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沈筠筠吐出微弱的申吟。
待赵晴回过神来,有些惊魂未定地上前察看,确定她还有呼吸心跳,不禁松了口气。“她、她还活着……”
“本藩又不是头一回杀人,那一剑避开了要害,她当然没有死。”元镇自认将伤害减到最轻,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让步。
接着,赵晴立刻命婢女将沈筠筠送回西三所,并请良医所尽力把人救活。
“呜哇……”犼儿哭着要母妃抱。
从金香手上抱过哇佳大哭的儿子,赵晴才终于有了真实感,确定自己还活着。“乖,不哭,母妃没事……”
而元镇也命人将地板的血迹都清理干净,并将屋内恢复原状,等到奴才和婢女都退了下去,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千岁怎么会正好来到后寝宫呢?”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早就被掐死了。元镇两手背在身后,定定地看着她。“因为沈筠筠在来这儿之前,已经先到前寝宫,亲口告诉本藩一件事……”
闻言,赵晴脸上的血色褪去大半。“它、它都告诉你了?”
从她的表情推断,元镇已经可以完全确定沈筠筠……不!应该说是他当初娶的那位赵家千金,也是真正的肃王妃,并没有说谎。
“没错!”他低哑地回道。
赵晴有些站不稳,但怕摔着抱在手上的儿子,便先调整了下姿势,才用带着满满歉意的嗓音说道:“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既然瞒不住,她只有把真相说出来。
“你什么都不必说!”元镇早已经有了决定。“本藩不管你是谁,又是从何处来的,只要你愿意留在本藩身边,愿意当犼儿的母妃,愿意……一辈子跟咱们父子在一起就够了。”
赵晴的眼眶顿时凝聚满满的泪水,她还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更会质问她的动机,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全不追究,还愿意要她。
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
不是因为她的身分是肃王妃,也不是因为她是生下犼儿的女人,更不是因为这副外表,而是为了内在的这个她。
这个男人爱的是她这个人。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跟你们父子在一起!”她又哭又笑。“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你们更是我最爱的人……”
他胸口一紧,张开双臂,上前将他们母子抱在胸怀。
“也只有你配当本藩的王妃,配当犼儿的母妃,所以……不准离开咱们父子!”最后一句话的口气听来霸道,却隐约带着乞求。
“我不走!包不会离开你们!”赵晴不由得泪如雨下,一切宛如是一场梦,先前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而夹在父母中间的犼儿早就不哭了,反而笑得好萌好开心。
当赵家母子听说沈筠筠企图谋害王妃,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他们匆匆忙忙赶到正房,想要问明原因,却被几个婢女挡在外头,说娘娘受了惊吓,正在歇息,只好又转往西三所。
此时的沈筠筠已经让良医所的人包紮好伤口,不过人还是昏迷不醒,但至少还活着,赵家母子问遍所有的下人,答案不是不清楚就是三缄其口,让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也料想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这个沈姑娘是不是脑子烧坏了?”赵邦简直快要气死。
赵宜人也同样很不满。“我看她是疯了!”
就算沈筠筠没死,但企图谋害王妃的罪名是无法抹灭的,除非肃王刻意纵容,否则一定会被赶出肃王府。
当然连同他们母子一起……而这些都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当赵家母子问起沈筠筠企图谋害自己的举动时,赵晴全都推说不知情,要等人清醒之后才能把事情弄清楚。
“……娘、大哥,你们回去劝劝爹,劝他放弃吧!不要再冀望德妃娘娘将来会给赵家什么好处了。”这出戏也该进入尾声了。
赵宜人愣了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千岁救了我,我早就被掐死了,我和他到底是夫妻,他还是念着这段情分,害我有些良心不安,所以……”赵晴故作为难地说。
“所以你决定不帮娘家了?”赵邦气恼地质问。
她面有难色。“不是我不帮娘家,而是事情真会像德妃娘娘说的那么顺利吗?万一失败,赵家数十口人也会跟着一起陪葬,我的处境也会更为难。”
赵邦拍着桌子。“你就只顾自己!”
“爹现在好歹也是个五品官,只要好好地做,将来还是有升官的机会,大哥也一样,就算不当官,学做生意也好,或是考个功名,还是很有前途的。”她也不想见到赵家沦为德妃娘娘的棋子,最后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赵邦大吼一声。“大哥真是白疼你了!”
赵晴转而向赵宜人求救。“娘……”
“你这丫头怎么可以胳膊往外弯呢?”赵宜人也马上板起脸孔。“娘虽然如愿坐上正室的位置,不过赵家还是有很多人不赞成你爹把元配休了,他们认为都是娘在背后怂恿,要是德妃娘娘的计划成功,赵家可是最大的功臣,不只可以沾光,更大的荣华富贵也会跟着来到,看还有谁敢编派娘的不是。”
她决定尽最后的努力,其他的就看赵家的造化了。“其实千岁已经起疑,怀疑这位沈姑娘的目的不单纯……”
“该不会是你说了什么?”赵邦气呼呼地问。
“我什么都没说,是沈姑娘自己露了馅,拚命地说服千岁回京,当面去跟皇上讨一个公道,报复那些当年赶走他的人,这可是皇室的家务事,根本不该由她开口,千岁觉得可疑,便来问我有关她的来历……”
赵宜人马上追问。“那你怎么说?”
“我就照你们交代的,说筠筠表妹是远房亲戚的女儿,因为双亲都不在人世,便到京城来投靠赵家,她也是关心千岁,替他抱不平,也不知千岁信是不信。”
赵晴夸张地叹了口气。“千岁这个人一旦起了疑心,想要再去煽动、挑拨就难了,加上沈姑娘又企图要谋害我,还挨了千岁一剑,她想再取信于他,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才认为德妃娘娘的计划不会成功。”
这番话让赵家母子脸色凝重。
“请娘和大哥回去跟爹说一声,趁现在还来得及,快点收手吧。”说到这儿,她已经尽力了。
“邦儿,你说呢?”赵宜人觉得女儿的分析也不无道理。
赵邦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回去跟爹商量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现在就看沈姑娘何时醒来。”她颔首。
赵晴由衷地希望赵家就此死心,不要被贪婪和野心给害死。
经过数日的调养,赵晴总算听到沈筠筠清醒且能开口说话的消息传来,便马上前往西三所探视。
“你们先下去!”她想跟对方单独说话。
婢女们福了个身,全都退出厢房。
赵晴在绣墩上坐下。“你现在感觉如何?”
“已经好多了,多谢娘娘关心……”沈筠筠虚弱地靠坐着。“那一天……筠筠不是故意对娘娘动手……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想到当时的心境,她还是余悸犹存,这才明白世上真的有鬼。
赵晴轻颔了下首。“因为当时你被鬼上身,也是身不由己。”
“筠筠虽然身不由己……也无法说话……但是可以听见所有的对话……知道娘娘并不是……原本的肃王妃……”见赵晴张口欲言,沈筠筠先喘了半口气才打断她。“请娘娘先听筠筠说完……”
“好,你说。”赵晴把要说的话咽回去。
沈筠筠又喘了几口气,一手按着左月复的伤口,那儿还隐隐抽痛着,不过能保住性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筠筠会保守这个秘密……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是……有一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其实筠筠是德妃娘娘派来……故意接近肃王……无非是想利用他……”沈筠筠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身分和目的。
赵晴反应平静。“千岁早就猜到了。”
她先是吃了一惊,旋即苦笑。“原来到头来全是白忙一场,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反正这个计划已经失败……还请娘娘救救筠筠……若是就这么回京,一定会遭到德妃娘娘灭口……筠筠愿意保守娘娘的秘密,只求……能活下去……”
“你真的不想回京城,也不想回到德妃娘娘身边?”赵晴再确认一次。
沈筠筠轻轻颔首,说了这么多话,她相当疲倦。“筠筠想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还请……娘娘成全。”
“就只有这个条件?”
“是,娘娘。”她按着伤口下床,朝赵晴跪下磕头。
赵晴搀扶她起身。“我相信你是真心的。”
稍晚,赵晴便将此事告诉元镇。
但元镇并不信任那个姓沈的女人。“若她骗你,还是把秘密泄漏出去呢?”
“我想无凭无据的,一般人也不会相信,就连赵家母子都没有怀疑我的身分,应该不会有事。”她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元镇轻哼一声。“你就是太容易心软。”
“这是为了千岁着想,我不想再看到你的手又沾上鲜血。”赵晴希望能改变关中府的百姓对他的第一印象,不要再提到肃王就只想到杀人,不过要洗清灾星恶名这件事就比较困难。
“罢了。”他不想跟她争。“这事就听你的。”
她灿然一笑。“多谢千岁。”
“还有……它还会再出现吗?”元镇可以不杀人,但不介意杀一只鬼。
赵晴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千岁指的是谁?”
“就是原本赵家的那个女儿。”他没好气地回道。
“我想……它应该不会再出现了。”想到那天看到的画面,它应该是被地府的阴差抓走了。
也许罪恶感会有那么一点,可是赵晴并不后悔,既然老天爷让她以这种方式来到大丰王朝,表示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了,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结果。
元镇语带嘲弄。“最好是如此,否则本藩可不管它又上了谁的身……总之本藩绝不容许它再来伤害你。”
“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保护我。”赵晴心里甜滋滋的。
他轻抚着赵晴的脸庞。“如果失去你,本藩一定会大开杀戒……”
“别说傻话,就算我不在了,还有犼儿,千岁要尽好一个做父王的责任,这样我才安心。”她不能让他走回头路。
“本藩不爱听!”元镇仿佛像是在呕气。
赵晴偎在他的胸膛上。“我真的很高兴能够拥有你和犼儿,你们父子是我上辈子到现在所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听到这番真心告白,元镇心中纵使还充斥着愤懑、狂怒、怨恨等等的负面情绪,此刻也渐渐变得无足轻重。
他累了。
如今他只想和他的王妃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
才过了一个晚上,就传出沈筠筠伤势突然恶化过世的消息,赵家母子一时措手不及,才刚赶去西三所,就只看到一具棺木。
长史当面拒绝他们想见死者最后一面的请求。“沈夫人既是千岁的妾室,自然由王府出面处理后事,因为怕带来秽气,所以今天就会下葬。”
“这么快?”赵宜人喃道。
赵邦再问一次。“真的确定她死了?”
“这种事还假得了吗?”长史马上命人将棺木抬走,奉命将藏在里头的人带到另一处地点疗伤,等到对方伤势痊癒,便让对方尽速离开关中府。
赵家母子怔愕地站在原地,不得不相信沈筠筠真的死了。
“……咱们回京之后要怎么向德妃娘娘交代?”赵宜人又气又恼。“好好的一个计划,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邦头痛。“娘不要问我……”
“不问你要问谁?”她骂道。
他垮下肩。“咱们还是赶紧回京和爹商量对策要紧。”
赵宜人有气无力地道:“也只能这样了。”
翌日一早,赵家母子便向元镇辞行。
“本藩就不送了!”元镇态度冷淡。
他们只能僵笑,然后悻悻地回廊房打包细软。
当赵家母子要离开之际,赵晴还是亲自来送行。
“娘和大哥多保重!”她由衷地说。
“这一别,咱们母女只怕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你也要保重。”赵宜人拉着女儿的手,有些依依不舍。
赵晴颔首轻哂。“我会的,娘。”
待赵家母子坐上马车,看着它慢慢地驶远,直到出了城门,她真的希望赵家人可以想通,不要再自寻死路。
不过就在两个月后,赵晴收到赵邦捎来的求救信,由于担任工部郎中的父亲被爆出贪污索贿的丑闻,皇上龙颜大怒,下旨抄家问罪,幸而赵晴是嫁出去的女儿,又贵为王妃,因而没有受到牵连,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全指向德妃娘娘,因为他们知道太多,为了灭口,德妃才会故意把这件事揭开,就算赵家想要反咬一口,也缺少人证和物证,所以赵邦才会来求赵晴想办法。
可她不能帮,也帮不上忙。
之后赵晴又辗转听说,赵家上下散的散、逃的逃,赵宜人因为担忧过度,某天胸口剧痛,不幸猝死;赵邦企图带走一些藏于他处、未被朝廷没收的金银珠宝,却被身边信任的奴才给杀了。
她不禁感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汲汲营营一辈子,最后还是落得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