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大渊朝的京城百阳城首富,那非平阳侯姚君山莫属。
姚君山是个没有官职的闲散侯爷,他对入朝为官没兴趣,只对经商有兴趣,姚家原就家资极丰,到了姚君山手里,更是翻了数百倍,光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就拥有三百多间各式各样的铺子,每天为他赚进数不清的银子,更别说他还有百来艘商船和商队了,若有急用,他是可以眼也不眨便拿出一百万两银子的人。
他的商团往来于各国之间进行贸易,南货北卖、北货南卖,更是让他赚得盆满钵溢,旁的商人在大渊朝地位卑贱,即便是四大皇商也是属于士农工商的最下等,但姚君山这位大商贾,顶着平阳侯的爵衔,交游皆是权贵,走到哪里都备受礼遇,其他商人根本不足以与他相提并论。
平阳侯府位于西街胡同,共有七幢五进的院子相连,占地足有三十多亩,和皇宫只隔了两条街,左右住的皆是高官显贵和皇亲国戚,姚君山从不掩饰他的财富惊人,宅第里里外外皆修得富丽堂皇,且年年翻修园子。
姚老侯爷过世已十余年,老太太孟老太君今年六十七了,她育有三子,嫡长子便是承爵的平阳侯姚君山,嫡次子姚君天,是正六品的宗人府主事,嫡三子姚君海是从六品的布政司理问,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辟,薪俸不多,因此也乐得不分家,让大哥照顾他们。
姚府嫡庶之别严谨,嫡系的大房住在东翠院,二房住在西翠院,三房住在南翠院,姚老侯爷的几个姨娘和庶子媳妇孙儿孙女等住在北翠院,另外三座院子住着姚老侯爷的兄弟子嗣和姚家长辈族人等等,可说是人丁兴旺,每回逢年过节,就见一车一车的菜肉往府里送,很有得忙。
姚府的族学是在后花园的书梨院里,又分为男族学、女族学,族里的孩童,凡是满五岁便要开始进族学,不同年纪有不同的坐馆先生教导,目前各有三十来名学生,男孩们就专心读书,为求取宝名做准备,女孩们除了读书习字,还要学针黹女红、琴棋书画。
这上族学对于刚刚满十五岁的姚采临来说,便是再上一次小学和中学,因此她并不怎么喜欢上族学,但这是姚家的规矩,既然身为姚家姑娘,她就得遵守这个规矩。
前生她是二十五岁的景观设计师,她学有专长,得奖无数,是业界有名的美女景观师,白天专注工作,晚上喜欢到酒吧喝几杯放松一下,单身贵族的生活,逍遥自在。
一次交通意外,她的灵魂“大难不死”,穿越到了平阳侯姚君山唯一的嫡女身上,醒来,她成了五岁的小女童,而原本的姚采临当时染了重病,小小的孩子或许抵抗力弱,没熬过病魔伸出的手,病死了。
她借用了姚采临的身躯,直到如今,她已在大渊朝生活了十年,也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不再觉得有哪里不方便,唯独至今还想念前世的家人。
不过她在这里的爹娘简直将她当宝似的宠着、惯着,因此也冲淡了不少她对前世家人的思念。
事实上,说宠着、惯着她是太轻描淡写了,姚府嫡庶之别是判若云泥,她是平阳侯唯一的嫡女,身分地位就是二房、三房的嫡女也比不上,姨娘们看到她全要唯唯诺诺的靠边站,二叔、三叔也对她很是客气,老太君虽然传统,重视男丁,但好东西绝不会落了她一份,她的特殊待遇有多招人嫉就不用说了,偏偏姚府阴盛阳衰,姑娘特别多,因此她在府里的人缘可想而知,是属于极差的那一型。
“姑娘,五姑娘朝咱们走过来了。”落枫压低了声音,同时浑身都升起了警戒。
“我也看到了。”姚采临在心里叹了口气,所以她最不喜欢课间的自由活动时间了,因为远,也不能避回她自个儿的院子里去,就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与那些姊姊妹妹客套应酬。
她在府里原本就人缘差,自从那个大梁国的宣王世子玉观云来姚府做客之后,她更成了自家几个庶妹和其他堂姊妹的眼中钉肉中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真是,跟她们说这些道理也没用,十足十是对牛弹琴。
再说,她和玉观云走得近是因为玉观云喜欢的人是她的堂哥姚倾,她是把玉观云当“姊妹”来着,不想那“不能说的秘密”却为她招来嫉恨的眼神,尤其是她那显然对玉观云一见倾心的五妹姚采莲,这阵子对她充满了敌意,好像她真的抢了她男人似的,她明明没有啊,再说这不是她有没有抢的问题,是人家玉观云对她那五妹妹根本没有半点意思好不好?
“二姊姊这身衣裳可是锦织绣坊的手艺?我记得二姊姊前些日子才做了新衣裳,怎么又做了?母亲待二姊姊可真是好啊,姊妹们都是四季分别做四套衣裳,独有二姊姊除了四季之外还做衣裳。”姚采莲看着姚采临那身簇新的桃红色上衣、女敕黄曳地长裙,语气酸溜溜。
“母亲只有我一个闺女,待我自然是要好的。”姚采临漫不经心地说:“好像是宫里赏了几匹丝绸缎子,母亲说是上贡的贡品,给我做春装刚好,便要锦织绣坊的玉师傅赶着做了两套,妹妹看着可好?”说着便随意地在姚采莲面前转了个圈。
原本她说话也没那么刻薄,只是她知道,姚采莲是得寸进尺的性子,若是她退一步,恐怕姚采莲就要踩到她头上了。
“玉师傅的手艺,自然是没得挑。”姚采莲心中暗暗咬牙。
玉师傅是谁?那是锦织绣坊的第一绣娘,也是锦织绣坊的当家,寻常人花钱还未必请得动她,竟然一次便给姚采临赶了两套衣裳,还是宫里赏的丝绸缎子,叫她怎能不恨?
姚采临若无其事的一笑。“我也觉得挺好看。”
姚采莲气咻咻的瞪着姚采临。
什么嘛?她是真不知道她不高兴还是假不知道?她已经看那身新衣裳刺眼了,还在她面前展示?是存心想气死她吗?
“二姊姊、五妹妹,你们两个在聊什么?怎么没找我?”
姚采临看着走过来的端丽少女,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母亲给我做了套新衣裳,五妹妹在欣赏。”
姚府未分家,大姑娘是二房嫡长女姚采翡,十六岁,二姑娘便是大房嫡女姚采临,十五岁,三姑娘是大房庶女姚采谨,芬姨娘所生,同样也是十五岁,小姚采临三个月,四姑娘是大房月姨娘生的姚采君,也是十五岁,年底出生,五姑娘是大房梅姨娘生的姚采莲,十四岁,六姑娘是二房的嫡女姚采翠,和姚采莲同年,小一个月出生,二房没有庶出的女儿,三房则没有女儿,生了四个儿子。
爱里的姊妹,就数眼前这个芬姨娘所生的三妹姚采谨她最不喜欢了。
姚采莲缺心眼,七情六欲表现在脸上,而姚采谨则是双面人,笑里藏刀,表面待你好,但在背地里捅你一刀,因此她会与姚采莲抬杠,逗逗她,却是万万不会主动与姚采谨多说些什么。
虽然府里姊妹众多,不过她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当在职场,虽然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了,自己拥有二世为人的智慧,也不至于斗不过这些个黄毛丫头,倒是她这一世的爹——平阳侯姚君山膝下无子,虽然努力纳了几个姨娘小妾,但生不出儿子就是生不出来,所以他也看开了,归于天命,决定让二房的嫡长子姚起轩承袭爵位。
“二姑娘!”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姚采临举目望去,就见玉观云和他的随身小厮出现在她的眼里。
前方是夹道的桃树,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玉观云流星踏月般的走过来,他身姿挺拔如松柏,着月白色的长袍,袍角绣着几枝青竹,衣角微微翻飞,更衬得他风采翩翩、俊俏非凡。
祸水啊,这个玉观云绝对是祸水,看他那双盈盈含笑的美目,也难怪姚采莲她们这几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会对他倾心了。
在大渊朝,对男子的审美标准就是俊美,皮肤要白皙,身形要高,可修长挺拔,但不可精壮,而肥胖臃肿那是万万不合格的,还要写得一手好字,能吟诗作对,最好要精通音律,不过看在她这个从现代来的穿越女眼中,那些男人个个都像小白脸牛郎似的,入不了她的眼。
如今她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若她爹娘要将她许配给一个门当户对、勋贵之家的美男子,她万万没有说不的道理,只因这时代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她爹娘再宠爱她,她也无法做主自己的婚事。
但是丈夫是要面对一生的人,她可不想自己的丈夫是个“弱鸡”,因此打从知道她爹娘已在打听她的夫婿人选,她就开始烦恼成亲这件事,穿来后安稳地在平阳侯府过了十年,她真想继续待下去,即便没有嫁人,终老在平阳侯府也无妨,她不想再去别的深宅大院过日子。
可是嫁不嫁人可由不得她,她的灵魂来自现代,自然认为终身不嫁,当个单身贵族没什么,但在这里,大渊朝的女子过了十六未嫁就要受人指点了,何况终身未嫁?定会被认为有什么隐疾,所以乏人问津,而父母未为子女安排婚事更是会遭受非议,因此若她不嫁就是不孝。
在这种情况之下,最晚明年她就得出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在那之前找到一个自己能接受的、顺眼的男人,然后设法让自己嫁给他……
然而在这大家闺秀往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代,她左右见的都是平阳侯府里的男人,光是找到她中意的男人就是件登天难事了,若那男人不巧又是个身分比她低下的人,要让她爹娘同意她嫁给那样的人比登天还难……
“二姑娘现在可得空?玉某有一事想请教二姑娘。”玉观云满眼笑意的望着她,脸容温润清俊,直似天人,让人望而屏息。
姚采临挑眉。
还有什么事,不就是她那姚倾堂哥的生日快到了,想问问她送什么生日礼物好的小事罢了。
话说,姚倾也不知道是族里哪个堂叔的儿子,好像还是个庶子,在姚家本是没什么地位的,但福气真大,竟跟玉观云好上了,还带来平阳侯府做客,一住月余,姚倾的地位也跟着大大提升了。
她会看出姚倾和玉观云的关系不一般,也是前世她有几个同志圈的朋友,而当她私下直截了当的问玉观云时,他也害羞的承认了与姚倾是恋人的关系,也就开始了她和玉观云的姊妹情谊。
“请教不敢当,世子有话请说便是。”姚采临也文诌诌地装模作样、咬文嚼字一番。
她知道姚采莲是拉长了耳朵在听,很想知道玉观云要问她什么,姚采谨则是遵守男女有别、非礼勿视的礼教,已经别过头去了。
她与三妹姚采谨、四妹姚采君同年,她们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但她们完全没她的烦恼,她们只在乎对象是否长相端正俊美、是否来自勋贵之家、在家中是否有地位、个人是否有功名、完全不在乎要嫁给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不在乎对方是否已有小妾通房。
是啊,她们又不像她,保有前生的记忆,认定了一妻一夫制,认定了感情是婚姻的基础,她们自小受封建思想荼毒,丈夫是成亲那日才能见到的人,若丈夫早有小妾通房也是理所当然的,勋贵子弟,哪个没有通房暖床,没有才奇怪哩。
“二姑娘,借一步说话。”玉观云客气地道,唇边绽出如花般的笑容,一般人会将玉观云的笑容比喻为如太阳般和暖,她知道他性向,就将之比喻为花了。
“没问题!”姚采临随他去了,她巴不得赶快走,落枫忙跟上去。
姚采莲瞪着他们走远,却是莫可奈何。
借一步说话就是不给别人听的意思,真是气死人了,那个姚采临有什么好?不过就是长得漂亮了一点,偏偏世子爷就是喜欢找她说话!
姚采谨知道玉观云已走远,她转过身,有几分担忧地说:“看来二姊姊是想当世子妃想疯了,竟然在府里这般勾搭男人,这事让母亲知道可不得了,五妹妹可要守口如瓶才是。”
姚采莲这才心下大惊。
原来这等行径叫勾搭男人?她怎么没想到呢?
是啊,如果这不叫勾搭男人,什么才叫勾搭男人?若不是姚采临勾搭在先,那明月清风般的世子爷又如何会行事这般随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姚采临随他去?
这都怪姚采临!
越想越有道理,姚采莲恨恨地撇唇。“她敢做出丑事,我为什么要替她掩盖?哼!我这就告诉母亲去!”
姚采谨做出很是吃惊的样子,慌忙地拉着姚采莲,劝道:“万万不可啊五妹妹!”
“我偏要!你不要拦我!”姚采莲用力甩开姚采谨的手。
见姚采莲快步走远,姚采谨的嘴角翘了起来。
这蠢蛋,你看看母亲会不会信你……
姚采临什么都不知道,她乐得顺势跷课,跟玉观云到他客居的别院,两个人叽叽喳喳地商量姚倾的生日礼物商量了一下午,充耳不闻落枫直催她回书梨院去上课,晚了竟然还在人家那里留了饭,等她回到叠翠阁才知道出了大事,姚采莲被罚去跪祠堂。
“夫人不知道有多生气,梅姨娘也不敢求情,就是掉眼泪,看着怪可怜的,不过谁让五姑娘竟然污蔑姑娘,趁姑娘不在的时候撺掇姑娘的不是,夫人气得连晚饭也不吃,还犯了偏头疼,闹腾了一阵,请了刘大夫来针灸,好不容易刚刚躺下了。”
她一进门,金香便跟在她后头叽哩呱啦的说。
金香是她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原就是个话痨,遇到这等事,自然是滔滔不绝讲个不停了。
“究竟是什么事?”姚采临都已经解下披风,准备卸了钗环,泡个热水澡,看几页书再睡,这下自然是别想泡澡了。
“五姑娘向夫人告了姑娘一状,说姑娘勾引玉世子。”瑶想一句话便说明了一切。
瑶想跟落枫一样,都是姚采临屋里的大丫鬟,性格里最大的优点便是从来不猜测主子的想法,只会照做,因此她不像金香废话那么多,说话只说重点。
“还有这种事?”姚采临没有生气,只觉得好笑。
想想下午她和玉观云走时,现场还有姚采谨在,这就不难猜出主谋是谁了。
看来姚采莲是被人当枪使了,凭姚采莲的心眼,即便是看她和玉观云状似亲昵的走了,气归气,却也想不出要去她母亲面前告她一状的主意来,必定是有人怂恿的,那人自然是姚采谨了。
“我去看看母亲。”
落枫忙又再给她披上披风,天黑了,瑶想打了灯笼,主仆三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孙氏的院子里去。
姚采临知道她这一世的母亲孙氏是疼她疼进骨子里去了,孙氏性格倔强,但身子孱弱,当年是拚着九死一生生下原主的,还遇上了血崩,自此之后就无法再怀上孩子。
所以对这唯一的女儿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她呵护得无微不至,简直把她当眼珠子来疼,谁胆敢对姚采临不敬,她便给谁脸子看,加上姚君山又对她这个拥有出众美貌的嫡妻百依百顺,长久下来,姚采临在姚府便变得娇贵无比,走到哪里都众星拱月。
试想,既然府里人人都知道她在孙氏心里是如此珍贵的存在,有着难以撼动的地位,姚采莲去告她的状,说她勾引男人,这不是犯了孙氏的大忌吗?
“娘!”姚采临走进内室,落枫俐落的伺候她月兑了披风。
室内熏香袅袅,孙氏蹙眉躺在榻上,听到姚采临的声音便睁开眼来,眼里尚有余怒,但哪有一丝犯头疼的痛苦?
姚采临马上知道她这母亲是在装病,有意要将事情搞大。
她看了看,屋里金盏、银莲是孙氏的贴身大丫鬟,落枫、瑶想是自己的人,既然没外人,她便坐到了床沿,青葱纤指拉住孙氏的手笑道:“娘,您就别装了,起来吧,不是没吃晚饭吗?肚子不饿吗?女儿叫人摆饭可好?”
银莲噗哧笑了出来。“奴婢适才已经劝过了,但夫人说不能吃,吃了便露馅了。”
姚采临想到自己嘴馋,去族学前吩咐了小厨房的厨娘做几样咸甜酥点,便吩咐瑶想,“去咱们的小厨房用食盒拣几样点心过来,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了,若是不幸遇到了那些个牙尖嘴利又眼睛毒辣的问起,就说是我要吃的。”
瑶想应声去了,孙氏此刻也不耐烦装病了,坐了起来蹙眉瞪眼地问道:“临儿,你说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谁指使莲儿来向我告状的?”
姚采临一笑,她们母女都知道姚采莲没那份心眼,孙氏又听她对瑶想吩咐的那些话,自然会想到她可能知道什么了。
她盈盈浅笑。“娘,您这么护着女儿,凡事站在女儿这边,是谁指使又有什么差别?反正她们都害不到女儿,您也别跟她们较真儿了,气坏自个儿身子划不来。”
她很明白,孙氏明知道主谋不是姚采莲,却还是让她去跪祠堂,不就是要告诉府里其他人招惹她的下场吗?
“说的不错!”孙氏一扬头,傲然地说:“谁敢招惹我孙百琳的女儿,谁就是活腻了。”
姚采临笑了,便一字不漏的把今天和玉观云讨论生日礼物的事说了,孙氏也听得津津有味。
她与玉观云来往,以及玉观云有断袖之癖的事,她早对孙氏报备过了,对于孙氏这个母亲,除了她是穿越者的身分之外,她可以说是毫无隐瞒、毫无秘密,比对自己前生的母亲还亲。
前生的她很独立,高中便去美国当留学生,工作后又在公司附近买了间两房公寓自己住,除了逢年过节,说实在的,跟父母相处时间也不多,哪里像现在是在孙氏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自然是母女情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