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城是通往京城路上必经的城镇,宫无欢如今泄漏了行迹,不敢一人独行,何况她尚未弄清那批灰衣人是谁的手下,因何要捉拿她?
名册之事紧要,幸亏有弓长啸那批盗匪插手,才让她幸免于难,但她也知道这一路上,弓长啸那批人始终暗中跟着她。
她正愁着,才踏进安石城没多久,便有人唤住她,一转头,她先是一怔,继而恭谨地向对方拱手。
“卑职见过易捕头。”
易定风出现在此,她可不认为是巧合,这人被百姓奉为神捕,自有过人之处,她不敢小觑对方。
她虽自称卑职,但神态不卑不亢,浑身透着一股疏冷。
易定风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接着收回视线。“跟我来。”他知道她会跟上,丢下这句便率先转身。
爆无欢跟着他走,两人出了大街,最后走进一间客栈,这时已是晚膳时刻,用膳的客人多,店小二显然认得这位鼎鼎大名的易捕头,一见到他,立即上前招呼,还顺带让人去通知掌柜。
“捕头大人,快这边请,楼上有雅座。”
易定风点头,跟着店小二上了楼,他率先入座,见她还站着,命令道。
“坐。”
显然他不是个话多的人,说话言简意赅,宫无欢也不客气,直接在他对面坐下,没多久掌柜亲自来招呼。
“可有上房?”他问。
掌柜的忙道:“有的有的,捕头大人想留宿?”
“给我们两间客房,要相邻。”
爆无欢愣住,她没料到易定风什么话也不问,就径自帮她订了客栈。
“易捕头,卑职没打算在客栈留宿。”
易定风抬头看她,目光清澈,但犀利得像是能看进人的灵魂一般。
她不畏他的目光,直视不移。
“先吃些东西吧。”他又吩咐掌柜先把店里的招牌菜端上来。
她拧眉,不满他径自做了决定。“易捕头,卑职不饿。”
易定风不疾不徐地说道:“打从你进城,就有人盯上了你,而且是两路人马。”
爆无欢一怔,不由得心下佩服,易定风不愧是名捕,居然看出来了,而且还看得出是两路人,她早知有两批人马跟着自己,一批是来路不明的灰衣人,另一批便是弓长啸的人。
“最好尽快填饱肚子,说不定今夜有一场架好打。”
爆无欢这次没拒绝,顺着他的意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她低头思忖,她一人孤掌难鸣,易定风提醒她,无非是表示可以帮她。
她正愁无法甩开那些人,何不顺势依他?当然,她也知道易定风肯定已经怀疑她了,若不是她身上怀有重要的东西,她一个小小的暗捕,因何引来别人的觊觎?
为了消除易定风的怀疑,也为了甩开那些人,她决定将计就计。
“易捕头,实不相瞒,那两路人的其中一批是盗匪余党。”
易定风执起酒杯的手一顿,明锐的视线盯住她。“当真?”
“因为卑职认得其中一人,那日在盗匪船上,卑职和那人交过手。”
爆无欢遂将自己和弓长啸交手的经过告诉易定风,因为属实,她叙述起来也更真,同时将那批灰衣人的帐算到知府大人柳永敬的头上。
“卑职怀疑,柳大人和盗匪合谋,卑职这次南下,是暗中奉了陵王之令来查探的。”
奉陵王之令当然是她诓的,不过她四师妹白雨潇嫁给了陵王,这次盗取名册也是为了四师妹,所以为陵王效命这句话,宫无欢说得天经地义。
易定风十分意外,但随即又狐疑地问她。“陵王身边能人甚多,因何找上你?”
她冷哼,就知道这位易捕头不是好唬弄的人。
“实不相瞒,陵王的宠妾水妃是我的师妹。”
说到陵王那位宠妾,京城里无人不知,向来不贪恋的陵王,却极度专宠这名小妾,一连向皇上请命破例让她晋位,尤其在她怀有身孕之后,更是晋级妃位。
爆无欢不怕易定风去查,抬出师妹水妃,只会让易定风对她的说辞深信不疑,她不会告诉他名册的事,毕竟这可是一件大功劳,皇上要整治江南贪官,求的是贪污的证据,人人抢破了头要立功,她也不例外,这个大功劳,她只会和自家师姊妹一块儿分享。
她唯一能给的,就是把弓长啸这批盗匪余党的下落告诉易定风,就由鼎鼎大名的易神捕来收拾那些人,这对她只有利而无害。
另一头,弓长啸尚未提亲,就开始准备成亲事宜,他兴高采烈地找来媒婆,准备喜房,添置喜被、喜枕,备红烛,贴喜字,连新娘子的凤冠霞帔都由他来添置。
崔木和杨笙一点也不看好这门亲事,他们看得很清楚,那个女人可一点都不喜欢帮主,而且她来路不明,漕帮弟兄遍布各地,他们去打听那女人的底,除了她的名字,找不到任何关于她家族的事。
他们将此事回禀帮主,谁知帮主却完全不在意,还如此得意洋洋地回答他们。
“无家无依?那好,本帮主娶了她,她不就有家了?我的肩膀就是我娘子的依靠,她成了帮主夫人,以后漕帮就是她的娘家。”
当时帮主说这话时,满脸都是欣喜,语气尽是宠爱,人还没娶回来,就已经满嘴“我娘子”的喊着,见帮主兴头正高,谁还敢不要命地去泼帮主冷水?
“怎么办?帮主被那娘儿们给迷住了。”崔木好不忧愁地说。
“我杨笙阅女无数,一看也知那娘儿们不是个善茬,她并不喜欢咱们帮主,却答应帮主的提亲,其中肯定有诈。”
“老邱,帮主向来最重视你的意见,你去劝劝帮主。”
“我早说了,你没看到帮主当时那脸色,彷佛我若是再敢说那娘儿们一句不好,就叫我吃不了兜着走。”
“帮主年纪轻轻就接下了咱们漕帮,当初老帮主看上的就是帮主行事稳当,有担当,人又机灵,过去也有不少漂亮的娘儿们来勾引帮主,也不见帮主爱美色,怎么这一回才见了那女人一眼,就日思夜想的?”
“依我看,这娘儿们就是个麻烦,传消息回来的弟兄们说,有人要暗中捉拿她,帮主就立刻带着咱们急匆匆地去保护人家,那些人似乎是朝廷的人,帮主为了一个娘儿们惹上朝廷,这可不妙啊。”
“那娘儿们美是美,但也没有美到倾国倾城,帮主又不是没见过女人,怎么就被她迷成这样?像着魔似的。”
崔木和杨笙这些弟兄不时唉声叹气,说归说,却没有人敢再去劝帮主。
大伙儿正苦恼时,正好一名弟兄气呼呼地从外头回来,说他去了安石城,向那儿的漕帮弟兄打听过,杨柳胡同那屋子是间空屋,据说以前那儿死了一家人,后来又传言有鬼,以至于那屋子空在那儿,乏人问津,听得崔木几个弟兄跳起来,直骂岂有此理,这下有证据了,赶紧和这名弟兄一起去向帮主禀报。
谁知弓长啸听了,却是摆摆手,不以为意。“知道了,下去吧。”
杨笙和几位弟兄再也忍不住,杨笙率先站出来,就算惹怒帮主,他也要说。
“帮主,那空屋说明了什么?说明那女人分明是骗您的,其中有诈!”
“是呀帮主!那女人来路不明,又被人追捕,万一是朝廷通缉犯,可是会惹祸上身呀。”其它人纷纷附和。
“紧张什么?我早就猜到她家不住那儿。”
“您知道?那您……”
杯长啸模着下巴,一脸欢快地说:“媳妇矜持着哩,哪有可能一下子就答应我的求亲?这追媳妇嘛,跟驯马可不同,讲的是诚意,别说是鬼屋,就算那里是坟场,我也必须去一趟,你们可知为什么?”
众人茫然了,直问:“为什么?”
杯长啸咧开了狡诈的笑容。“因为她当时给了承诺,要我上门去提亲,我若不去,便是我反悔了,只有去了,才能坐实提亲这件事,懂吗?”
大伙儿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帮主心里有数,并没有被那女人迷得连脑子都不会使了,帮主在跟她斗智哩。
“也对,咱们帮主聪明着,哪里是区区一个娘儿们能唬弄的?帮主想娶她,还是她的造化呢。”
“就是!”
众人纷纷附和,看着帮主狡黠的笑容,大伙儿也跟着贼贼地笑了,谁知帮主却突然冷肃着脸,阴沉沉地警告他们。
“之前大概是说得不够清楚,所以我再把话说一次,再让我听到谁对她有意见,就别怪我拳头伺候。”他一边说,还一边把拳头扳得喀喀响,吓得大伙儿立即收起笑容,噤声不语。
当帮主不笑时,那严肃狠戾的脸色与笑脸迎人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直教人敬畏,大伙儿是看明白了,帮主不是一时兴头上,而是打定了主意就要那姓宫的女人。
他们明白帮主的性子,平日他可以不管你,他要的是忠心,只要你对漕帮忠心,他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地仗护你,倘若你要是有二心,背叛了漕帮,帮主的手段他们是见识过的。
那可是会整治得你跪地求死,只求死个痛快,你若倔着,他比你更倔,甚至卯足了精神来跟你一起耗,他乐此不疲。
当初漕帮出了一个叛徒薛华,和水盗里应外合,将漕帮负责运送的盐货给抢走了,还杀了不少弟兄,那些弟兄辛勤干活,家里都有老母妻儿,好好的人就这样成了刀下亡魂,后来是帮主领着他们,潜入敌窟,把盐货给抢回来,否则遇上官家,这批盐货就会落入官家手中。
死了三十八名弟兄,帮主便在薛华身上讨回来,他拿了把刀,像宰猪肉那般,先扒了他一层血皮,再生生刮了他三十八块肉下来,刮到见骨了还不让他昏,要他醒着承受这一切。
那模样直让弟兄们看了心惊,却也大快人心,整治了叛徒,也警告所有人不忠不义的下场。
“去找丐帮的人,就说咱们漕帮分他们一些肉吃,把那些打她主意的人好好整治一番。”弓长啸倏地沉下脸色。“敢动我的媳妇,就叫他们吃吃苦头。”
“是!”大伙儿应声,依令而去。
到了约定之日,安石城从城门一直到杨柳胡同的路上,都埋伏了暗哨,宅子四周也有官兵埋伏着。
爆无欢回想那日被灰衣人包围时,弓长啸带着手下出现,把四周山坡围了个密密实实,足足有上百人,她把估计人数告诉易定风,而易定风不愧是四大名捕之一,借着他的名号去安石城衙门请来了官兵,沿路部署埋伏,就等着弓长啸落网。
爆无欢此刻正在一处三层楼高的酒楼屋瓦上,从这里可以望见城门,将四周胡同小巷尽收眼底。
她感到身旁风动,往侧边瞧了一眼,易定风正站在她身旁。
“卑职参见易捕头。”
“你我都是公门中人,不必多礼。”
“是。”
既然他说不必多礼,那她也不必废话,遥望城门,看向远处。
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除非必要,否则她是淡漠的,除了自家师姊妹,她一向寡言,性子也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