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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判 第4章(1)

京城就在眼前,雄哥又停下来喘口气,顺道拉个屎——^牛嘛,走个几里路,总要停下来吃吃鲜女敕野草,若有小河就喝点水,看看风景,温颐凡总会在这时笑容和煦地告诉她:雄哥年纪大了。

她总不能虐待动物吧?有一回张萸没好气地问他,为何让老牛替他拉车?不能挑头年轻力壮的吗?

这温颐凡竟跟她说,雄哥看着他长大,他要出远门,雄哥不放心,一定要跟来。他跟雄哥有着祖孙般的感情……

当那个时候,她无语地两眼如死鱼瞪着天边,是可以理解的吧!

而且,兴许真是感情深厚,温颐凡总能预先知道雄哥想做什么。就说拉屎吧,牛是一定要拉屎的,但温颐凡总有法子事先温吞地停下车,散步似地把雄哥拉到树下,让雄哥面对着好山好水风景如画,心绪愉悦地慢慢拉,而温颐凡就会邀她到上风处,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悠闲地等。

可以想见,张萸第一次看着这书生莫名地停下车,莫名地把牛拴在路边,又拉着她莫名地找颗石头坐下来时,她有多无语吧!

偶尔,这书生还会拿出竹笛来,吹一曲替雄哥助兴——嗯,其实还满动听的,尤其苍穹澄霁,白雪山下翠云连荫,明镜似的湖水清澈可见游鱼与绿苔,连飒冽清风都因为他一曲笛音而婉约了起来。不过张萸就是会忍不住盯着不远处、群树掩映之中的雄哥,正配合着笛音,一坨接一坨拉得很惬意……

那雄哥解决完需求后,温书生还会从车里拿出一根扁铲来,挖起泥土把牛粪埋到树下,以免制造路人的困扰……

她早就奇怪一个书生带扁铲干嘛?“我来吧!”她就看不惯读书人做这种粗活,总觉得坑还没挖好他们都先断气了,她好歹是个练家子。

“这活儿不适合姑娘,我来就好。”

然后张萸又默默觉得,这书生铲土的劲儿还真是跟专职挖坑埋人的一样熟练,看他俐落地翻了两翻,便把土坑填平了,还铺上几片落叶,了无痕迹。

拜雄哥所赐,从他们离开桃花村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所以当雄哥在进京以前又停下来休息时,张萸也不急了,由它去吧。

“在下先送张天师到胡员外府邸吧,反正寒舍在京城的另一边。”

张萸原想她自己进城,说不定早就到了,不过这京城她人生地不熟的,温书生是京城人,他愿意带路也好。

“等我领了赏金,请夫子和雄哥吃顿饭吧,这一路也够叨扰你们了。”虽然耗时,不过有个人作伴确实远远胜过一个人披星戴月地赶路,雄哥也很辛苦,她应该买一大车的草料给它才对。

“能够送张天师一程,在下和雄哥都很荣幸,说到请吃饭,应该由我这东道主来才对,张天师若安顿下来,别忘了到敝帚居走一趟。”

“嗳,你别再喊我张天师了,叫我张萸就好了。”

谈话间,胡员外的府邸就在眼前了。张萸都忍不住怀疑雄哥认得路确实不是玩笑话,在城外只要顺着驿马道和山路走也就罢,这书生一进城就只顾着和她说话,都是雄哥自个儿决定往哪条路走的。

这京城胡员外,曾经官拜工部尚书,胡府自是不比寻常百姓家,但前几年胡员外辞了官,还广发英雄帖请来各路人马为祖坟收妖,有和尚尼姑,有道士道姑,也有不知什么名堂的术士方士,胡府出入的江湖人士也就多了,张萸报上大名,没有受到太多刁难便见到胡员外。

然而,让张萸气结的是,胡员外说,半个月前,有个江湖术士,自称收了桃花村的妖孽,胡员外派了人快马加鞭地前往桃花村一探,果然如此,就把赏金给了那位术士。

“胡某人绝非刻意说话不算话。但事实上,张天师真的不是第一个来告诉胡某,桃花村的妖孽已经被收伏的人……”

听出胡员外话中有话,张萸实在气得不想再多说了,“算了,当我倒霉做白工,世风日下,什么厚颜无耻的家伙都有。”

“张天师千万别这么说,您毕竟是道家正派传人,胡某人信得过您,才会事前先给您一半的赏金,也许胡某真是识人不清,但也请天师见谅,这一个月以来到胡府邀功的人……实在太多了,您又到今日才现身……”若非曾亲眼见识过张萸收妖的能耐,胡员外可能会像这一个月以来对待那些神棍一样,让护院把人轰出去。实际上他对自己竟然一时不察就信了那江湖术士的话,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啊。

“……”可惜那一半的赏金,她已经花完啦!而且讲到那一半,张萸有些心虚,因为当初夸口和温颐凡分学的一半,其实是一半中的一半。可她已经闷得不想再说话,当下便谢绝了胡员外留她打尖的好意,离开胡府。

“是在下耽误了姑娘。”温颐凡一脸愧疚。

“……”他一定要说得那么容易让人误解吗?“不关你的事。谁知道会有那种抢别人功劳当成自己的,还骗得脸不红气不喘的王八蛋?”张萸踢了一下路边的杏树,那不要脸的江湖术士若是让她逮到,她肯定照三餐恶整他,直到他哭爹喊娘尿裤子从此金盆洗手为止!

“请一定要让在下有机会弥补这过失。寒舍还有许多空房,姑娘爱住多久便住多久。”

是错觉吗?为何她觉得这书生好像挺高兴的?

“不了,我已经麻烦你够多了。”她掂了掂荷包,“我应该还能请你和雄哥吃一顿,走吧。”

“在下知道一家小店便宜又实惠,不会让姑娘破费。”他又邀她上了牛车。

不同于进城时,这会儿张萸看着满街花花绿绿的店铺,心里闷到了极点。

原本还想着领了钱好好地犒赏自己,这下也成了泡影,她更加无心去欣赏那些让她看了就伤心的繁华。

温颐凡所谓经济实惠的小店,竟是城西运河杨柳树边,挂着一串红灯笼,门面幽静,外头停驻的马车却一辆比一辆金碧辉煌的竹居酒楼。

“这间店看起来……”张萸笑得一脸尴尬。她应该消费不起。

“放心吧,店主是我的熟识,打尖住宿都仅算成本,不到半价。”

丙然他们一进店里,掌柜的就笑吟吟地迎来,“文老板,好久没见您了。老样子,二楼面河包厢吗?”

温颐凡点点头,“这位是我的朋友,张萸,张姑娘。我们刚回到京城,都饿了,先给我们上饭菜。”

不仅如此,酒楼外负责安置来客马匹的马夫,还熟门熟路的将雄哥牵到后院它专属的牛棚去,打算替雄哥冲个凉。

张萸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再想想应该是自己对温颐凡一直都小觑了。

他毕竟是“那个”敝帚居的主人,京城可是他的地盘啊!

吃了一个月的野味,就算不知竹居酒楼的盛名,张萸仍是一下子风卷残云似地将饭菜吃个盘底朝天,最后终于忍不住有些愧疚地看着吃相依旧斯文的温颐凡,“你如果没吃饱的话,再点菜吧。”

“没关系,我吃这样就可以了。你还饿的话就再上菜。”

张萸本想再点一盘芙蓉豆腐,一盅最先上菜的那不晓得什么汤——那滋味让她恨不得自己有十个肚子啊,可惜偏偏在这时打了个饱嗝,她稀薄的矜持总算觉醒,“我……也饱了,让小二来结帐吧。”她翻找自己的荷包。

小二进了包厢,点了一下盘子,报价虽然让张萸松了口气,但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荷包。

“怪了。”从胡府离开时,她明明还把它拿出来确认过的啊?“会不会丢在牛车上了?”

“刚刚我们照文老板每次来的惯例,把车子清理过一遍,但没有看见像荷包的东西。”小二道。

这家店还兼替客人打理座车?但这不是重点,张萸甚至施了法——在江湖上走跳,丢荷包是难免的,她当然早有防范,在荷包上绣了道灵符,让她能感应到荷包的位置。

“咦?”但这回,无论她怎么感应,都感应不到荷包的位置。

唯一的可能,就是捡了她荷包的人把灵符给毁了,她一脸震惊和挫败。赏金落空就算了,现在连唯一的盘缠都没了,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非要逼得她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温颐凡作势让小二先退下,道:“城里扒手多,外地人又更容易成为下手的目标。这顿应该是身为东道主的在下请客,姑娘若不介意,寒舍仍是欢迎姑娘留宿。”

凭她的身手,她不认为真有扒手能对她下手。但也许是她太自以为是了,京城真是高如云啊。

“都已经麻烦你那么多了,怎么能够再叨扰你……”张萸想来想去,眼前也没有别的法子,“但是如果温夫子真的愿意帮忙的话,能不能请夫子先借我一点钱,我打算在城里摆个摊,赚到钱就能还你。”

“这当然没有问题,但姑娘接下来要在哪里落脚呢?”

“我想在城里找间便宜的客栈,在市集里最好了,我也打算发点传单,让有需要的人可以到客栈找我……如此当然不方便叨扰夫子,但是这样才能更快赚够盘缠,存钱还夫子。”

温颐凡想了想,便道:“姑娘若是担心叨扰在下,而且考量到营生的便利,在下倒是想毛遂自荐敝小店,小店位在市集深巷中,很是热闹,姑娘可以在小店门口摆摊子,小店口碑不错,应该也能替姑娘招揽不少生意,顶楼和后院也还有空房,本来是打算给店里的雇佣使用,但店里两个雇佣都是本地人,他们用不上。”

这一个月来他们朝夕相处,温颐凡不只从未给她脸色看,对她与其说是基于礼貌上的客气,更像对一个朋友那般友善,反倒她这麻烦人家的偶尔还会因为起床气不想理人呢。两人好歹也曾共患难,单凭他对她那些鬼徒弟们不求回报地暗中出手相助,这个朋友也值得她交一辈子了,她又何必老是推拒他一番好意呢?

张萸心意既定,不再推辞,“能够在名闻遐迩的敝帚居前摆摊,也算不虚此行,那我就先谢过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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