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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还活着 第5章(2)

钱香福走到东边一户佃农家,刚好看到这家的大儿子正在门前的空地劈柴,她将这个十三岁男孩给扯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小声问:

“虎子,今天林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我家有没有什么人过来?”

虎子连忙点头,迫不及待地小声道:

“福姐,我跟你说,你家来贵人了!有四个骑着大马的大汉——我爹说转载或转售,谢谢你的支持与配合)那是大马,不是牛。他们带了好多精贵的东西到你们家,你家大叔就把其中两个给迎进门了,结果送的东西太多,没办法全搬进屋里,还剩好大一半丢在外面呢。我趴在围篱边偷看,哎唷喂,那样精贵漂亮的青布竟就胡乱丢地上啦!我跟我爹去上集时都没见人卖过这么好看又这么多的布。我娘说,敢这样随意糟蹋好布的,就一定是贵人。福姐,你家是不是在大城市有了不起的贵戚啊?”

钱香福从虎子没有章法的陈述里总结出有用的讯息之后,却是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也想不出那些来家里拜访的人是什么来路……就算是京里来采买女子的牙子,也不可能带着大礼过来;在这个一袋粗米就能买走一个女子的年代,那样的大手笔是谁也出不起的。

一时想不透,便就先搁着不想,又问:“那些人几时走的?林家那边有没有什么人过来探头探脑?”

“有三个汉子后来走了,留下一个大汉没走。喔,还有,那个林桂花又跑过来叫嚷,好像说要卖她家两个女儿,要大汉过去谈价钱呢,我那时忙着给家里挑水,没有听到太多。”

钱香福并没有多失望,将肩上扛的米袋放到地上,对虎子道:“两只手把你的衣摆拎起来。”

虎子对这样的吩咐立马听从,两只眼睛还亮晶晶地盯着那两只袋子,吞了吞口水道:“福姐,你今儿个是不是又在山上掏到了什么好东西了?是山果子?还是竹笋……哇!”低呼一声之后,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凸了眼珠子巴巴地看着那白亮亮的大白米!

天啊!大白米!那可是大地主才吃得起的好东西呢!虎子活了十三岁,别说从没吃过一口了,连看都没看过。

钱香福以两手小心捧起白米,放到虎子的衣摆里,将他短短的衣摆给填得快满溢出来,然后拍了拍小子的头道:“快进去,别给人看到了。你祖父与你娘身子不好,你让你妹熬白米粥给他们补补身子。”

“喔,好,我马上进去。福姐,你真好。”虎子感激地低叫,不敢放开声音说话,怕夜深人静,一点点动静都会给人听了去。

看着虎子走进屋子里去,钱香福再将白米扛上肩,本来想回家的,不过又怕家里有人盯着,所以她悄无声息地沿着月光照不到的暗处走,想先听听动静再作打算。

走到自家的后门处,还没趴上窗口呢,就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大成,你说福囡这么晚没有回来,会不会真的是被人贩子给抓走了?林桂花说福囡跟人跑掉我自是不信的,但我担心她一个好女子被坏人盯上了,给抓走卖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钱姨,您别慌,咱阿福那样机灵,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瞧,这些年她一个小女子跟林家那些人周旋,不也没吃什么亏吗?以前阿福也曾有过赶不及在城门关上前回村子,可能又借宿在水姑家了。”秦大成低声安抚着。

“但愿吧……可,我这颗心,怎么都安定不下来……你也知道,那些林姓的人都不是好人。福囡再厉害,终究只是个女人,又没个依靠的——”

“怎么会没依靠,现在可有了。”秦大成说道。

“哎……这也是。可是……唉……”钱婆子突然叹起气来,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吞吐了半晌,最后还是又唉声叹气起来。

这时仍然守在秦家的杜实开口了:“你们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们头儿在,就算那些人贩子真的劫了人去,也一定能找回来的。”

本来钱香福已经打算出声进门去,在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之后,便顿住了。

这男人是谁?怎么会在她家?!

虽然听着屋里人以轻松的口气谈话,但钱香福半点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她悄无声息地将米袋塞在一堆柴禾下,然后轻手轻脚地又走回虎子家,将虎子叫出来,小声吩咐道:“虎子,你等会去跟我祖母说我在镇上忙得太晚,就借住在水姑家,不回来了。”

虎子虽然满脸疑惑,却也点头应了,马上就往钱香福家跑去。

而钱香福则是转身往秦山的方向快步离去。

秦家人怎么能被秦家的机关术给难住?

秦勉站在一棵长势最雄壮、生长年头最久远的五叶松前,定定地看着这棵五叶松良久,久到都差点把它给看出两个洞了。

但无论他怎样用力去看、努力去想,最终结果依然只有四个字:一筹莫展。

“果然……我秦家的机关学问高深莫测……”非常自豪的声音下,有着难以说出□的尴尬——这样高深莫测的学问,果然,只有学到十岁就出门讨生活的人是不可能破解的。当年他学到的那些皮毛,也就只是皮毛,没有骨肉内里,所以,顶多算是只知道了目录梗概,而无真切理解吧……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下午为了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媳妇跑回了镇上一趟,本来还在纠结着该拿那个令他有些意动的小毖妇怎么办才好,结果,省事了,不用纠结了,人家跑了!下令去找也没找到一根寒毛,这对自认为是军中精锐的人来说,简直不能更打脸。

虽然说,身为一个众所皆知的大老粗,把一些事情办得乱糟糟好像挺合理,但秦勉心中还是有些憋屈到想吐血的感觉——他确实刻意营造出大老粗的兵痞子形象,但那并不表示他真的是个有勇无脑的人啊……好吧,他一直非常自我感觉良好地觉得自己其实还挺有脑的,并不是个只有蛮力的笨蛋。

但,此刻,被一个简单阵法难住的此刻,再加上一整个下午的挫败感,让秦勉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失学太久、冒充莽夫太久,于是,真的成为像王勇那样的蠢货了……

手上举着一根火把,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这棵五叶松给烧了好破阵时,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让他立即将火把熄灭,并转身潜进一堆树丛里,屏息以待。不一会,他看到一抹细瘦的身影走了过来。

当目光适应黑暗之后,借着月色,仍是可以将人给看清五分。所以秦勉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毖妇,然后,心中那抹隐隐约约浮现的疑惑,在此时突然有了让他猜测的方向。

而这个猜测,让他眼睛一亮,觉得离开战场之后的生活开始有了些盼头。

所以,但愿他的猜测是真的!最好是真的

模黑上山的,自然就是暂时回不了家、只得上山来度过一宿的钱香福了。秦山的袓坟地里有一个机关密室,她偶尔也会在里面过夜,所以存放了许多生活用品以及一些干粮。

她觉得她得在山上好好计量计量,关于林家那些人,她是不想再留了。成天防备着人家出阴招,实在让人筋疲力尽,要不是一直没有实力彻底赶走他们,她何致于一直被动防守,过得这样憋屈?!

可现在人家都想把她抓了卖掉了,如果她还能忍,就不是人,而是圣人了!她对当圣人没有兴趣,所以今晚一定要找出个好法子才行,于是她决定进密室翻书;平常被大叔逼着读书认字,觉得浪费时间又苦不堪言,而今倒好,跑来密室自投罗网了。

大叔常常对她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指的就是现下这个情况吧?

由于太沉迷于自己的思绪,以致于钱香福没有发现空气中有一抹还没散尽的燃烧味道,如果她注意到了,一定会很警觉,至少,不会大意到走到那丛藏人的树丛边时,才发现这里有人。

“谁——”她惊呼一声,提着木棍就要砸过去。

也就是她这样的叫嚷,让秦勉脑子里什么也没想,身体已经先行动作,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似地飞身而出,先将她手上那根碗口粗的打蛇棍给打掉,并就着扑过去的力道,将她双手擒住,两人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待动作停止之后,男人天生体力上的优势,让他牢牢将她钉在地上!

就着月光,四目相对,都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钱香福挣扎了一下,发现两人力气相差太多,立即不再挣扎,静待时机;而秦勉则唇角微扬,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先开口了——

“逮着你了。”说完之后,觉得不是很恰当,苦思着更好的用语,却一无所得,只好就这样了。

“是你!那个抓了我的人贩子!”这个声音她记得!还有,他的长相,分明就是早上掉到陷阱里的那个陌生人!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人贩子?我不是。”秦勉不明白她是怎么误会的,他这样充满军人正气的男子,怎么会把他错认成那种猥琐不堪的人贩子?她眼睛是怎么长的?难道是月光太暗淡,所以她看差了?

“你明明就是!就是你把我打昏,绑到镇里的一间屋子的!”

“我没打昏你,早上我掉落陷阱,还差点被你用石子砸,你忘了?打昏你的不是我。”这点一定要说清楚。

“不是你也是你的同伙!”

“那是我的下属。”秦勉觉得这点也得说清楚。

谁管你是下属还是同伙!钱香福手脚又挣扎了下,怒斥:“放开我!你这样钳着我是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我是软弱好欺的,你敢动歪心思,我立马让你断子绝孙!”

听完她的狠话,秦勉笑了笑,仍然不肯松手,就怕一个放松,会挨上她的断子绝孙腿。他还没给老秦家留下香火,务必得保重自己。

“钱香福。”他叫着这个名字,并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钱香福眉梢一动,不语,也不应,只是非常谨慎地看着他。

“阿福。”他记起了大叔叫过这个名字,以及,那日在街上听到另一个妇人叫她,也是这两个字。因为这些契合的地方,让他方才突然有了猜测,并立即顿悟——

“你是阿福,也就是钱香福,我现在可以肯定了。”

“那又怎样?”她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表情,就是不带任何情绪地盯着他看。

秦勉觉得,就算被她以这样不善的目光瞪着,心中仍是高兴的,因为她双眼里满满都是他。

正该如此啊,她就该眼中只有他,只看他。因为她是他的小媳妇呢!

“我觉得很好。你叫这个名字,很好。”他笑。

钱香福完全不在意他说什么。因为她正忙着月兑身的方法,所有应对都只是为了松懈他的警戒,没往心里去,所以她随口回道:“我叫这个名字关你什么事?”她眼睛的余光扫向不远处的那棵五叶松,计算着与它之间的距离……

“当然关我的事,不然我何必如此上心?”

“是吗?怎么会跟你有关?”她声音有些软,像是好奇,也像示弱,又像挣扎过后的月兑力。

秦勉被她难得的示弱心软了下,于是稍稍放松了钳制她的力道,正想说话他没有机会说话了!因为在钱香福突然的翻身爆起之下,两人不由自主地朝五叶松那边翻转了一圈过去,接着,就是直直地坠落!

五叶松的根部突然开启了一扇通道,两人撞了进去,沿着陡峭的斜坡一路往下滚,当那扇通道的门合上时,整条通道伸手不见五指。

秦勉努力将钱香福给搂进怀中,让自己的身体承受滚落时最大程度的磕碰,就算这个坡道已经算是平滑了,但毕竟还是土石砌成,在这样快速滚落之下,还是会不小心受伤。

“你这个小混蛋,咱们的帐,有得算了。”秦勉咬牙在钱香福耳边说道。

“算个屁!你这个人贩子还有理了!”她不甘示弱回骂。

“就说不是人贩子了!你都没在听吗?!”

“你说你不是人贩子,那你是什么?!”

“我是你汉子!”

“去你的王八蛋!耙占老娘便宜!”她大怒,一拳槌向他脸面!

由于秦勉双手正护在她的后脑勺,以致于没能及时挡住那一拳,于是他左脸颊连同眼眶下沿就只好承受了那拳的力道。

那一拳造成了他动作上的惯性,整颗头往后倾,却不幸撞上了洞壁,又磕了回来,结果她没来得及闪,被他的头撞个正着。

最后两人头昏眼花地滚落坡道最底端,头痛脚痛全身都在痛,一时连对骂的力气也没有了。

可,纵使如此,他仍然牢牢将她护在怀中,不肯松了半点力道。

钱香福一肚子气恼,却还是无法忽视心中泛起的那抹颤动——这个男人始终在保护着她……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像是,她是个值得被珍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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