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瀞拿了个红艳艳的石榴剥了递给义母。“她们可以无礼,我们何必随之起舞?那不就和她们一样了?”不是她自视清高,而是这些年她学会的功课,有的人就是存心来恶心你的,你要生气、认真了,她就得逞了,所以何必呢?
“我一把年纪了都没有你想得开。”庄娘子感叹。
“我才没义母想的那么厉害,被人家下马威的感觉很不好……”原来某人是无名小子的时候人家看他不上眼,这会儿知晓他的身价不可同日而语了,便眼巴巴的跑来宣示所有权。
自己即将所属的男人被人觊觎,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像他这样顶着半边天的男人,有多少女子想嫁给他?又有多少女子在听到他要成亲了的时候,半夜不睡捶心肝的?
“你千万别多想,只要未来姑爷的心在你身上,没本事的人就不会来纠缠。”她反身搂着义母。“所以说,婚姻也是麻烦事对不对?”咦?“你千万不要这么以为,要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容易,要能白头偕老更不简单,你安心待嫁才是。”庄娘子劝解着。
“我知道了。”
她不会因为这样心中就有疙瘩,但是硬要说没有,好像也不尽然。
为什么女人总喜欢为难女人,不敢去为难男人?是因为对方没把握去说服那个男人,觉得女人比较容易心软吗?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没那么大度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无论谁来说都不成!
到了夜里,凉意一点一点的渗进了房间,庄娘子怕义女着凉,只要西太瀞睡下就会亲自去把窗子拴上,可西太瀞总觉得夏天的月娘美,舍不得那凉爽好入睡的夜风,总会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她真的没那么矜贵。不过,她知道义母是为她好,自从有了义母以后,她真像有了个娘,庄娘子把她当成孩子般照料,陪她说话,对她嘘寒问暖,想着她该吃什么,想着她怎么保养肌肤,教她下厨,把她从头管到脚。
她被这些闹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晚膳吃了,把人都打发出去,然后躺下没多久,窗子就咯的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西太瀞转头看去,那露出来的脸居然是湛天动。
他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撩起袍子下摆掖在腰间,不费什么力气的从外头翻了进来,接着转身阖上窗子。
西太瀞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婚嫁前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吧?
她坐了起来,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你怎么来了?”眼角余光瞄了瞄屏风外头的人没有动瀞,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就想来瞧瞧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义母不只照三餐喂,盯着我吃饭,还要喝汤吃点心……除了这些还不包括药膳补品,她都不知道要把我养成什么才能放心呢。”也就几天没见,忽然间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了,以前的坦然好像都不见了。
看着西太瀞白里透红的脸蛋,他不能明着说庄姨的补汤真有成效,但对于她一直养不出肉的身板这会儿多了桃子般水润的曲线,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眼里的情意一下子没管住,赤果果的露骨了起来。
“你就来这里傻站的吗?”这人,当这里都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人吗?屏风外的十九和婳儿可是听到声响随时会进来的。
还有他那眼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没吃过羊的狼盯着,对方在琢磨着要从哪下口湛天动也知道自己的目光放肆,他捏了下拳头,目光渐渐变得平和。
“我听说师母来过你这?”
“嗯。”
“我对师妹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这是表态吗?“嗯。”
“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西太瀞吸了口气。“你说没有就没有,你和那位唐姑娘同门的时间你都没有喜欢上她,我又怎么会因为她说了什么就对你起疑心。”湛天动心情大好,胸口满是甜蜜喜悦,方才那个紧张到不能呼吸的人不见了,他就知道他喜欢的女子不是那种容易疑神疑鬼的性子。他凑上前,在她鬓边飞快的亲了下。
西太瀞瞬间脸红,看着他那像偷着腥的满足神情,只能嗔瞪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后来湛天动又偷偷来看了她好几回,也送了好几回东西,有时候是得到的新玩意,有时候是街上新开张酒楼的招牌吃食,有时候是花房里刚开的花。
拿了人家那么多礼物,她想回礼,却苦于手头上没什么能拿得出来的,想来想去,丫头们给她拿主意,没有什么比送荷包还要好的活。
于是她主动向义母说想学绣个荷包。
有很多天,她忙着对付那荷包,直到湛天动有天又爬窗子来,看见了她的手指头。
“不如你给我做一双袜子好了。”丝绢布一栽,只要缝个边就可以了,比起剌绣要简单得多了吧。
“咦?”
“我每天东奔西跑,袜子用得凶,那荷包什么的我多得很,你就别忙那个了。”就为了给他回礼,把十根手指戳得像肿馒头,他宁可不要。
西太瀞垂下眼,“……操持家务我也不是很懂。”她想过了,虽然她就嫁给湛天动这个人,但是绝对不可以小门小户的关起门来过日子,他府里就他一个主子没错,可听令于他的人就有百来号,那绝对不是她想怎么过日子就可以的。
“瀞儿。”
他这两个字叫得又软又清晰,好像从丹田发出来,又像从舌尖缓缓吐出来。
西太瀞抬头看他。
“我想要的一直以来只有你,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从来没想过你要为了我做什么改变,我只要你……是你就好了。”屋里暖热,湛天动就那样站着看着她,比起心动、喜欢她,现在的他更想表达他的爱意,更想碰触她。
她心头狂跳,眼睛一热,视线顿时模糊了。
这男人是真心实意的替她设想,没有丝毫为过他自己。
她有什么可以回报的?
澳缝一双袜子吧……
后面的日子虽然不能每天都见面,还好西太瀞也不觉得患得患失,有时候隔着窗子,她能看见湛天动模糊的身影透过月光映在窗上,丫鬟或义母不在的时候两人也能说上两句话,就觉得无比安心。
这天一早西太瀞被十九从床上挖起来,漱洗过后,换上崭新丝绸中衣,迷迷糊糊的被按着坐下,脸上传来两根棉线绞过的麻麻小疼,原来是全福夫人一边为她开脸,一边说吉祥话,她终于醒过来,今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
不是她对今天的日子不经心,而是最近几天对将来夫妻生活想得太多,太放在心上,以致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折腾到睡去,真正的大日子反而爬不起来了。
接下来点绦唇,梳发髻,穿吉服,盖上金凤呈祥的喜帕,远远听到府门外传来鞭炮的声响,吉时到,六十六匹高头大马,三十三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姑爷亲自来迎亲,陪同迎亲的有玉皇子朱璋和大皇子朱毓,能得到两位皇子陪同,这是何等的殊荣!令人吃惊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两位矜贵的皇子都是不请自来,朱璋和湛大当家有多年“情谊”,于情于理自觉是给了湛天动大面子,可临王爷朱毓这一脚横插,却完全出于拉拢的心。
西太尹背着姐姐出阁,送上花轿,短短路程,两人心中都是五味杂陈,又喜又悲。
“姐姐,你一定要幸福。”他话说得诚挚,眼里却满是不舍和暖暖的亲情。她用力的点头。
喜乐吹翻了天,鞭炮劈啪乱跳,乐手在队伍最前面吹吹打打,风光游过街的嫁妆箱子长长一条队伍,令人侧目。
花轿在震天乐声里进了湛府大门,穿过辽阔大气的大院子直达二门,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红灯、红绸、红毯、红囍字……喜堂设在主院,新人拜高堂时,昆叔坐在主位上,一身崭新宝蓝锦袍,气色红润,接受了两人的大礼。夫妻交拜后,仍旧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新郎手执的彩球绸带引进了新房,观礼的客人在小厮的引路下去了前院正厅。
新娘子坐上床,儿孙满堂的全福夫人已经铺好床,在床上撒了各式喜果、荔枝干、红绿豆等吉利物。
一身大红袍的湛天动用喜秤挑起新娘的喜帕,一颗心忍不住又悄悄的跳快了些。
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娇艳如花,绯色染颊,带着旁人难以窥视的娇治无双。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喝过合卺酒,吃下子孙饺子,他垂眼看着她粉女敕的唇,吐气如兰的气息,眼里有把温温的火。
他想过千万遍,想和她在一起,想不到今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老天实现了他深藏在内心的渴望。
西太瀞被他看得全身发烫,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
“如果可以,我并不打算去。”他的眼色更深。
喜娘和派过丫头婆子仆妇小厮们喜钱、刚进门的四个丫头,都被惊得一愣一愣。
“咳,姑爷,外头的客人都在等您呢。”得去敬酒啊!“最有经验”的麟囊忍不住提“你要照顾好她。”他还得招呼宾客,推杯换盏。
“这是奴婢分内的事。”麟囊双耳微红,姑爷对小姐爱护备至,一片痴心,即便她已经嫁过人,仍不由得羡慕得紧。
湛天动一踏出新房,麟囊和春水代替西太瀞打赏了喜娘,便指挥几个没经验的丫头,为如今要改称呼为大女乃女乃的小姐梳洗换妆,取下她手腕七八只龙凤金镯、手钏和各色宝石戒指,收拾妥当后,退出新房。
屋里头忽然瀞了下来,偶尔听得见红:彤彤的囍字灯笼里烛心迸出火花,把四周照得分外明亮。然而,大红喜床上宽两尺长的白绢叫她神经紧张,对于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套套欲动的心更加不安了。
新房外的喜宴吃的是红楼宴、三头宴、全藕宴,扬州菜之最。
宴客分成三进,只要是上门来道贺的客人,无论是闸工坝口的工人,或是纤夫运丁,甚至普通百姓,皆安置在最外围前院的流水席面。往里一圈,安置的是漕帮兄弟、当地豪绅、漕司主事、商帮行首、盐商船厂的来人,甚至京官和绿林汉子,宴客中亦可见以杰克逊为首的金发碧眼异国人谈生意的踪迹。正厅里则多是自家人,七分堂堂主,还有大大发挥了花瓶作用的两位皇子。
女眷又另开席面,安置在二门的堂屋里。
无论亲疏远近,送上的贺礼,都是价值不菲,尤其是江南七省三十二家牙行送来的贺礼几乎堆满正厅,叫人瞠目结舌,漕帮人脉之广阔,非同小可。
朱毓淡淡看过那些价值连城的贺礼,又不着痕迹的觑了眼新房的方向,胸中有着说不出的闷。
他还是小觑了那个丫头和她的男人。
但,也加深了他势在必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