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陆府,夏日的烈阳立刻照在她的身上,季楚楚苦夏,最是惧热,可是现在却浑身冰凉,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身后却有人喊了她。
木然回头,一个穿着浅绿衣衫的女子正对她露出笑容,柳眉樱唇、肤色如玉,眉目如画却又带着一点英气,只可惜这半分英气只存在眉目间,虽是样貌出众,人看起来却有些虚弱。
“王妃娘娘,请留步。”
站定看着她慢慢走过来,季楚楚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只得放弃,“夫人是……”
“我叫贺如意,是丞相二公子的……”
贺如意还没说完,季楚楚便瞪大了眼睛,原来眼前这人就是盛都最有名的妒妇,想到她的那些传说,虐待奴婢、不许二公子纳妾、以死相逼……季楚楚失笑,只觉得讽剌得很,刚听到自己的夫君要娶别的女子,然后贺如意就找上自己,难道这是上天告诉她也要做个妒妇吗?季楚楚苦中作乐的想。
看季楚楚的表情,贺如意露出一抹了然于心的笑,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王妃娘娘,我府中车马还没到,能不能随着您的马车回府,咱们两府离得不远。”回头望一眼陆府,她嗤笑,“这里我也不爱久待。”
原本整个人都呆呆的,听到这话,季楚楚反而回了神,人家都说到这分上,自己还能说什么,颔首道:“自然可以,夫人请。”
也不多言谢,两人上了马车,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贺如意突然一笑,咬了咬唇,“王妃娘娘别喊我夫人了,这称呼我听着别扭,还不知哪天就不是了。”
直觉告诉季楚楚,这个女人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很喜欢贺如意,也许是因为这个女人没有谄媚的看着自己,也没有注意衣衫首饰是否贵重。
想到刚刚听到的传闻,季楚楚突然也不想听到“王妃”两个字,“那你也别喊我王妃娘娘了,叫我楚楚就行了。”
贺如意笑着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些劳什子身分是累赘,如此甚好,那你喊我如意吧。”这话说完,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似在想些什么,抬眼看看外面好一会,突然说道:“楚楚,刚才她们的话你别生气。”
如遭雷劈,季楚楚盯着贺如意,“你……”
“楚楚不必紧张,我是无意间听到,当时我也在附近。”脸上的笑容透出些无奈,她自顾自说着:“我的名声你是知道的,我不怕别人说我,只要自己快乐,何必去在乎那些流言蜚语,我贪心太多,容不下别人,只愿与他白头偕老……”
季楚楚不知所措,她与贺如意萍水相逢,以前也没什么往来,为何突然对她讲这些?听着那些话,明摆着那个“他”就是丞相府二公子,可自己对二公子、对眼前的人都不熟悉,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贺如意。
幸好贺如意也没打算被安慰,只是轻声说道:“楚楚吓到了吧,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听到那些话就忍不住来找你,楚楚别介怀,就当我……就当我想找个同病相怜的人说说话吧,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你第一眼,我总觉得和你是一样的人……是我莽撞了。”
除了沉默,季楚楚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心里很乱,眼前的一切更乱。
两人相对无语,恰巧此时马车已到了丞相府,贺如意下去之后,季楚楚才有心思去思考。
很快马车就在王府停下,她无意识地走下去,对侍从的请安更是视若罔闻,只是径直往书房走,虽然她知道康承祁可能不在,可她还是想要去那里等着。
小荷紧随在后面,看她这样连忙唤住她,“小姐别急,王爷这时候应该还没回来。”
“闭嘴。”季楚楚猛然回头,成功让小荷闭嘴。
看她发火,小荷反倒放下心来,季楚楚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只是不想多说什么,从在陆府听到那个消息开始,她的心情一直是压抑的,可是回到府里、看着熟悉的地方,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冒出来,她不是能忍耐的性子,只想走到康承祁面前狠狠打他一顿。
待走到书房外,她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康承祁的书房、院子里少有仆从,只因为他讨厌伺候的人太多,不能安静读书,正因此季楚楚才能一路无扰地走进来。
站定在门口,季楚楚不知道如果他在,自己该怎么办,里面却传出了声音。
里面说话的是个苍老的声音,“王爷,小女任性妄为……我知道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不该麻烦王爷,只是小女胡闹,我也无可奈何。”
这人说完,康承祁的声音响起,往日听着这声音都能脸红,现在却只觉得委屈,季楚楚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太傅不要这么讲,若是能解您的忧愁,本王自当尽力。”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太傅请起,您是本王恩师,教导学问十几年,这件事本王义不容辞。”略一停顿,康承祁又说道:“只是要妥当安排,不然于小姐名声……”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外砰的一声响,书房门被踢开。
康承祁皱着眉走到外间,门开着,罪魁祸首却不见踪影,这书房下人从不乱进,是谁……抬眸看门口,康承祁见到一个人正走出去,看身姿分明是自己的小王妃。
不是去赏花,怎么突然回来了?康承祁想着刚才的言语,并无不妥之处,更是疑惑这丫头怎么突然踢门。
不容他多想,徐太傅已经开口询问,没有多言,康承祁回到内书房,心里打定主意送走恩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问问楚楚怎么了。
王府最近气氛很压抑,向来笑呵呵的王妃发火了,连带着整个王府的人都小心翼翼。
砰的一声响,卧房的门在自己面前阖上了,差点被撞到鼻子的康承祁后退得快才避免一难,看看小荷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眼神,顿时无奈。
“小荷,你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想着他做的好事,小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呀,王爷没瞧见我现在也被关在外面吗?”
听着这些敷衍的话,康承祁有些头痛,还记得这丫头刚来府里的时候,见到自己就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现在也跟她的主子一样,完全不怕自己了。
“你先出去吧。”想着自己丢人的样子绝不能让别人看到,康承祁下了命令,小荷慢悠悠往外走,还没走出院子,房间里又传来劈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叹口气,康承祁决定等自己的小王妃砸开心了再去询问,却不知这一等就等了许久,睡了几天书房,原以为会慢慢平息怒气的季楚楚却丝毫没有妥协的样子。
一直知道他的王妃不同平常的大家闺秀,现在才知道她真的生气起来这么厉害,完全不听自己解释。
比如此刻,卧房的东西每天砸、每天换,也这么折腾四天了,他的小王妃终于出现在后花园里散心,连续吃了几天闭门羹的康承祁赶紧让人做了点心,眼巴巴送到面前去。
“楚楚,吃些东西吧。”他的脸上挂着爱怜的笑容,把一勺点心送到季楚楚的唇边,只盼着那樱唇张开吃一点,方能给他一点指望。
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
季楚楚嘴巴动也没动,看一眼康承祁的都没有,垂着眸看脚下的地面,旁边是掮扇子的小荷。
“楚楚……”这辈子就没如此低三下四过,康承祁的脸深深地挂不住了,刚想厉声开口让小荷躲到一边去,季楚楚却突然站起身,让他差点把装点心的碗撒掉。
“小荷,这里真吵闹,咱们去坐秋千。”
小荷应诺,看着康承祁吃瘪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随着季楚楚往秋千那边走。
慢慢推着主子的秋千,小荷看康承祁继续跟来,走到自己身边,只好识相地走开,留给他一个位置,虽然对他很不满,可人家毕竟是王爷,主子能无法无天地闹,自己可要琢磨着分寸,适可而止总没有错的。
代替了小荷的位置推着秋千,康承祁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了?你出去那日见了谁?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
他问得小心,季楚楚却不打算给什么好脸色,硬邦邦说道:“无事。”
“若是有心事该对我讲才好。”
“没有。”
“那……明日街上热闹,要不要一起出去?”康承祁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年幼的自己站在父亲面前被考学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去。”再次起身,季楚楚径直离开,留下康承祁叹气不止。
从后花园回到寝房,季楚楚躺在床上发呆,她自认不是不讲理的人,听了传言去验证真伪也不难,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承认自己怯懦了,害怕到时候听来的结果是传言属实,那她该怎么办。
男子纳妾、开枝散叶是天经地义,这是祖宗的规矩,可季楚楚从来没想过康承祁还会有别的女人,在她的记忆中,从始至终爹爹只有娘亲,两个人举案齐眉几十年,爹爹也从未提过纳妾之事,这让她下意识就觉得康承祁也会这么对自己,可是她现在不确定了。康承祁是王爷,不是小门小户的男人……纳妾好像才是别人眼里正常的事情。
想到自己这样的想法也许才是不正常,季楚楚越发没有勇气去质问康承祁,只得这么幼稚地赌气,细细想来,这赌气的勇气也来自康承祁的宠爱,若有一日他也这样对另一个女子……季楚楚猛地站起来,握紧拳头,她不允许,绝不允许,管她是太傅的女儿还是皇帝的女儿,一律打出去。
打定主意,郁结了好几天的心总算舒坦了几分,反正康承祁还没提徐家小姐的事情,倒要看是谁沉得住气。
这么想着,季楚楚就招来小荷布膳,要想继续斗下去,保持身体健康是正理。
一扫几天来的阴霾,这一顿饭吃得舒畅,消食后看着外面日头将落,又蹓跶了一圈,回来一头栽到床上,美美的睡了。
王妃娘娘突然开始照常用饭,整个王府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连续住了几天书房的康承祁更是舒了一口气。
只要这丫头肯吃东西就好,康承祁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计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