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开明离开不久,一群穿红着绿的妇人闯了进来,一个个好听话不要钱似的拚命说,左一句新娘子真好看,右一句新娘子好福气,没点见识的人肯定被捧得晕头转向。
在一阵阿谀后,开始有人引入正题,先是说船行的营运不佳,欠缺资金挹注,用了十几年的船只太老旧,该淘汰换新了,后又提起若有像明威海运那样的大船,方家船行再经营几十年都不成问题,只要拨个三、五十艘过来就好。
三、五十艘?胃口还真大,相当要了明威海运一半的资产。
季薇两耳听着,脑子在放空,她一径的笑而不答,好不羞怯的抿着唇,妯娌们说了什么都当耳边风,新嫁娘刚嫁进来的羞臊表达得很到位,让人无法从她这里下手。
最后,笑着进房的女人们是皱着眉走出去的。
红烛轻燃,一早起来妆扮的季薇有些倦了,又累又饿的她渐渐打盹,当送完宾客的方开明脚步踉跄的走进新房,看到的是身子靠着床柱睡着的新娘子,他上前就是一抱、一压。
“啊!是谁?”
“是我。”
正要拳打脚踢的季薇听见丈夫的声音,这才没一脚将压在她身上、月兑她衣服的男人踢下床。
“怎么不叫醒我?”她睡得太沉了。
他低笑,“因为我在偷香呀!”
一阵低喘声骤起,水红色肚兜被丢向床角。
一对红喜烛,两两双垂泪。
夜,还很长。
新房充满旖旎春色,前后摇摆的架子床直至天明方歇。
看来新郎官饿很久了,是来讨债的。
“看,我们的茶山。”
数月后,这对新婚夫妻一大早便起身,方开明带着妻子爬上三年前置下的茶园,连着好几座山头都种满叶片翠绿的茶树,迎着日头的树芽闪着金黄色光芒。
这是他的骄傲,也是她的欢喜。
两夫妻共同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了成果,他们心里的喜悦无法形容,像是孕育了爱情结晶。
除了船运、海货、盐之外,他们还将多了一项进益——茶叶。
“今年的雨水丰,茶树的生长好,没有遭遇虫害,采收的茶芽应该不错。”如她所见的生女敕青翠。
“我们去看看采收下来的芽叶,你教他们怎么炒茶。”他娶到一位好妻子,几乎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岳父大人太可恨了,把好书全留给他的宝贝女儿,教学生只用四书五经随便打发。
娶到旺夫妻的方开明还认为是季夫子藏私,把好东西给了自己人,一点也不觉得妻子的聪慧异于常人。
对于身为直接受益人,他有什么好抱怨的,如果没有遇到季薇,他还困在方家那个令人窒息的囚笼里,无法拥有自己的产业,也无法建立明威海运,更甚者连老婆也娶不到。
“好,你拉着我,不要让我像以前那样扭到脚。”一跛一跛的不好走路,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想到扭伤脚,夫妻俩相视一笑,他们刚认识那一年便连伤了两回,都是两人在一起时,但还好的是两人年轻体壮,身子骨好,连最严重的由山上滑到山下发现咸水湖时,他的背几乎体无完肤,可敷了草药止血,他回家再另外上药后就复原得很快。
“我背你吧,脚不落地就伤不着。”这一生他只背着她走。
见他蹲了,抿着唇笑的季薇毫不客气的爬上他的背,两腿夹紧。“明老头,你这辈子注定要为我做牛做马。”
闻言,他低笑,“我愿意。”
一句“愿意”温暖了她的心,眼中有着湿意。“傻瓜,把宅子盖在我的庄园旁,是你想占我便宜,还是白送给我,问都不问一声就将两家相连的墙开了个月洞门。”
几年以后,方家大宅分为东院、西院,还是很讨厌小孩子吵闹的季薇在儿子们年满五岁后全丢进东院,任他们自生自灭,而她和丈夫及小女儿住西院,一墙之隔安静多了。
不过打小独立的儿子们长大后反而很黏她,而女儿才刚满十五岁就被来自京城的混蛋王爷给拐走了,成了齐王妃。
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呵呵……夫妻是一体的,你的和我的有什么差别。”他喜欢“我们的”。
“哪里一样了,你的是我的,我的是我的,丈夫有抚养妻子的责任,我赚的银子叫私房钱,知道不。”丈夫负责养家活口,妻子的妆奁是她的陪嫁,丈夫不能动。
她硬拗的歪理惹得丈夫哈哈大笑。
“好好,都给你,我连人都是你的,还有什么不能给。”他家娘子刁蛮得真可爱。
一入茶山深处,原本茅草盖顶的破工寮已改建成茶庄,连着十几间屋子和制茶室,一进茶庄便感觉到规模不小,刚采下来的茶菁味道满馥清香,带着淡淡的青草味。
茶庄管事丁大满脸笑意的迎了出来,看见背着妻子的方开明也只是微愣了一下,很快的将东家带进制茶室,采下的芽叶必须赶快制茶,否则一下子就萎凋了,茶香出不来。
季薇对丈夫说:“把我放下。”接着对丁大和其它师傅道:“我先炒一锅你们学着,以后这就是你们要干的活。”要传承才有延续,她也想喝到好茶。
三、四个年近三十的炒茶师傅面颊泛红,十分激动地靠近炒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看。
在家里练习过的季薇手法熟练地叫人倒入茶菁,她双手有如蝴蝶飞舞的翻炒着茶叶,锅子是热的,她手的动作快得好似未沾到锅底,优美得如同在作画一般,叫人看得眼花撩乱,惊奇连连。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锅茶炒好,倒在筛筐上晾凉,它还要再经过粗揉、揉捻、中揉之后,再晒上几日口感更佳,这叫晒菁,这种茶具有阳光晒出的芬芳,如碧螺春。
“把茶具拿来,自己做的茶不喝喝看怎么成。”看了茶叶色泽便觉口干的方开明让人取茶具来,试泡第一泡。
茶水是现煮的山泉水,像是活着的茶芽一被水冲开,整个叶片立刻舒张,在水中跳舞一般的旋动着,慢慢的飘出悠远香气。
“来,娘子,你是大功臣,第一杯理应由你先喝。”他这是借花献佛,茶园从无到有,她贡献最多。
看着丈夫深情的双眸,季薇像是被情丝勾住的蜜蜂,满身是甜的蜜,她笑着伸出藕白雪臂,欲接下茶杯……
蓦地,她发现丈夫的手离她好远好远,她怎么也触不到,接着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咦!这里是哪里?
黑暗中出现一丝光亮,季薇顺着光亮处往前走,突然间,她看到气爆现场,地面上一片血肉模糊,她走着走着,踩到自己断掉的手臂,当下惊吓得发出尖叫声。
然后画面变了,她像是倒带般的往回走,气爆案没有发生,她倒回公交车上,又回到了家,接着是洗澡,而后是出门,同样又是公交车上,她到公司,看到了一个如无头苍蝇似的男人在原地来回的走动绕圈。
“季薇呀!你怎么现在才来,没有你我怎么活得下去,你快来帮我看这件衣服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了,还不来帮忙,我等你等得望穿秋水、肝肠寸断……”
猪头老板?!还有他惯用的口头禅,怎么。
“停,史密斯先生,你先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季薇一如往常的镇定,先捉住重点再说。
猪头老板不是外国人,他姓史,名密斯,他爸妈为他取名时的小小恶趣味,他上头有个哥哥叫史艳文——布袋戏的主角。
“你没看到吗?没看到吗?你一双媚得吓死人的眼睛是怎么长的,没瞧见这里有一条这么明显的皱褶吗?”史先生的十指比起莲花指,已经进入歇斯底里第二层,濒临崩溃线。
顺着他所比的位置一瞧,季薇要很仔细、很仔细的眯起眼才能瞧得见那指甲片大小的褶痕。
她淡淡的开口,“史密斯先生,你那件粉红色的西装做好了,你要不要试试,它非常衬你柔白的肤色。”
“真的吗?”一听到有新衣服穿,他两眼冒起小爱心,像个爱吵闹的孩子被安抚了。
“你高雅的气质配上粉色系更能衬托出你贵族般的优雅,彷佛十五世纪从古堡中走出的伯爵大人。”尼古拉爵爷,吸血鬼。
一被赞美,他得意了,转怒为笑,“还是我家季薇最可爱了,怎么没有男人瞧上你呢?大概是我太优秀了,男人的眼光完全在我身上,你这只陪衬的小麻雀自然被忽视。”
被忽视的小麻雀……她忍,忍字头上一把刀,为了六位数的高薪,她无论如何也要忍下去。
她万能助理的名号可不是叫假的。
“瞧瞧你这头发长得像杂草,是没钱整理吗?去找我亲爱的仙蒂,算我帐上,出门没个体面的助理怎么能看,你那双阿嬷鞋已经穿了N次,不要再来伤我的眼睛,低俗的品味,我怎么没能把你训练得和我这般出色呢……”
仙蒂是男的……至于阿嬷鞋是新鞋,穿不到一个礼拜,但到爱美得龟毛地步的猪头老板眼里,凡是穿过三次以上的鞋子就该扔了,那叫旧鞋,重复穿有损他顶级设计师的格调。
所以她其实赚很大,每双鞋网拍价都超过一万,这是薪水之外额外的福利,她爱死这份工作了,虽然猪头老板真的很机车。
“……再看看你的眼窝凹陷、肤色黯沉,鼻头还有痘痘,连遮也不遮一下,遮瑕膏你不会用吗?怎么这么蠢,你的尖下巴看来很刻薄,两眼无神,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在猪圈生的,所以把你都生丑了,怎么也及不上我的万分之一,你还是女人吗?不会感到羞愧……”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连她妈都问候了,她再忍还是人吗?
季薇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朝猪头老板浑圆的翘臀踢下去。
他惨叫一声。
突然画面一转,居然是个墓园。
穿着洁白无垢的阿曼尼西装的猪头老板手捧着一束百合,缓缓走到贴了照片的墓碑前,将花放下。
“一年了,季薇,我都不知道怎么度过这一年的,没有你,我就像失去灯塔指引的船只,只能在海面瞎转,怎么也到不了岸边,我真的很想你,季薇,你怎么就这么死了……”
人死了一年还来探望,可见是个长情的人,她误会老板了,他一点也不猪头。季薇像局外人似地站在一旁拭泪,内心大为感动。
“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一名高大英俊的男人走了过来,搂着他的肩膀安慰着。
季薇一眼就认出那是猪头老板的情人。
“谁说我伤心了,没看出我在生气吗?季薇她怎么可以比我早死,没有她当我的助理,我的生活乱成一团,计算机开不了,所有的数据变成雪花,我连微波炉都不会用,煮颗鸡蛋就把厨房炸了,没人再说我是世上最帅的老板了……”
情人傻眼,而季薇的感动化为碎片,在空中被风吹散。
“季薇,你给我死过来,不许死、不许死,米兰的参展资料你还没给我,还有巴黎艺术季的机票你居然没替我订,你竟然就敢死了,你竟敢死,简直是大混蛋,我没你真的活不下去……”
你才是大混蛋,竟然边说边用脚踢我的墓碑,还把送我的百合花踩个稀巴烂,你才是无敌机车大混蛋,我死也不回去当什么万能助理,你去死吧!我等着你。
季薇气愤的扭头就走,她原本想回家看看,但是突来的一股力量拉住了她,当她想大声喊叫时,两眼忽地张开。
“薇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脸紧张的方开明模模她的头,又欣喜的握住她的手,来回抚模着。
听到“怎么”两个字,想到猪头老板的季薇真的感到不舒服的皱起眉。“我怎么了?”
怎么又是怎么了,她是怎么了,真是触霉头!
“你有了。”
“我有了……有了是什么意思……等等,不会是有了身孕了吧?”
“你这孩子真是胡涂,都两个多月了还没发现,要是有什么闪失你还不哭死。”女儿都有了孩子,以后不用再为她担心了。
咦!娘?
季薇看了看四周,是她出嫁前住的屋子,一切的摆饰都未有所变动,好像屋主出去巡田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因为你晕倒了,把我们吓得胆子都快破了,所以连忙将你送到山沟村,让许大夫替你瞧瞧。”一诊就诊出喜脉。
“明老头,你喜欢孩子吗?”她肯定不是个好母亲。
方开明笑着点头,“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我还是讨厌孩子,以后他们都由你带。”她只生不管。
“好。”他笑得一脸很满足的模样。
哀着还很平坦的小肮,季薇也笑了,原来她属于这里,有爱她的丈夫、关心她的家人,她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再无遗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