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孩子。”打开门,日光让屋子变得亮堂,西太瀞发现窝在柜子下的小身板。看不出年龄的孩子有双狼也似的眼眸,防又惊惧的看着他们。
他也不知道多久没沐浴饼,浑身有股酸味,一件褴褛的破袄子挂在身上,一把瘦骨头都撑不起来。
听见屋里的动瀞,后头忙着搬东西的水、春水和湛天动给西太瀞买的两个丫头、车夫都进来了。
湛府的规矩是,没有主子的叫唤,下人是不可以随便进屋子的,但是出门在外,一切从权,一听见屋里声响,所有的人都进来了。
男孩看见那么多的大人,身躯更往后退缩,像面对的是无数豺狼。
“我……以为这间屋子没人住。我只是想进来找点吃的,不是小偷……屋子里的东西,我一样都没动,我发誓,我……什么都没拿。”他声音沙哑,却很有眼色的避开湛天动那带着寒气的双眼,只敢偶尔瞟一眼比较和颜悦色的西太瀞。
“你爹娘呢?”西太瀞轻声问道。
“不在了!”男孩眼神一黯,抿唇,本想装出坚强的样子,好像那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声音却泄了底。
“请老爷、夫人不要把我送官府,我马上就走。”他见两人没反应……慌了。
西太瀞不置可否,看着湛天动。至于称呼,她没有费力去纠正。
“反正也没损失什么,对吧?”她望着湛天动。
“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就好。”湛天动瞧见西太瀞对那孩子眼中似有柔软之色,而且,对他来说这的确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自己抬脚走出屋子。
他一走,一群人自然也跟着去了大半,留下春水和两个丫头十九和汤儿。
“你走吧。”西太瀞也很干脆。
“谢谢夫人。”他叩了个头,踏脚要起身,哪知道还没直起身子,忽然往旁边歪去,这一歪就站不起来了。
春水快步把他软趴趴的身子翻过,竟是昏了过去。
“好臭!”模过了,才慢半拍的用帕子捣着鼻。
“先别管他身上如何,赶紧送医馆!”西太瀞淡淡说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两个丫头自从西太瀞在京城落脚便陪在她身边,时间虽然只有几个月,对自家姑娘的脾气也有几分了解,她很少责骂下人,平常话也少,但只要开口说话,没有人敢打对折。
十九知道自己力气没有汤儿大,她安分自觉的出去叫车夫套车,几个人很快便进城去。
“不打紧,这孩子是饿坏的,醒来喝碗粥就没事了,只是……”安途县城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按着脉搏,掀了掀那男孩的眼皮,做如是说,但是患者那骨痩如柴小身子上的大小新旧疤痕,却叫已经一把年纪的老大夫看了犹自惊心,频频皱眉头。
“……小小年纪,他的父母怎放心他一个人在外流浪?”
“大夫问倒了我,这孩子是我半路捡到的,小女子也不知他的来由。”
“非亲非故,姑娘倒有副菩萨心肠。”不知来由还敢救人?!就算对方只是个孩子,平常人也唯恐不及,这女子还敢伸手救人?这世间可见好人还是居多。
“一事不劳一至,这伤,大夫瞧着可严重?”
“没有伤筋动骨,多在床上休息个几天,我开个方子和膏药,内服外用,效果会好许多。”
“有劳了。”
老大夫挥挥手,不以为意,开方子去了。
片刻不到,那孩子一声申吟也无,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看是陌生的地方,就着急的想下榻。
“欸,你这是做什么?我警告你,你的脚趾尖要是敢碰到地一下,我就请大夫把你扔出去!”用红漆盘端着一碗白粥的春水看见蠢蠢欲动的小表,老实不客气的吼了他一嗓子。
她这粥可是借了老大夫家的锅灶熬出来的,除了小姐,她可还不曾给谁熬过粥,这小表可别想白费她一番苦心。
男孩看着一脸没得商量的春水,又看看坐在圈椅上一语不发、用茶盖抹着茶叶沫子的西太瀞,把脚尖缩了回去。
“大夫说你饿太久,醒来只能先喝粥,暖暖胃。”春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等胃口要开了,再给你做别的吃。”
男孩看着自己一身干净的衣着,鼻子闻到粥的味道,他有些恍惚,他有多久没穿过干净舒适的衣物?有多久没吃过热腾腾的食物了?
“这衣服是夫人为我换的?”他有些尴尬。
“你想太多了,是春水姐姐我给你换的,想谢就谢我吧。”想让小姐给他换衣服,他算哪根葱!
“谢谢春水姐姐。”他的胸中有种热热的情绪,只觉得快要喷薄出来。
“谢什么谢?把粥喝了才是正事,再不喝要凉了。”平常不是个唠叨人的春水,丝毫没有感觉自己的态度已经超过对待陌生人的方式。
“我可以自己来。”男孩拒绝春水的喂食。
西太瀞赞叹的点头,这孩子坚强的心性令人刮目相看。明明还是个孩子,谈吐间却在努力把自己当大人,可他也没有急吼吼的表现出饥饿吞食的样子。
他把碗放在大腿,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西太瀞说:“可是夫人……我说过我没有钱可以付帐,这些东西……”
“先纠正你一件事,我还未婚。还有,谁要你的钱了?”西太瀞看那男孩依旧警戒的眼神,有些失笑。
“你的春水姐姐不是说了,粥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在外面看见太多人情冷暖,已经不相信有不求回报这种事情了吗?
“没银子,你就以身相许吧!我们家小姐还欠一个小厮。”春水自作主张,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妹子!”西太瀞阻止。这样随便决定一个孩子的未来,太草率了。
“姐姐,春水知道逾越了,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可是我们要是不管他,他又不知道会流浪到哪里去,太可怜了。”春水踱回西太瀞身边,小小声的认错,“回去小姐怎么罚我都可以,我认罚。”
“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这不是件大事,但我们要用人,总得和大当家打声招呼,也得问问这孩子愿不愿意。”
“是春水不好,他让我想起了留在家乡的弟弟。”春水低下了头。
她知道。
但那孩子来路不明,只要是正经人家都不会要他的。
可西太瀞什么都没说,留下春水照料病人,自己慢慢走出医馆内堂。
“没事了吧?”医馆外,看着远处的湛天动感觉到那股若有似无的清香,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只是饿昏头,还有一些小小皮肉伤,不碍事的。”
“嗯。”这世间,一掷千金、没把钱当钱在花的人很多,像那样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条漕河里,他也见过不少,可他的心肠没有西太瀞柔软,也没有她悲天悯人的性格,他只管自己该管的,而西太瀞就归他管。
“想把那孩子留下来吗?”
“没这想法。”
“那为什么要帮?”
“只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吗?”他有些玩味,她即便走南闯北,看见许多人性,却仍有一颗为善不欲人知的良善心肠,这多难得。
“你想说什么?”西太瀞瞅他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周,不用动都像会说话一般,眸尾波光魅且惑。
“不如我们把你爹娘的屋子收拾收拾,住上几天?”
“喜欢这里?”他心里又酸又烫。
“喜欢,光待着就觉得通体舒畅。大热天的赶路,又热又辛苦,不如住下来,让大家歇几天。”
“你说住,我们就住……等回去,我们就成亲吧?”三言两语就将终身大事提上日程一直以来,他以为她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拥抱和亲吻中,他都能敏锐的察觉她总是身子一僵,才慢慢放柔,对他并未完全敞开心扉。
不过,她从不曾拒绝他的接近,也允了婚事,那么,他还是有机会把她的心全部收拢过来,归他所有的是不是?
这个问题很深刻,她也没怪湛天动独断,但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浑身冒烟,嗓子发干。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他放下漕帮事务,在京里一待就是几个月,这期间,不知替她挡去了多少艰难的眼光和注目,替她撑腰,给她当门神,这世上,像他拥有这般地位的男人,谁肯放段为一个女子做这些?
他待她好,护着她,她明白的。
她这是害羞了吧?看着她仰起头,肤白如蜜,阵含羞涩的春光,唇如花瓣,那露出的一截水女敕脖颈如粉藕般线条优美,湛天动几乎痴了。
“我收了你的玉簪,这样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对自己的婚姻一直没有太多想象,也不敢想象。
她和其他同龄的女子不一样,她们从小被灌输婚姻的观念,那些什么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又想着女子是泼出去的水,对家里的唯一帮助就是嫁个好人家,行有余裕了,能回来帮助娘家,帮助弟妹。
她没有那些憧憬,没有年纪一到,便有长辈到处为她相看对象,品头论足。
平常女子要是一帆风顺的说上了还可以的人家,便要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嫁妆,有着一颗待嫁女儿心。
这些,她都没有。
因为没有可以倚仗的人为她盘算终身幸福,她的丈夫得自己找,所以她自然得想明白。
扪心自问,嫁给湛天动也不算盲婚哑嫁,最起码,她是有些明白这个男人的性子,比之那些婚前见不到一面,真的见着面已是洞房花烛夜的男女,幸运多了。
“我一直怕你改变心意。”在外,他能撑起一片天,对这小女人,他却除了不确定,还是不定。
“我认定了的人,绝对不会三心两意。”
“瀞儿。”他的声音沙哑,蓄满浓情。
看着她似风一吹就能刮走的窈窕身子,他眼中隐隐的阴霾都化了去,心中大石也落了地,笑意浮起,嘴角似是想掩饰又掩不住的向上弯。
他决定马上飞鸽传书,让府里的人先把一切布置起来,等他们一回去,马上成亲!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