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女儿不孝,让您担心,还和爹操碎了心,甚至害得家族因女儿而蒙羞,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梦醒,兰郁华趁机将这些年一直压在心上、没来得及对爹娘说出口的歉意与忏悔一股脑的出说来。
即便明知这只是一场梦,她也想亲口说出来。
“不是你的错。”兰母泪眼模糊的摇头道。
“不,就是女儿的错。”兰郁华伸手替母亲拭去脸上的泪水,忏悔的说。“若不是女儿骄纵任性,仗着爹娘的宠爱胆大妄为的话,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事后女儿甚至还不知反省与悔改,将责任全推给下人。一直以来彩环都是那么尽心尽力的服侍女儿,女儿竟然眼睁睁的看她被发落,被杖责至死也没为她说一句话。女儿现今会有这样的下场,全都是报应。”她苦笑。
“华儿别胡说!他们没能阻止你出城便已犯了错,出了城之后又没有保护好你,让你遭遇那种事本就罪该万死。”兰母坚定道。
兰郁华再次对母亲摇头,缓声说:“不是的。他们是下人,主子有令怎敢不从?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他们的错,女儿才是罪魁祸首,而今会有这样的下场则是罪有应得。”
“华儿!”兰母满脸震惊与担忧。“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娘。”
“娘,女儿没事,只是有些难过,觉得对不起彩环。”兰郁华情绪低落,难过的低声道:“彩环的爹娘一定对女儿充满了怨恨吧?”
“他们不敢!”
“是,就是因为他们不敢,女儿才更加的难过。做错事的明明就是女儿,为何没人责怪女儿,没人与女儿说实话,告诉女儿做错了,而让女儿一错再错,终至后悔莫及,无法挽回的地步,只能用一生来承受那悲苦的报应与苦果。”
“华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啊!快点!快点去请大夫过来,快去!”兰母惊慌失措的转头对站在一旁的丫鬟叫道。
丫鬟立即点头,转身狂奔而去。
女儿这情况很不对劲,这些话根本就不像是她会说的。
“娘,女儿真的好后悔当初不听爹娘的劝告,执意强求不属于自己的未来;好后悔自己的自以为是和骄傲自满,以为每个人都应该像爹娘那样无条件的疼爱女儿;好后悔瞎了眼爱错人、信错人,女儿真的好后悔、好后悔、好后悔啊!”
苦苦压抑在心里多年的痛苦与悔恨一寻到出口便再也拦不住的整个决堤而出,兰郁华就像魔怔了似的,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衣袖,一股脑儿的吐露她积压在内心里的悔与恨。
“华儿,你别吓娘,你到底是怎么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未来,什么爱错人、信错人,你到底在说什么?”
深陷悔恨情绪之中的兰郁华就像没听见母亲的问话,继续地说着,“席世勳是个伪君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席家每一个人都是势利无情之辈,爹娘千万不能相信他们,不要被他们的伪善给欺骗了。”
“华儿,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兰母脸色丕变的问道。席家人的势利无情他们也是在经过近来这件事才发现的,华儿她怎会知道呢?还有,世勳那孩子是伪君子?这是谁告诉华儿的?
“他们都不是好人,嘲笑女儿,羞辱女儿,在外总是表现他们的宽容大度,造谣女儿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在家却使劲的折磨女儿,日日立规矩,不时的冷嘲热讽言语伤害,宠妾灭妻的让每一个姨娘甚至是下人都可以欺负女儿、瞧不起女儿,让女儿四面楚歌、憋屈的过活,想死都死不了。”
兰母被胡言乱语的女儿吓得面无血色,迅速将魔怔般的女儿拉起来紧抱进怀里,大声的对她说道:“华儿,别说了,那都不是真的。你刚刚是不是作了一场恶梦?那都是梦,不是真的,是梦!”除了作梦,她想不出女儿怎会说出这么令人无法想像的一席话。
“梦?”兰母的话终于传进兰郁华的耳朵里,却是因为这个梦字。
“对,那只是一场梦而已,你看着娘,再转头看看四周。这是在咱们兰府,在你的厢房里啊,哪来的席家,哪来的席家人啊?”兰母捧着女儿恍神的脸,柔声的安抚道。
兰郁华眨了眨眼,终于慢慢地回过神来,她转头看向四周,看向只有梦境中才能看见的过去的景象,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悲伤的微笑,低喃道:“我多希望那真的只是一场梦,而不是眼前这一切才是一场梦。”
“华儿,你说什么?”兰母没听清楚她的低语。
兰郁华看着满脸因她而忧心与疲惫的母亲,轻轻地摇了下头,转移话题的问道:“娘,爹呢?女儿好久没看到爹了,很想爹。你派人去告诉爹,让爹早点回来好不好?”
兰母轻愣了一下,故做吃味状道:“只想爹,不想娘啊,这样娘可是会吃醋的。”
语气虽轻松,但眼底和心里的忧心却更浓重了,只因为老爷虽和她一样也是宠着女儿的,但总爱摆出一脸严肃,而且动不动就爱考校女儿学问,女儿躲都来不及了,何时曾主动说想见他?
华儿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醒来之后所说的话和一些举动都不太对劲,她该不会是因为退婚的事打击过大,因而得了什么疯病吧?
不会的,不会的,老天不会这么惨忍的对待她的女儿,绝对不会的。她不由自主的摇着头,拒绝接受这么残忍的可能性。
“娘,你怎么了?为何一直摇头?”兰郁华问。
“华儿,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咱们家里有些什么人?爹爹是谁?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兰母紧紧地盯着女儿,浑身紧绷的开口问道。
兰郁华瞬间便明白自己刚刚所说的话定然惊吓到母亲了。她柔声道:“娘,女儿都记得,并没有忘记任何事,也没有发疯。”
“华儿,你别吓娘,娘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准你再吓娘听见没有?”兰母瞬间将女儿紧紧地拥进怀里,既是请求又是命令的哭声道。
“对不起,娘。对不起!”兰郁华伸手紧紧地回抱着母亲,也是泪如雨下。
“娘不要你的对不起,娘要你答应娘,不准再做傻事,也不准再吓娘,听见没有”兰母哭着命令。
“好,女儿听见了,女儿答应娘,以后不管娘说什么,要女儿做什么,女儿都听您的。”兰郁华亦是哭泣的点头应道。
母亲俩就这么抱着对方哭了许久,直到丫鬟匆匆地前来禀明大夫来了,这才抹去脸上的泪水,将大夫迎进门来。
大夫来了又走,爹爹也来了又走,母亲则是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亲自喂她吃粥喝药后,强势的命令她闭上眼睛睡觉。
兰郁华不想睡,就怕这一睡再次睁开眼便是梦醒之时,再也看不见听不到母亲关心的面容与声音。
她不想梦醒,不想回到悲凄的现实,宁愿就这么永远的活在梦中,永远不醒。但她还是睡着了,在强撑中不知不觉的失去意识,彻底沉睡了过去。
再度恢复意识醒过来时,兰郁华依旧清楚的记得那个梦境,清晰的记得爹娘的容颜,记得他们与自己说的每句话,甚至记得百合粥入口时的香甜与汤药那苦涩的味道。
事实上那苦涩的味道不仅存在她记忆里,甚至还停留在她口中,感觉真的好真实。
不过仅一瞬间她便明白了一切,在现实的她可不是正卧病在床吗?口中会有苦涩的药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除非席家那些人真想要她死。
其实有时候她真的很想死,一了百了,但却舍不得儿子,即便她的儿子从出生后就被婆婆抱养在身边,与她不仅不亲,甚至还有些敌视她、瞧不起她,但他依然是她怀胎十月、痛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孩子。
也因此,她这才深深地领会到过去爹娘对她有多么的爱重与无奈,以及自个儿过去又有多么的不懂事与不孝,但一切皆已后悔莫及。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缓慢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一片明亮的杏白色,而不是总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沉重朱红色。
她愣住,先是眨了眨眼,再转头看向周遭。
“难道我还在作梦,还没醒过来吗?”她喃喃自语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有些开心。难道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恳求,终于第一次大发善心的让她梦想成真?
不管如何,能在这个美梦里多待片刻也好,感谢老天慈悲。
“有人在吗?”她从床铺上坐起来出声唤道。
“小姐。”守在门外的丫鬟立刻进入房内。
靶觉眼前的丫鬟有点面熟,却又想不出她的名字,兰郁华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彩袖。”彩袖表情有些讶异的开口答道。
“帮我稍微整理下,扶我到外头走走。”兰郁华没理她讶异的神情,迳自吩咐道。
“小姐的身子……”彩袖有些犹豫。
“只是到院子里走一会儿,不碍事。”兰郁华不由分说的断然道。“先帮我梳头,简单的编发就行了。”
“是,小姐。”彩袖只能认命的点头照做。
骄纵任性的小姐一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现在只能祈求待会儿小姐可别撑不住晕倒在院子里,否则她肯定得受罚,即便错根本就不在她,就像彩环一样。
想到彩环的下场,彩袖便不寒而栗,感觉到惊恐与害怕,但身为奴婢的她又能如何呢?只能更加谨慎小心的服侍主子。倘若哪天不幸落到和彩环一样下场的话,她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兰郁华不知道自己仅一个举动就让丫鬟想了这么多,其实她只是单纯的想在梦醒之前多走走看看,借着旧地重游唤起那些日渐模糊的记忆。
这个梦境是如此的清晰而鲜明,或许她能在这个梦里让逐渐模糊的记忆变回清晰而深刻也不一定。经过这么多年,那些记忆已随时间的拉长愈来愈模糊,遗忘的也愈来愈多,因此她才会有到外头走走的想法。
她人生中所有的幸福、欢笑与快乐似乎只存在这个宅府里,在她离开这里之后,幸福、欢笑与快乐便与她绝缘,从此难再寻,更难再拥有。她虽不知这回梦醒之后,自己还能记得多少,能不能加深在现实中早已变得模糊的记忆,但是能在梦里清晰的回忆一遍,她也心怀感激与感谢。
“小姐,您看这样行吗?”
丫鬟的声音令她倏然回过神来,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只见镜中人脸色虽然有些苍白病态,但却依然掩不住青春貌美的容颜。看着这样的面容,真的很难想像几年之后,眼前这张脸会变得甚至比母亲还要苍老与憔悴。
见小姐半晌没说话,彩袖一颗心忐忑不已,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您是不是不喜欢这种编发,要不奴婢帮您重新编过?”
“不必,这样就行了。”兰郁华说。
彩袖顿时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为小姐披上披风,再仔细的检查确定没问题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扶着病弱的小姐走出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