾了面粉吧!”洛宇娴听了心跳加快,只得轻描淡写地一笑。
她早发现沈玉瑾吃月饼不好好吃,一直在看她,看得这样明显,不引人发现才奇怪,才在想,沈博珊便说了出来,所以了,明明知道脸上没沾上东西,她还是拿衣袖擦了擦,这举动却看得纹娘直跳脚。
“有帕子啊,姑娘,用帕子擦……”
沈大爷在,自家姑娘这样,怕是要被看成没教养了,好歹也是大商户出身的小姐,怎么可以拿衣袖往脸上擦?
“帕子?”洛宇娴一楞,随即笑道:“我忘了。”
身为现代人,她还真不习惯用手帕这东西,不像面纸方便,用了可以丢,帕子是一用再用,不卫生啊。
“忘了?”纹娘真想找地洞钻,洛宇娴可以说是她教养长大的,如今说忘了有帕子这回事,她都教到哪里去了?
沈博珊拉着纹娘袖子娇笑道:“纹娘也别跳脚了,我就喜欢洛姊姊这样,挺可爱的,是不是大哥哥?”
洛宇娴满额黑线,可爱就可爱,问沈玉瑾做什么啊?他可千万不要真回答了才好……
偏偏沈玉瑾就回答了,还笑吟吟地道:“今日顺境不骄,当日逆境不馁,活得明白乐天,这性格当真是极为可爱。”
他眼光灼灼地看着洛宇娴,洛宇娴被他看得一颗心怦怦跳,心里暗暗叫苦,偏偏两人视线又莫名交会了,她连忙避开。
任谁都听的出来,他这短短两三句话已透露出太多欣赏之意了,她真是很怕他再说下去会说出什么令她不敢听的话来。
他这人,有点邪门,看似翩翩佳公子,举止、教养什么都好,甚至还考到了功名,这证明头脑也很好,但是,他有月复黑的一面。
肮黑是无妨,商人嘛,若是没有几分亦正亦邪应酬三教九流的能耐,也没办法做南来北往的生意,况且沈家做的还是极具风险的海上生意。
可是,这里这么多人,她真的很怕他会出其不意说些有的没的,让她一时回答不出来,可具体怕他说些什么,她也说不清。
总之,她知道他喜欢她,可她不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因为要是他说出来了,就没得挽回了,甚至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
于是,她原是好端端坐着一口茶一口月饼,却突然蹭地起身,还啊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这毫无淑女仪态的模样让纹娘很是无言。“又怎么了姑娘?”
洛宇娴没话说,只好道:“我突然想到明天就是中秋了。”
见洛宇娴神色古怪,沈玉瑾看着她却但笑不语,沈博珊心中一动。
难不成她这至今连个通房小妾都没有的大哥哥动心了?
她很喜欢洛宇娴,也知道洛宇娴的遭遇,除了背上“弃妇”之名,洛宇娴没有半点不如人的,若是洛宇娴能成为她的大嫂,她乐见其成。
但偏偏事情没这么简单……为何他们兄妹俩的姻缘都如此波折呢?于是她有些感伤地说道:“是啊,明日就是中秋了……”
洛宇娴登时想到沈博珊说过,她被退亲是去年中秋之事,她以为程绍只是随意说说,并没当真,没想到半年后,他就另娶他人了,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被一句话就退了亲。
洛宇娴见她如此,绝不可能放着让她难过,心想最好提个什么主意热闹热闹,让她转了心思。
距离中秋还有一天,今儿个做月饼只是暖身,洛宇娴还打算办个烤肉,好好重温前生过中秋的热闹,只不过她明天才要说,而且是打算跟纹娘、雪盏三个人赏月烤肉,小小热闹一下罢了,现在只好提前说出来。
“姑娘,什么是烤肉?”听主子说要烤肉,雪盏便不解地问。
洛宇娴简单说道:“就是在院子里烧烤,烤些肉、蔬菜和海鲜来吃,还可以赏月、小酌,尝月饼、柚子。”
“烤肉?”存安听得眼睛大亮。“洛姑娘,我们明天能不能来跟你们一块儿烤肉?”
沈博珊抢着说:“人多热闹,是不是啊洛姊姊?我跟大哥哥也要一起来!”
洛宇娴当然也只能点头称是了。
棒日,厨房便热火朝天,早上先做了百来个月饼,因为昨儿做的那些竟被一扫而空,只好再做,不然要如何赏月配月饼?
幸好沈玉瑾派了聂管事过来问烧烤要采买的食材,洛宇娴开了单子交给聂管事去办,不然她可分身乏术。
月饼一出炉,洛宇娴先留了一半要给沈玉瑾,中秋在大满朝是大节日,要一连过三天,沈玉瑾今日没回去,明天肯定是要回家一趟的,只怕是沈博珊也要一同回去祭祖,因此她把答应要给沈玉瑾的月饼先预留起来,不过这样的一份礼和沈太太送的比起来也未免显得太轻了,因此她另外又把地窖里剩的樱桃全装盒了。
近午,聂管事回来了,他办事果然牢靠,洛宇娴核对单子,没有半样漏掉,买得十分齐全,分量也多,足够他们烧烤了。
夜幕初临,纹娘往院子里挂上几盏灯笼,那只被洛宇娴半路搭救的大猫,让洛宇娴起了个跟她前生养的猫同样的名字——亮亮,此时也慢悠悠晃了出来。
存安早就过来帮忙了,和雪盏一块儿把桌椅都抬到外头,摆上了月饼、柚子,存安有心想在雪盏面前表现,便抢着堆了两个炉灶,又抢着生火,洛宇娴笑着由他了。
晚风习习,火都烧好了,铁丝网也放在炉灶上了,一旁矮桌上放满了待烤的食材,很是有模有样。
沈玉瑾和沈博珊过来时,后头跟着的翠儿手上提着个大食盒,原来是二十来只刚蒸熟的肥螃蟹,洛宇娴忙叫雪盏去切碟酒醋姜末,螃蟹就是要沾着酒醋姜末才对味,沈玉瑾又让聂管事取庄子里的好酒来,既然取了酒来,聂管事自是不走了,留下一起热闹。
吃酒赏月,一边烧烤,洛宇娴重温了前世跟家人过中秋的热闹,如今她也把这里当家了,要是日子就这么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食材是经过洛宇娴处理过的,她把部分鸡肉、羊肉、猪肉切成块,跟一些能切丁切块的蔬果串在一块儿,这是在前世很常见的综合烤肉串,虽然这里没有烤肉酱,但她刷上了纹娘做的酱腐乳,滋味也是同样好。
沈博珊看着铁丝网上那一串一串的烤物,感到稀奇。“洛姊姊真是巧手蕙心、别出心裁,这都能想的出来。”
雪盏也不知是感叹还是怎么地,喝了点酒,没头没脑地就说:“我们姑娘如今真是什么都会了,可以前还真是什么都不会。”
“是吗?”沈博珊笑道:“看来洛姊姊这是同我一样,都是浴火凤凰,羽化重生了,才会过去不会的,如今都会了。”
她刻意将自己与洛宇娴摆在一块儿,若是大哥哥真有意,而家中反对时,她肯定会跳出来说自己与洛宇娴没有什么不同。
“我怎么能与妹妹相比?是妹妹不嫌弃。”洛宇娴有几分醉意,她笑睇着沈博珊举杯。“妹妹,我敬你一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咱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沈博珊大为激赏。“姊姊说的好!”
沈家四兄妹不分男女,自小琴氏便请了教席先生教导读书习字,因此沈博珊的文采也是不俗的,正因为不俗,才会不计较其他世俗的条件,倾心于一穷二白的程绍。
“只是随便说说,倒让妹妹见笑了。”酒过微醺,加上皓月当空,她执着酒杯,看着天上明月,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这是大师苏轼很知名的诗句,前生连小学生都能背上两句,此时有景有物,景物相合,气氛也对,她想也不想便吟诵了出来,没想到沈玉瑾却是受到偌大震撼,心中强烈的涌起要娶她为妻,共度白首的悸动。
洛宇娴不经意间与沈玉瑾的眼眸深深对上了,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脸也跟着红了。
不会吧?她这是误打误撞,招他欣赏了吗?
猜疑间,沈博珊已激动地说:“姊姊这诗做的真是太好了!”
洛宇娴被赞得汗颜,她哪敢厚颜将前人的文采占为己有,加之适才沈玉瑾不避讳的灼热眼光,她忙澄清道:“那不是我做的,是一个、一个我在乡下认识的文人做的。”
沈博珊压根不信她所说,双眸放光地道:“姊姊无须过谦,要是女子能科考,凭姊姊的文采,不一定也能考上个进士呢!”
洛宇娴噗哧一笑。
是啊,她是近视,前生书读太多了,是个大近视没错。
虽然不知道洛宇娴在笑什么,但看她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如此和谐美好的夜好,就算是没有酒,人也醉了。
是夜,万籁倶寂,因为喝了酒,洛宇娴主仆三人早早睡下了,聂管事派了几个婆子来打扫烧烤后的院子,因此她们也不必善后,得以放心的睡。
洛宇娴临睡前还想着沈玉瑾那灼人又深邃的好看眼眸,如果能得如此美男相伴一生,她穿来也值了……
睡到半夜,忽然觉得有不知名的生物在自己头上踩踏,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眸,就见大猫在她头上“游走”,吓得蓦然惊醒。
“亮亮!”洛宇娴微讶。
“喵!”亮亮回以一声喵叫。
洛宇娴这才闻到一股不寻常的焦味,她惊觉起身,就见浓烟从门缝倒卷进来,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要命!失火了!
前生受的知识让她本能就把水壷里的水往外衣上倒,披起外衣准备要冲出去。
“亮亮!”她大喊。
这时已经不见亮亮的身影了。
猫儿天生就能窜高窜低,身手灵敏,小小的缝也能钻进去,又十分机警,所以她倒不担心亮亮,她担心的是喝醉的纹娘和雪盏,她们肯定还不知道庄子起火了,还在熟睡。
想到要救她们两个,她虽然害怕,却也是毫不考虑就披着湿淋淋的外衣冲出了房门。
门外已四处都是浓浓火苗,不时冒出烧焦的刺鼻味,火势逐渐蔓延。
洛宇娴好不容易到了外间摇醒纹娘和雪盏,幸好她们睡在一块儿,不然还要再涉险一次。
纹娘、雪盏被摇醒,发现屋子起火了,吓得魂飞魄散,就见四周不断冒出大量浓烟,雪盏哭道:“怎么办?咱们要死在这儿了……”原来丰盛的烧烤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餐。
“胡说!”洛宇娴大声斥道:“咱们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她忙让纹娘、雪盏也将水壶里的水洒在外衣上,将外衣披在头上,叫她们跟她一起冲出去。
那熊熊火势早吓到雪盏,她哪有办法冲出去,只瘫了下去,腿软地道:“奴婢……奴婢不敢……”
“给我打起精神来!”洛宇娴真是恨铁不成钢啊!她掷地有声的说道:“难道你不想嫁给存安,小夫妻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吗?想想他看到你的尸首会是如何心情,你忍心吗?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存安喜欢你!”
雪盏万万没想到主子会在此时提起存安,不过这确实让她有了勇气,抹了泪。
“奴……奴婢知道了,奴婢跟姑娘一起冲出去便是。”
向来软弱的纹娘此时倒是为母则强了,她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又看着她们长大,她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她们,不能轻易倒下,也不能退缩,要是退缩就等着困在房里被活活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