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桂脸很臭。
从开镜记者会结束回到家中,一路上他始终紧据着唇不语。一路上宋胜儒不断叨念着,对他耳提面命,他依旧吭也不吭一声。
钱少传骑着机车到他家中报到时,适巧听到宋胜儒语重心长地道:“想在这个圈子活下去,有时逢场作戏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话落,转身刚好和钱少传打了个照面,他便朝她使了个眼色,朝皇甫桂比了比。
虽说钱少传没瞧见他使了个眼色,但依动作大略可以猜出他的意思。
走进大厅,就见皇甫桂褪下西装外套,懒懒地坐在花园里的躺椅,端起几上的酒杯浅啜着。
钱少传见状,不禁眉头微皱。
怎么老是在喝酒……没瞧见他吃东西,倒是酒喝了不少。
“少喝点酒吧,金若望。”她走到落地窗边小声劝着。
皇甫桂充耳不闻,酒杯早已空了,伸手要拿酒,却被她抢先一步。
“倒酒。”他沉声道。
钱少传微眯起眼,朝他伸出小手。
“这是在干么?”
“我在饭店工作时,遇到客房服务,只要替客人开瓶倒酒,通常都是有小费的。”尤其接待的对象身份愈是尊贵,小费愈是给得大方。
“钱少传,我用一个月二十万高薪聘请你,你还敢跟我收小费?”他从没见过她这般放肆又爱钱的婢子。
据他所知,二十万在这个世界已经算是一笔为数不小的钱,而她只需要一个月便能赚到,该感恩了。
“额外服务自然有额外费用。”她说得理直气壮。
金若望定定地瞪着她,面对这等恶奴,为何他得要因为她被人欺负心生不满?这也未免太不值了。
面对他的沉默,钱少传心底一抖,忙道:“先说好,额外服务并不包括那种、那种不合理的要求。”天,他该不会想对她怎样吧,一个月二十万的薪水,都已经是老董包养情妇的行情了,可她不是当情妇的料。
皇甫桂浓眉微扬,哼笑了声。“你也未免太抬举自己了。”
“你有前科好不好!”她会这么提不是没原因的。
“那不过是玩闹。”他哼了声,对自己的说词不甚满意。
对他而言,任何玩闹不可以伤及姑娘家清白,可那天他就是鬼迷心窍,甚至事后还回味着那个吻……该死,如今想来,他莫名其妙老是把心悬在她身上,该不会是金若望的记忆一再影响着他?他承接了金若望所有记忆,说不准连情感也一并接收……金若望会将财产和保险全都留给她,就意味着他对她有着特殊的情感,否则岂有男人会干这种傻事。
而她也说过他们曾有过节……也许是曾在一块,后来却因故分开。
“拜托,有人这样玩闹的吗?要是在古代的话,我就叫你负责了。”是她度量够大,可以当作玩笑,要是古代女子早就拿三尺白绫上吊了好不好。
“别赖到我身上。”他想也没想地道。
那是她和金若望之间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谁要赖你?”拜托,她很有自知之明,他是天上的月,她是地上的泥,这样可不可以?
皇甫桂哼了声,把酒杯搁在小几上,冷着脸直瞪着盆栽。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今天的脸这么臭?”见他又不吭声,她抱着酒瓶蹲在躺椅旁。她向来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道理她是明白的。记者会上,媒体对他的正面评价就是从他的臭脸开始消失,教她急着却又什么都帮不了。
“关你什么事?”他态度倨傲,瞧也不瞧她一眼。
钱少传抿了抿嘴。“好歹我也是你的助理,帮你分忧解劳也是应该的嘛。”
“不需要,安静一点。”淡漠无情带着驱逐意味的语气,教钱少传憋了好几天的火瞬间爆发。“你真的很奇怪耶!进入演艺圈一直都是你的梦想,好不容易现在有机会可以缔造好成绩,你为什么反倒漠不关心?!”皇甫桂唇瓣掀了掀,终究没吭声。他想说,这不是他的梦想,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金若望,可告诉她,她会信吗?就算她信了又如何,改变得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一出戏有多少人在背后付出?宋哥想尽办法替你打好关系,岳钧在张制作耳边说了你不少好话,更是章经理从中替你斡旋,你才能拥有这个机会,要不然你以为你是谁?!天天摆着臭脸,机会就会从天而降吗?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天之骄子,可以一帆风顺地进入这个圈子吗?!”
“关我什么事,是我要求他们的吗?”皇甫桂微恼道。
钱少传汕了口气,不敢相信他竟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根本没打算工作?这天底下有不劳而获的事吗?还是你根本打算当章经理的小狼狗,让她养你?”说到最后不禁尖锐又刻薄。
“把话给我收回去!”他横眼瞪去。
“我有说错吗?今天如果不是宋哥一直帮着你,你有本事住这么好的房子,可以用这么高的薪水聘请我吗?
我知道这些是你辛苦赚来的,辛苦工作享受成果也是天经地义的,但是你却开始怠惰,甚至在今天的开镜记者会上,全程摆着臭脸,你明知道记者随便一句话就可以把你的形象全都毁了,可你还是满不在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手上只剩这部戏,你的演艺生涯岌岌可危,你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认识的金若望虽然有点轻浮,有点不切实际,但他勇于追求梦想,而且也脚踏实地的确实达成自己的梦想,成功地进入这个圈子,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他可能就会跃升为A咖,可是现在的他……却变得像是个陌生人,姿态高傲,语气冷漠,像是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是这个圈子改变了他,还是这根本就是他的本质,善变又傲慢。
皇甫桂原本还能维持冷静,然而所有冷静被她最后一句话给炸得连渣都找不到。
“你是怕我丢了工作,你会失业吗?”他冷哂着。
“我……”
“放心,哪天我要是不在了,这房子和我的财产,甚至是保险金全都是你的,往后你也不需要再努力工作,开心地当你的贵妇。”他笑着,眸光却冷锐慑人。
钱少传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听得出他话中的讪笑。“为什么要给我?”
“你不是喜欢钱吗?我全部都给你,满意了没?”
“你有神经病?!我好手好脚,可以靠自己赚钱,不需要别人施舍!”
“那不是施舍,是我给你的小费。”他笑容鄙夷恶劣。“你不是要小费?给你这么多,你应该开心一点。”钱少传直瞪着他,这是第一次,自她的双眼发生异变以来,极想要再次看清楚人脸,她想要看见他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恶,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他依旧是团柔和的光影,刺痛她的眼。
她不哭的,二十岁那一年,她狠狠大哭一场后,她就再也不哭了,再苦再艰难她都可以说服自己咬牙忍耐,如今她更不需要为这种烂咖的恶意攻击而哭。
她曾经想过为何老天让她的眼变成如此,也许是因为她总是对身旁的人漠不关心毫不珍惜,所以老天就剥夺了她看人的能力……“金若望,人可以自私,但是不可以只自私地在乎自己的感受,你不是独自一个人,不要漠视身边的人,不要糟蹋别人的关心,否则有一天,你身陷危机或一无所有,那时才回过头去看自己犯了多少错,已经来不及了……”话是说给他听,也是要自己引以为戒。她失去的已经要不回,可是他还拥有着,为什么不珍惜?
她一席话无预警地打进他的心房,痛着却也安抚着,教他不自觉地望着她,惊见她眸底的泪。
“哭什么?”
“明天八点我会过来接你。”她噙着浓浓鼻音道,快步往玄关方向跑去。
皇甫桂直瞪着她的背影,企图反击的力道像闷拳般地打在他的胸口上,他没有快意,反倒被挤压得快喘不过气。
“主子,其实钱小姐说这么多也是为了主子好。”一直在厨房准备晚餐的大庆这才走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道。
“我不需要一个婢子建言!”他恼怒道。他反击就是要让她难堪,谁教她老是提以往……他又不是金若望,可当他真逼出她的泪时,他反倒是气闷得紧。
“钱小姐又不是婢子。”
“不然你说她是什么?”
“她是助理。”大庆眼见主子又要喷火,忙道:“今天开镜记者会上,钱小姐不住地说你这一次在媒体间获得不少正面评价,她很为你开心,直说这是好的开始,绝对要让那些乱嚼舌根的记者全都闭嘴。”皇甫桂垂敛长睫不语。他是主子,她本该为主子的成就开心,可不过是个戏子,有什么好开心的?
大庆注视他半晌,确定他的火气消退不少,才轻声道:“明天见到钱小姐时,跟钱小姐道个歉吧。”
“这天底下有主子跟婢子道歉的道理?”他哼了声。
“主子,这里不是大晋,钱小姐也不是婢子,这道歉是站在一个理字上,亦是礼节呀。”大庆虽当惯了太监,然而到了这世界,有些思想已经被同化得极深。
皇甫桂抿紧唇不语,一闭上眼,便是她忍着不落泪的神情,莫名地教他心慌、烦躁。
良久,他问:“大庆,我自私吗?”他从不觉得自己自私,在宫里,光是为了活下去,扮个不学无术的皇子,就已经耗尽他所有气力,他哪有多余的心思关注他人?而且与其说是关注,倒不如说是防备……除了大庆与母妃,他不知道还有谁是他能信任的,那些得不到他信任之人,死活如何又与他何干?
“主子一点都不自私,钱小姐也不是骂主子自私,她只是希望你多瞧瞧自己以外的世界,不要等到有天失去了才后悔。”其实,他觉得钱少传说得很好,道出一直以来他不敢说的话。“主子,这里已经不是大晋,主子已经不是皇子了。”忍不住的,他再次重申。
皇甫桂垂敛长睫。这里不是大晋,他不是皇子,那么……他是什么?在这里,他又该追求什么,为何而活?
提着袋子,拖着沉重的脚步,钱少传走出电梯,叹了口气后,随即一鼓作气地走到镂花铜门前,掏出磁卡按下密码开了两道门后,脚步又开始沉重了起来。
钱少传有些迟疑,那是因为昨晚两人闹得不愉快,可她是助理,宋哥今天抽不开身,嘱咐她一定要提早把他带进片场里,所以就算很尴尬,她还是非来不可……没劲地叹了口气,她咬了咬牙,大步踏进玄关,客厅却不见半个人,她不禁看了眼时钟,已经快要八点了,他该不会还没起床吧。
想了下,她先把袋子里的保鲜盒给冰到冰箱里头,转身朝皇甫桂的房间走去,却突地听见男人喘息的声音。
她呆住,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定这里非常干净安全,没有任何不该出现之物,怀疑自己可能偶发幻听,正准备再往前走时,那细微的喘息声再起。
不是错觉?
“啊……”声音再起,她竖起耳朵,觉得声音像是从右手边的一间房传出来的。
她不知道那是谁的房间,唯一能确定的不是金若望的房间,而声音……隐隐约约之中,好像还可以听见另一个男人忍耐的闷哼声。
她吓得倒抽口气,快手捣住嘴。
糟!她不会不小心挖掘出不该被发现的秘密?!
这屋里只有两个人,刚好都是男人,一个是金若望,一个是很娘的傅庆年,要是再仔细比对声音的话——“主子,不要了,先停停吧……”傅庆年央求的声音,吓得她眼睛都快要凸出。这这这是什么对话?停……停什么?!
“大庆,你也太不济了,我还没过瘾。”金若望的声音传来,她已经吓得猛流冷汗……她应该避开,至少也要闪远一点,可是天可怜见,她被吓到软腿。
宋哥说,她要是撞见金若望和傅哥之间有什么过度亲密的举动也不需要大惊小敝,因为他们两个本来就感情好,可是……感情太好,可以一起做的事可就多了!
“主子!”大庆那带着央求的娘味唤法,教钱少传双手发颤地捣着双耳,开始怀疑那扇门里到底发生多么刺激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