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陈嬷嬷被管事带来了。
一脸惊惶的陈嬷嬷见到眼前的大阵仗,再看了下卢氏,见她偷偷对自己摇头,似乎要她什么都别说,不禁有些心虚,更后悔没有早一点把“东西”处理掉,如今人赃俱获,一切都完了。
“……侯爷,她就是陈嬷嬷!”管事直接来到容子骥跟前,要是以往,他一定是跟老太君禀告,可今天明显不同,看得出真正当家作主的是谁。
容子骥倏地掀开眼,目光湛湛地盯着站在花厅中央的老妇。
“还有……这是在她屋子里找到的东西,请侯爷过目。”管事又把手上的草人交给容子骥。
坐在身旁的程瑜有些好奇地凑过去,见到草人身上还有张符纸,她一眼就看到上头写的字,不禁低呼。“怎么写着我的姓氏和闺名?”
容子骥逸出一声冷笑。“这个草人是用来咒杀的……我说得对不对?”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对陈嬷嬷说的。
陈嬷嬷脸色变了又变。“什么咒杀?那、那只是闹着玩的……”
“上头可还写着我夫人的生辰八字,这像是在闹着玩的吗?”容子骥讽笑一声。“是我三婶要你这么做的吧?”
这话一出,抽气声此起彼落,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卢氏身上。
“不是!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苞她无关!”陈嬷嬷还是想保护从小带大的孩子。
卢氏紧绞着十指,脸色发白。
对此,容子骥倒也不讶异她会出言维护卢氏。“若不是她,你又怎能拿到生辰八字?看来应该连头发也有了吧?”
闻言,陈嬷嬷闭紧嘴,不作任何回应。
容子骥唇畔噙着一抹讥讽的笑弧。“就算有了生辰八字和头发,你的法术依旧会失败,还是无法咒杀我的夫人。”
“你……”陈嬷嬷及时把“怎么知道”这四个字咽回去。
“三婶,要我告诉你原因吗?”容子骥也跟着把目光移到卢氏身上。“因为早在两家合八字时,我便已经收买媒婆,暗中调包了。”
卢氏慢慢地抬起头看他,两眼瞠大,似乎没料到这个看似没有杀伤力的侄子已经算计到这一步。
“相公,让我看一下。”程瑜把草人拿过来,看着黄符上头的生辰八字,点了点头。“确实是假的,并不是我的生辰八字。”
“什么?”老太君不敢相信地问。“你的意思是,当初两家合八字时,她的生辰八字是假的?三郎,这是何等重要的事,万一你们的八字相冲……”
“我当然不能让容府的人知道她真正的生辰八字,免得跟两位兄长一样,还来不及长大,就遭人咒杀而死!”他幽冷地吐出每个字。
此话一出,每个人都用惊骇的表情看着他。
“三郎,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容永华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指责。“你那两位兄长明明是夭折……”
容子骥淡讽地打断。“他们都是七孔流血身亡,连大夫都找不出原因,我爹早就怀疑事情不单纯,否则三叔以为他当年为何执意带着我娘远离京城,搬到昌州府去住?他不想怀疑是自己亲人下的手,但又想保护我娘,不得不作出这个决定。”
就见容永华嘴巴一开一合,不知该如何反驳。
“只是没想到娘之后又怀了我,爹担心连我也遭到毒手,自然要事先防范。”
他瞟向陈嬷嬷,嘲诚地笑了笑。“虽然拿不到我的头发,但只要有生辰八字,一样可以加害于我,可惜还是没用,因为那也是假的,如今在这世上,只有我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辰八字。”
“呵呵……原来如此……”陈嬷嬷总算解开心中的疑惑,并不是她的法术不灵光,可是谁又想得到死去的老侯爷老谋深算,会使出偷梁换柱之计,连自己的母亲和其他亲人都被蒙在鼓里。
“假的……全是假的……”卢氏失神地喃道。
容永华听她这么低语,满脸震骇。“你……真的做了那种事?你真的让你的女乃娘害死大哥的两个儿子?”
“不只是我的两位兄长,还包括当时尚未嫁进门的董家闺女。”容子骥再度揭穿一段令人发指的罪行,老太君顿时按着胸口,一□气快要喘不上来,身旁的婢女赶紧帮她又拍又揉。“你当真以为只要大房无后,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有机会继承爵位,未免太天真了。”
“是我!”陈嬷嬷还是一味地袒护卢氏。“是我咒杀他们的,三太太事先完全不知情!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容永华朝妻子吼道:“你说话啊!”
秀英泪如雨下地扑进母亲怀中,对着父亲哭喊。“爹,娘绝不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来的,娘不会这么做的……”
“没错!是我私下背着三太太干的!”陈嬷嬷附和。
容子骥瞪着卢氏,看她还能如何狡辩。
“……我当然没有那么天真,以为只要大房无后,爵位就会落在三房头上,我只是不想让你娘有好日子过罢了……”卢氏抬起螓首,幽幽地吐出满是怨怼的话,也等于承认是她指使陈嬷嬷做的。“是她先背叛我的!”
现场一片哗然。
容子骥俊脸一沉。“你说我娘背叛你?”
“没错!”她将在怀中啜泣的女儿稍稍推开,从座椅上起身。“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是手帕交,也是知己,两人的感情比真正的姊妹还要亲,原本我是这么认为,没想到她却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
“那个男人该不会就是——”母亲唯一的男人就只有死去的父亲,容子骥也只能这么猜想。
卢氏深吸了口气。“就是你爹没错!当年容府打算上我家提亲的消息,几乎传遍整个京城,有多少人羡慕我就要成为侯爷夫人,你娘明明知道我有多开心,结果她居然背着我,偷偷跑去见你爹,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来提亲的对象就换成了你娘。我把姑娘家的心事都告诉她,当她是亲姊妹,她却跑去勾引你爹,害我在一夕之间成为众人的笑柄……那个女人践踏了我的自尊、我的面子,我怎能让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敢背叛我,就要付出代价……”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听她亲口承认,容子骥咬牙冷笑。“就为了区区的自尊和面子,你要陈嬷嬷咒杀我的两位兄长,让我娘痛不欲生,接着又害我不成,只好从当时和我订有婚约的董家闺女身上下手?”
“她踩着我的自尊和面子成为人人称羡的侯爷夫人,而我却成了一个大笑话,所有的人都在背后嘲笑我……”卢氏想起那段难堪的日子,尽避经过这么多年,心中的愤恨还是无法消除,那个结依然存在。“要我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待老太君顺过气,脸上露出深沉的疲惫。“当年我也问过永禄,为何突然改变心意,非娶三郎他娘不可,他说因为三郎他娘居然跑到他跟前,当面要他允诺会善待即将娶进门的妻子,如果敢欺负她,绝不会饶过自己,这么率直又有义气的姑娘,还是第一次遇到,就这么对她一见钟情。”
“她不可能这么说的!”卢氏满心愤懑。“那个女人抢走原本属于我的幸福,一定在背后笑我傻……”
容永华一脸沉痛。“我娘说的都是真的,大嫂知道对不起你,原本坚持不嫁,后来大哥来找我商量,因为当时只有我尚未婚配,于是便同意请媒人上门提亲,算是对你的补偿。”
“呵呵……她这是在同情我,还真会做好人……”卢氏眼泛泪光,笑到止都止不住。“不过这又有什么难的?我也一样会装,每次在我面前一脸可怜兮兮,说她也不晓得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便拉着她的手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现在是妯娌,也是一家人,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她就这么相信了……你们瞧!当了这么多年的好人,人人都夸我贤慧、肚量大,又知晓分寸,府里的奴仆也都认为我是个好主子,能够伺候到我是他们的福气。”
奴仆们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心里的确是这么认为,如今得知背后的真相,都是一脸难以置信。
程瑜听到这里,想到她和秀姑的情谊,忍不住有感而发。
“三婶口口声声说和过世的婆母从小一起长大,情比姊妹深,那么可曾当面问过她,先听听她怎么说,或者对她多一点信任?”
卢氏笑得像哭一样。“事实就摆在眼前,还问她做什么?”
“那么三婶说跟她是手帕交、是知己,也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既不了解她,也不相信她,你只想到自己的自尊和面子受伤了,远比像亲姊妹般的朋友还要重要……”程瑜不禁惋惜。“为了一个男人,否决两人之间多年情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三婶自己。”
卢氏恼羞成怒。“你凭什么这样指责我?”
“因为三婶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太多人,撇开我不说,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还有我的公爹、婆母以及相公,他们全都是受害者,我实在无法原谅你。”就为了自尊和面子这种小事,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她冷冷一笑。“要把我送官吗?”
老太君气得骂道:“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三郎的两个兄长也是我的嫡亲孙子,你的心真是有够狠毒……”
“女乃女乃,我娘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她这一回……”秀英伏在祖母大腿上,代为求情。“她下次绝对不敢了……”
“唉!”老太君见孙女苦苦哀求,不禁叹气。
容子骥面无表情地瞟向祖母。“女乃女乃,这个家是您在作主,您打算怎么处置?”
“这……”她一脸为难。“总不能真的把她送官,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一旦闹到官府,这些丑事都会被揭开,传出去多难听……永全,你怎么说?”她向次子询问解决之道。
被点到名的容永全也难以抉择。“不如就让她离开容家……”
江氏附和丈夫的意见。“媳妇也认为这么做最好。”既能保住容家的颜面,也是惩罚,两全其美。
“不要赶我娘走……”秀英哭喊。
陈嬷嬷马上跪下。“老太君,这些罪名都由我一个人扛起,和三太太无关,我这就去官府自首……”
“对!就让陈嬷嬷扛起所有的罪名,事实上也没错,作法害人的是她……”老太君露出喜色,心想这是最好的办法。“三郎,你向来心地善良,就不要再追究,相信你爹和你娘也不希望一家人闹得不愉快。”
容子骥对祖母这席似是而非的话并不觉得意外,为了不让家丑外扬,祖母确实有可能选择息事宁人,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真是让自己猜中了。
“善良?女乃女乃,若不是为了抓到凶手,孙儿又何必扮演这种温弱无害的角色,孙儿老早就厌烦了。如今为了容家的颜面,还打算包庇这个女人,你们可以当作没这回事,我可办不到。”容子骥轻嗤。
秀英泣不成声地哭道:“三郎堂哥,我求求你,请你原谅我娘……”
容子骥依然不为所动。“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无法原谅的,何况这个女人心狠手辣、执迷不悟,而且一错再错,从来不知反省,更是无法饶恕。”
“三郎,就当我这个做三叔的求你。”容永华为了妻子,低声下气。
江氏连忙朝程瑜陪笑脸。“侄媳妇,你快劝劝三郎,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容家的名声和颜面,要他忍耐些。”
可惜程瑜选择站在夫婿那一边。“杀人是犯法的,本来就应该接受惩罚,否则那些枉死的人岂不是太可怜了?虽然已经死了,它们还是会感到痛苦,无法得到解月兑,只因为你们看不到,所以无法体会,但我从小看到大,也就更加无法原谅。”
“卢氏……”容子骥语气轻蔑,也不再称呼她一声“三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也不需要什么生辰八字或是头发,就可以要你死,但你不值得我亲自动手,既然自尊和面子对你那么重要,我就等着看你如何苟活在众人的眼光之下。”
卢氏全身颤抖,不禁看向在场的人,包括奴仆在内,全都瞪着她看,眼底不再有尊重,反而充满怀疑及鄙视。
我只不过是想要讨回面子,并没有做错!是那个女人先背叛我的!
她心里这么喊。
可是为何是她站在这儿接受审问?
为何被视若蛇蝎的是她?
他们看着我时,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认为我很可怕?
“我不要……我不要……”卢氏想到下半辈子都得不断猜测别人的想法,担心别人在背后说她的坏话,活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当中,那是她这一生最恐惧的事。
她骤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向自己的心口,距离最近的容子骥没能阻止,或许也是不想阻止,只是看着卢氏选择自我了断这条路。
现场惊叫声此起彼落。
秀英哭喊。“娘!”
“你这又是何苦?”容永华抱住浑身瘫软的妻子,双双坐倒在地,他试图堵住从她胸口冒出的鲜血,可血还是不断流失。
“娘……”秀英爬到卢氏身边叫着。
陈嬷嬷槌着胸口,当年若不帮她害人,今天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相公……”卢氏微微掀开眼。“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容永华泪流满面地回道:“你确实是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是吗?”她不该自尊心那么强,更不该把面子看得那么重,不只毁了一段姊妹情谊,也毁了自己。“那我亲自……去地府……跟大伯和大嫂……请罪……”
说完,卢氏缓缓闭上眼,也咽下最后一口气。
程瑜亲眼目睹卢氏的魂魄离开身体,表情木然地瞅了丈夫和女儿一眼,这才一转头便消失了,心里也只有深深的遗憾。如果三婶的个性不要这么倔强,当初也有人适时开导她,帮她度过心里那道坎,就不会走上歧路。
花厅里只剩下容永华父女的哭泣声,以及老太君的叹息。
容子骥脸上无忧也无喜,只是漠然地看着。
之后,老太君并没有真的让陈嬷嬷去向官府自首,只是要她立刻离开京城,别再回来,毕竟官府追究起来,说不定会把卢氏的死也牵扯进来。
而卢氏的死亡,对外一律宣称病笔,老太君更交代下去,不准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否则杖责一百大板,总算把这段家族丑闻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