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老婢女端着茶进来,见她眉头蹙紧,脸色也很苍白,像是生了重病,程瑜不禁盯着对方直瞧。
“把茶搁在桌上就好!”杨恭人吩咐这名老婢女。
老婢女依照吩咐做了。
程瑜问:“这位是……”
“她是当年跟着我陪嫁过来的婢女,叫做凤姑。”杨恭人有些不解地看着程瑜,心想她怎么突然问起其他人的事。
“我方才说错了,贵府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程瑜话才出口,就见杨恭人母女都吓到了。“不过不在令千金身上。”
“那、那是在谁身上?”
程瑜看向当事人。“你叫凤姑?”
叫凤姑的老婢女楞楞地回道:“是,夫人。”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头痛?就好像有人拿槌子在敲打你的脑袋,而且两边的肩膀也很沉重?”程瑜短短三句话就让对方大吃一惊。
“夫、夫人怎么知道?”老婢女觉得活得好痛苦,好想死掉算了。
杨恭人心想她一定是胡诌的。“夫人可要有凭有据才行。”
“我看到有只鬼跨坐在她的肩膀上,用拳头不断猛敲她的头……”她描述的画面太过惊悚,让杨恭人母女脸色也跟着发白。
十二娘惊慌失措地下床,扑进母亲怀中。“娘,我好怕……”
原本是打算让对方难看,没想到真的闹鬼。
“你、你真的不是在骗人?”杨恭人抖着声音问。
“信不信随便你们,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程瑜心想既然不信,就不要请自己过来,接着又看向依然在槌打老婢女头部的鬼,样子约莫十七、八岁,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你是谁?为何要这么折磨她?”
“夫人在、在跟谁说话?”老婢女疑惧地问。
她看了对方一眼。“自然是跟在你身边的鬼……嗯、嗯……然后呢?你真的打算一直跟着她?难道不能用其他方式?”
老婢女仰头看了上头一眼,明明什么也没有,眼前这位侯爷夫人却是煞有介事地说着,好像真的在跟人对话似的。
“……嗯、嗯,我全都明白了……”
程瑜先叹了口气,才看向一脸惶惑的老婢女,这件事她想帮也帮不了。“它说是经过菩萨同意,前来找你报仇的。上辈子的你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它从小订了亲事,后来对方家道中落,父母也死了,你却嫌弃它一无所有,还不许自己的父亲出钱接济,甚至私下派家仆将人活活打死,毕竟一旦未婚夫死了,就不必担心退婚有损名节,更不必为了履行婚约,嫁给它过苦日子,它死得很冤枉,也很不甘心,于是恳求菩萨作主,让它进得了这座府第的大门,好向你索命。”
杨恭人干笑一声。“夫人说了这么多,也没人知道是真是假,可别以为咱们好骗……凤姑,你信是不信?”
“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老婢女半信半疑。
程瑜见它哭得哀伤凄凉,能帮的就帮,不能帮的也帮不上忙。“我只是把它心里的苦告诉你,让你知道。”
“夫人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怕吗?居然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该不会是被诅咒了?”十二娘倚在母亲身边,看她的眼神好像程瑜才是鬼似的。“姊夫应该娶更好的对象……”
程瑜总算懂了。
原来这就是相公要她小心的意思。
看来这个叫做十二娘的董家千金喜欢上自己的姊夫,原本巴望姊妹能来个共事一夫,偏偏相公娶了别的女人。
女人嫉妒起来的确比鬼还可怕。
“我家相公早就知道我有这份天赋,还是愿意娶我当续弦。”程瑜决定捍卫自己的婚姻,不让任何女人有机会觊觎自己的丈夫。
十二娘连下唇都咬白了,无法不嫉妒这个容貌和出身都比不上自己的女人。
“夫人是因为皇上赐婚,才得以嫁给姊夫,姊夫有说过喜欢夫人吗?”
十二娘恐怕也没想到会误打误撞说中程瑜最在意的事。
程瑜想要回答“当然说过了”,可是她无法说谎,脸上的表情也泄漏了心里的想法。“相公他……他……”
“姊夫没说过对不对?”十二娘得逞地笑问。
“就算没说过,相公一样待我很好。”程瑜反击。
“那也是因为姊夫人太好了,所以当年才会迎娶姊姊的牌位进门,他一定是不忍伤夫人的心……”
“你什么都不知道,少在这儿挑拨我和相公的感情。他答应过我这辈子都不会迎娶偏房,不要打歪主意!”她气呼呼地顶回去,才不管是否有失教养或会不会被人取笑,也不想再听下去。“没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程瑜不想多待片刻,带着自家丫鬟打道回府。
饼不到三天,她便听说那位叫做凤姑的老婢女死了,好像是因为受不了头痛之苦,最后选择投缳自尽。
它终于报仇了!
之后又过了几天,杨恭人又递了帖子,说家里不平静,请她过去一趟,无论是真是假,都被程瑜回绝了。
元宵过了,开始恢复往常生活。
“……怎么会失败呢?生辰八字和头发都有了不是吗?”卢氏把女乃娘拉到房里说话。“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陈嬷嬷也很纳闷。“这种法术之前已经做过好几次,大房那两个儿子夭折,不就已经证明给你看了,不可能会出错。”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她到今天还活得好端端的,而且无病无痛。”她一脸不满地质问。“上回三郎的事之所以会失败,你说因为远在昌州府,路途遥远,法力到达不了,我也就信了,可是这回她就住在京城里头,生辰八字和头发都有了,你应该没有借口了吧?”
“你给我的生辰八字确定是她的没错?”陈嬷嬷左思右想,试着找出合理的答案。
卢氏横睨一眼。“当然是真的,三郎要娶她进门之前,两家得依照习俗合过八字,对方总不会写错吧?”
“我想也是,可……”
她揉着太阳穴。“为何只有他们夫妻俩没事?”
“你别心急,等我回去之后再想一想。”陈嬷嬷只好安慰道。
“还有子敏这阵子也够让我头疼的了,不只脾气暴躁易怒,脸色也很难看,说要给他请大夫,还被他骂了一顿,这个孩子对我向来孝顺又恭敬,从来不曾恶言相向过……”卢氏眼底不由得泛着泪光。“就算跟老爷说了,他也只是认为孩子书读累了,劝他多休息就好。”
闻言,陈嬷嬷的脸色也跟着阴晴不定。“他……真的变了这么多?”
那个孩子该不会做了傻事,真的按书上写的去做?一个外行人随便依样画葫芦,有可能连命都丢了,都怪自己禁不起他的哀求,私下把那两本书给他看,不过子敏答应过只是看,不会有其他的想法,所以绝对不是自己的错。
“他变得连我这个娘都快认不出来了……”卢氏用手巾拭着眼角。“女乃娘,你就帮我去劝劝他,就算今年考不中,还有下次,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听她形容得这么严重,陈嬷嬷什么都不敢多说,只能点头。“我、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书房看看他,你不要难过了。”
于是,她立刻前往书房,不过同样不得其门而入,任她好说歹说,容子敏怎么也不肯开门。
“你就听陈嬷嬷的话……”
卢氏也在旁边帮腔。“子敏,快让娘进去,咱们母子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滚!走开!”屋里传出暴吼。
“你也听到了吧?”卢氏叹道。
陈嬷嬷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对卢氏说实话。“不如这样吧,我回去写道符,然后烧化了让他服下,心情或许会平静下来。”
“那就麻烦女乃娘了。”卢氏也只能冀望她了。
“呃、嗯。”说完,陈嬷嬷心神不宁地离开容府,暗暗祈求不要出事。
可惜事情没有如她所愿。
翌日,午时刚过不久,兰院传来一阵骚动。
“……谁去禀告三太太?”听到书房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负责送点心过来的老康吓得连忙向其他人求救。
有个婢女连忙应声。“我这就去告诉三太太!”
“少爷开门!少爷!”老康用力擂着门板。
屋内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听得外头的人心惊肉跳。
没过多久,卢氏形色匆匆地赶来。“子敏怎么了?”
里头又是一阵乒乒乓乓,仿佛在回答她似的。
老康见情况不太对,建议道:“三太太,还是把门撞开吧!”
“就这么办吧!”
于是,他又找来另外一个奴才轮流撞门,花了一番工夫,门总算是开了,众人马上冲了进去。
“少爷!”老康进门就见容子敏不断地用额头撞着墙壁,不由得发出惊叫。
卢氏失声叫道:“子敏!”
两个奴才分别架住他,不过容子敏却像疯了似的,不住地鬼吼鬼叫,谁也听不清楚他在叫些什么。
“快把少爷架住!”老康大喊。
容子敏头上的发髻散开,乱发披在肩上,他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两个奴才想要抓住他都显得相当吃力,也看得人怵目惊心。
“啊——”他硬是要撞墙,把额头都撞出血来了。
“你不要吓娘……你是怎么了?”卢氏哭喊。
容子敏突然两眼发直,接着表情也变了,开始仰头大笑。“哈哈——”
“少爷是不是读书读到疯了?”荷花呐呐地问。
卢氏想要靠近,却被那道凶狠的眼神给瞪得打从心底发毛。
“我是娘啊……”这不是她的儿子!绝对不是!
“管你是谁,老子就是要他的命!”容子敏开口说话时,却变成中年男子的粗哑嗓音。
卢氏捂住嘴,一脸震惊。“你……你是谁?”
容子敏又要开始撞墙。“啊……”
两个奴才只能使出吃女乃的力气将他往后拖。
“三太太,看少爷这副模样,怕是中邪了,还是快派个人去竹院把侯爷夫人请过来……”老康年纪较大,见得也多,马上想到程瑜。
“呃……对……快去!”卢氏赶紧命令贴身婢女前往竹院求救。
待荷花气喘吁吁地来到竹院,好不容易才在书房找到容子骥夫妻,连话都说得零零落落的。
“……少爷他……少爷他……我家三太太……请夫人过去……”
容子骥已经猜到七、八分。
“快倒杯水给她!”程瑜对自家丫鬟道。
于是秋香马上倒了杯水给对方,荷花接过去就猛灌。
程瑜等她一口气喘过来,才说:“你慢慢说!”
“是……”荷花一面喘气一面说。“三太太请夫人到兰院一趟……我家少爷他……好像是中邪了……又是摔东西又是撞墙,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骂人……根本完全变了个人……”
“中邪?”程瑜下意识地看向夫婿,却见他神态自若,脸上不见惊讶之色,脑袋马上转了一圈。“相公该不会早就知道了?”
他依然盯着棋盘。“你就去看看吧。”
“既然相公早就知道,为何还袖手旁观?”她压低嗓音责备。
容子骥觑了自家娘子一眼,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回道:“有些人不让他吃点苦头、受点教训,是不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不会学乖,鬼既然是他主动招来的,就要自己承受后果。”
“相公真的不陪我去?”听起来好像不好对付,程瑜有些不安。
“只要做你该做的就够了。”他右手一抬,落下黑子。
荷花见夫妻俩只顾着说悄悄话,不管口气好不好,连忙催道:“夫人快点跟奴婢走一趟吧!”
她转头看向荷花。“我这就跟你去。”
程瑜带着自家丫鬟来到兰院,才走进院落,就看到不少奴仆跑来跑去,见她到来,像是看到救星似的。
荷花在前头带路。“夫人往这边走!”
来到后罩房,其中一间厢房外头聚集了不少奴仆,就连秀英也在。
秀英一见到程瑜,马上哭着跟她求救。“堂嫂快救救我大哥!”
“我尽力。”程瑜心想如果自己心眼坏一点,这个时候应该乘机报复,谁教之前堂妹要欺负她。
待她进屋,颈背的寒毛整个竖起,马上看到三只鬼正轮流上容子敏的身,两个奴才怎么也压不住。
容子敏发了狂似地嘶吼,却不是原本的嗓音。“放开老子……啊……”
“你来了!”卢氏一把抓住她。“快救救我儿子……”
程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见容子敏两眼翻白、脸孔都扭曲变形,手心也不禁直冒汗,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问道:“你们要怎么样才肯离开?咱们可以烧很多纸钱给你们……”
它们还是抢着要上容子敏的身。
“这副身体是我的!”
“是我的!”
“他是我的!”
三只鬼你推我、我推你,都想霸占这副躯体。
程瑜只好提高音量。“我知道他不该惊扰了你们,也已经得到教训,请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咱们可以办一场法会超渡你们,再烧很多很多的纸钱……”
“是这小子把我招来的……”
“要赶咱们走,可没那么容易!”
“老子就是要他死!”
它们完全听不进去。
见程瑜面色凝重,卢氏心急如焚地问:“怎么样?”
“这儿总共有三只鬼,而且一只比一只凶恶,它们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程瑜不知还能做什么,从来没有遇过这么棘手的情况。
秀英站在门口哭泣。“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大哥!”
“我没有把握,只能试试看……”她也只有想到这个办法,于是转身跟丫鬟要了带来的东西。“把盐米给我!”
“是。”秋香把准备好的东西递上。
她从布袋内抓出一把盐米,就往容子敏的身上撒,希望能够驱离里头的鬼。
“你找死!”附在容子敏身上的鬼恶狠狠地骂道。
程瑜又往另外两只鬼身上撒下盐米,可不只没有用,反而激怒对方。她这才想到上回是因为手上有伤口,流了些血,才有办法伤了它们,难不成自己现在真要拿刀子划下一刀?
只见它们扑向程瑜,却马上被一股力量反弹开来。
“对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她差点忘了身上有相公给的护身符,于是解下腰上的葫芦形香囊,朝容子敏逼近。
容子敏又吼又叫,不断地挣扎,可惜上他身的鬼就是不肯离开。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程瑜跟它们实在沟通不良,或许是因为之前遇到的鬼都是心愿未了或是无辜枉死,也比较善良,这次遇到的都是恶鬼,一个个都蛮不讲理,它们心中只有自己,不管别人死活。
卢氏一面抽泣,一面叫唤着儿子。“子敏,你快醒一醒……”
三只鬼又轮流上他的身。
他的脸部表情和吼叫的声音也随着上身的鬼不同,一变再变,看的人都觉得苦不堪言,何况是当事者?
看着手上的香囊,程瑜心想里头的符箓也只能保护自己不被近身和侵扰,无法把它们赶走,就这么折腾了半个多时辰,还是没有结果。
最后,她只好让秋香回竹院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