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雪可爱的男孩大概打出娘胎就没有人敢胆大包天靠近他,甚至碰触他,一下就愣住了,随即张口斥喝,“好大的胆子,谁让你碰我的?”
这个邋遢的小丫头居然不经他允许就碰他?
他虽然生气,但是突然袭来一股天地为之颠覆、灵魂为之晃动的剧烈不适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厌恶与人碰触,对陌生人更避之唯恐不及,但被一个黄毛丫头碰过之后那种失控、恐惧和血液倒流,心头就像被一把大锤猛击,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踉跄的倒退好几步,虽然很快稳住自己,尽管自诩聪慧无人能敌,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雪花。
心中泛起狂怒和不明所以,他忍了忍,一记窝心脚才没踢了出去。
这黄毛丫头一看就是个病秧子,说什么也禁不起他一脚的……莫非她懂妖法?才害得他浑身不舒服?
忘了谁说过,行走江湖有四种人最不能惹,和尚、道士、女人、小孩,她就是其中一个。
他抿起了唇,眯起了眼,警惕了起来。
殊不知他那副逆我者亡的口吻可惹恼了徐琼,她恶作剧的想法更为炽烈。
“我就是爱捏你,你想怎么样?拿下我送官究办吗?”这会儿她还用上双手,把他一张软腻的脸左右拉开,下手毫不留情。
直待灵魂的剧烈晃动过去之后,男孩定下心神,见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居然二度捏着他的脸不放,余忿未消之余,又惊觉自己又被吃了豆腐,他平推小掌,就像推门似的把她推开。
她被这么一推,摔了个四脚朝天,模样非常难看。
“哼,看在你年纪尚幼的分上就饶了你,否则……”男孩老成地掸了掸袍子,瞥了她一眼因为双手上扬而露出的小半截雪白肚子和小肚脐眼,然后扬长而去。
徐琼这一摔其实并无大碍,糟糕的是在她愣住了的同时,本来好端端的头却忽然如锥刺一般,钻痛了起来。
她呼了声痛,视野突然变得一片模糊,翻身紧抱着一抽一抽剧痛的头,发颤的身子缩成了小虾米。
“大姑娘,您怎么了?头痛了吗?怎么突然又这样了?”这是春娥的惊呼声,穿着碎花衣衫的她连忙丢下水桶,奔了过来。
徐琼颤巍巍地伸出一指,比着男孩刚刚站着的地方,却是无法说出话来。
“奴婢扶您进屋里歇会儿吧。就说您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这会儿晒昏头了,老爷要是知道,会宰了奴婢的。”
春娥是个有点圆润的丫头,生得细眉细眼,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一条线,很是可爱,尤其为人可靠,向来仔细照看徐琼,两个女孩儿一起长大,春娥把自家小姐当是亲妹妹一般,十分爱护。
嘴里还叨念着,她那两只有力的胳膊毫不费力就扶起徐琼。
娘要是知道她没把大姑娘照顾好,肯定会把她骂成臭头。
“别嚷嚷,我好多了……那混……小公子呢?”痛意渐渐消失,徐琼总算缓过一口气。
“哪来的小公子?”春娥一脸茫然。
徐琼抬头一看,院子里除了她们主仆以外,没有第三人,她眨着眼,眉头蹙了蹙,是小姐眼花还是真的白天见鬼了?
“奴婢还是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大姑娘吧。”春娥有些胆怯地看着周遭,难道这郡邸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不可能,这会儿可是朗朗乾坤,亮晃晃的日光就在头顶,不会有脏东西敢出来作祟,用不着自己吓自己。
“只是一时眼花才没站稳,不用这样大惊小敝,我弄得一身脏,你扶我回去换身衣裳吧。”徐琼嘴里逞强,脑子却还一抽一抽地刺痛。
生活中难免有些小插曲,那小男孩不见就不见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很快就把那小表抛诸脑后,忘了个干净。
“哦,那奴婢扶您进去。”还好是小姐眼花,呵呵呵,光天化日的怎么会有那个东西,对吧对吧,现在又不是七月。
“那这些怎么办?”春娥有些无措地看着一地的陶器。
“我待会儿再收拾,省得爹爹瞧见了又要唠叨。”父亲虽然为官,也就是个七品芝麻县官,她年纪也小,因此身边就只有春娥一个贴身丫头,许是个性使然,自己的事情她喜欢自己来,也不喜欢许多人围着她团团转,肯做事的丫头只要一个就好,比一群不顶事的强多了。
“还有,”徐琼回过头来细细叮咛,“别告诉爹爹我头疼。”
春娥也知道小姐的性子,见她此刻好好的,行走自如,于是乖巧地点点头,主仆俩便回房去了。
徐琼灵活地躲过在门廊下做针线的女乃娘——冯嬷嬷,春娥的娘——的视线,一溜烟爬上窗,踩着房里早就安置在窗边的脚踏进了内室,随后跟着狼狈为奸的春娥。
偷渡成功!
徐琼抹了把虚无的额汗。
为什么要这样悄无声息地偷偷进屋呢?说穿了就是为了春娥,怕她捱女乃娘的骂,要不然自己何至于这么鬼祟。
不得不说,女乃娘有一双比老鹰还要锐利的厉目,只要自己这个小主子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这笔帐肯定落在春娥头上。
为了不让春娥背太多黑锅,徐琼只好想尽办法,又是学耗子打洞、又是学偷儿爬窗了。
只是,自以为得逞的徐琼哪里知道,端坐在门廊的冯嬷嬷把两个小身影瞧得十分仔细,毕竟,孙悟空可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只是在于她要不要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吗?看来,这两个丫头还真当她是老眼昏花了。
就在徐琼安下心的同时,经过镜奁前,眼尾余光瞥见铜镜里那个蓬头垢面,脸上还沾了泥巴的小丫头。
吓!她什么时候弄成这样的?
春娥怎么也没跟她说一声,真是的,得赶紧洗洗才行。
春娥也看到了她的狼狈样,赶紧打开衣箱替她拿了衣衫,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净房。
沐浴完,徐琼披着湿润的长发走出净房,春娥俐落地拿来细棉布巾帮她擦拭头发。
“大姑娘,老爷回来了。”冯嬷嬷在外面喊着。
“知道了。”徐琼应了声,坐直身子朝春娥说道:“随便绑绑就好了,我要去见爹。”
案女俩在这里已经住了两个月余,父亲的新官职任命迟迟不下来,虽然他没有多说,她却看得出他心里着急得很。
京城米珠薪桂,花费高得吓人,虽然母亲在他们出门前给了足够的银两,但是坐吃山空,钱哗啦啦地出去,真叫人看了胆颤心惊。
换上白玉兰撒花衫子和同色的缣丝裙子,戴了小小的丁香坠,打了一条麻花辫子,打扮妥当,和廊下的冯嬷嬷打过招呼,徐琼就往小厅去了。
小厅中,徐明珠正掀着茶盏盖喝茶,神情里有一派久违的轻松。
“爹,您回来了。”徐琼带着春娥跨进小厅,屈膝见了礼就直奔徐明珠身边。
“女儿,你来得正好,有好消息,爹的派令下来了,是常州知府。”徐明珠的年纪不到三十,这时代的人都早婚,虽然已经是有两个女儿的男人了,却是面白无须,容貌微微开展,反倒带着一份熟男的气度和岁月沉淀的成熟,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枚大帅哥。
“知府?这可是三级跳,从四品的官阶,恭贺爹爹高升。”她跳下椅子再次向父亲道喜行礼。
做了六年父女,据她所知,徐明珠为人宽和忠厚,却也不是个碌碌无为之辈,他很有理想,外放三年虽然只是个七品小辟,官声却是不错,这次能被吏部拔升为知府,他的爱民勤政应该加了不少分。
“咱们晚上就别吃郡邸的饭了,让冯嬷嬷开小灶,炒几道好菜。”郡邸的菜色虽然不差,却也谈不上可口,吃来吃去还是家常菜适口。
“爹这回回京也认识了几个谈得来的友人,不如请过来一块吃个饭,就当与朋友告辞。”她替父亲出着主意。父亲从不自恃身分,结交的都是漂泊京城的外地人,相交一场,从此以后天南地北,为萍水相逢的友情敬上一杯水酒,也是快意人生。
“还是我的闺女贴心。”徐明珠感受到女儿的细腻贴心,模模她的头,但碰到她略显干枯的发丝,心里不由得微微叹息。
徐琼却是笑逐颜开,“也该捎信给娘,让她知道这个好消息。”
“我的闺女说得好,爹这就进去写信。”女儿只要下一道令,他就是跟着一个动作,非常配合。
接下来的几天,告辞亲朋、收拾东西,非常忙乱,徐明珠心疼女儿同他上京以来,哪里都不曾去过,硬是从紧凑的日子里抽出一天,陪着他的娇娇女儿逛一逛鼓楼东大街,冯嬷嬷和春娥则带着小厮去市集购买路上要吃的菜蔬和腌肉。
东大街有京城的气派,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样的吃食都有,还有更刁钻的洋行杂货,只要是想得出名堂的,就能找得出新奇事物。
徐明珠带着女儿吃遍京城小吃十三绝,但毕竟徐琼是个小孩,再如何撒开肚皮大吃,小鸡肚肠也消化不了,吃到蛤蟆吐蜜时终于告饶。
“爹,您帮帮琼儿吧。”她扁了扁小嘴,肚子真的好撑好撑啊。
“看你的小肚子,比蛤蟆还要鼓了。”当爹的人打趣着说。
“京里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嘛。”
“那么,你肯定吃不下中午的羊择四件了。”徐明珠笑得眼角露出了笑纹,但他丝毫不以为意,自己只有这么个掌上明珠,不疼她要疼谁?
“女儿的肚皮可以腾出地方。”
“怎么个腾法,爹想瞧瞧。”女儿人小表大,就是有一堆奇怪的想法。
两人说笑着来到羊肉店,徐琼笑道:“这肥羊王的名字真特别,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是黑店,要把人当肥羊宰。”
《水浒传》里的母夜叉孙二娘开的是人肉包子店,还有新龙门客栈更是黑店,顾名思义,肥羊王不也是这么回事吗?
徐明珠虽然觉得女儿说话有趣,但仍惊出一身细汗,这要是让人听到还得了,要是被扣上黑店这个屎盆子,不但店家名誉扫地,恐怕还有关门大吉之虞,到时候就算自家闺女只是个小丫头,出口招祸,在卧虎藏龙的京畿,若是惹到不能惹的人,谁会放过她?
他连忙朝女儿递眼色,“慎言。”
“是。”徐琼嘻嘻笑着,不以为意,搂着父亲的胳膊进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