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屋外,雨纷纷,撑开手中黑伞。
夜色希微,他不知道去哪儿。看着停在面前,炫目耀眼的宝蓝色Porsche跑车。
他的跑车,再炫再酷,赢到再多目光,也不能安慰此刻的自己,也没能满足楼上屋里,自暴自叶的王淑女。
“在台北市开车很不方便,你还开跑车。”
筱鱼说过这样的话。
方利泽走近跑车,站在跑车旁,墨色车玻璃,倒映雨中的M己,方利泽讨厌他。
“你要想清楚,那么庞大的利益被你挡着,还把人家逼到绝路,这样好吗?跟人结仇,你会有好日子过?”
筱鱼,你说的都对,我过得不好。
现在,他常想起筱鱼说的话,感觉到筱鱼在他心中的份量。还想起跟她坐在房间小茶几前,仔细地用荷叶卷鸡肉,系绳结。现在才知道,那时的自己,好平静、好幸福。
筱鱼,你在哪儿?
第N次,打她的电话。
您的电话无人接听。
车钥匙放回尽袋,方利泽徒步行走。
他想到高中时,筱鱼走投无路,那个掉了皮包跟钥匙的夜晚,她来他打僄的地方,找他帮忙。他好像说了很多不堪的话。
他好像帮得不情不愿。
她也是这样走在暗黑夜里,孤单寂寞地想着他,一路走向他。终于见到他,他却没给她好脸色。
这是报应。
现在,他想她,好想再见到她软绵绵的笑容……忽然,方利泽想到一件事——筱鱼曾跟他提过,以前在她家做饭的张阿姨,在八德路开了一间餐庁,叫“张家饭馆”。
也许张阿姨知道筱鱼下落!方利泽打开手机搜寻饭馆地址,赶过去。
饭馆供应家常菜,生意极好,挤满客人。方利泽坐下,默默吃饭,等到人客少了,才去跟张阿姨打招呼。
“你来干么?我这儿不欢迎你。”想不到张阿姨待他冷漠。“你出去。”
“我惹你了吗?”方利泽尴尬又愤怒,但他忍住,没有走。
“看得出你混得很好,但我的菜不想给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吃。”
“我怎么了?!”过去跟她没仇啊。
张阿姨愤慨道:“方利泽,你这个人也太无情了,毕业后怎么都不跟筱鱼联络?她以前对你那么“你知道她在哪儿?我在找她!”
张阿姨听了,睑但缓下来。“终于记得要找她了?”方利泽被张阿姨的愤怒弄得莫名其妙。
“你啊,该去见见她。她现在在影印店工作,地址是——”方利泽心头一凉。“不是,这我知道,但是她搬走了,你知道她去哪了么?”
“她搬家?我不知道啊。搬去哪儿?”
可恶,可恶啊。方利泽气馁了。“我以为你会知道……”方利泽一脸颓丧,看他沮丧,张阿姨打量他。“所以你们联络过了?为什么又失去消息?”一言难尽啊,他搞砸了。他蒙住脸,好绝望。
张阿姨问:“你那时为什么都不找她?你们吵架吗?你知道毕业后筱鱼一直等你——我给你看个东西-”张阿姨离开,一会儿,拿了本小笔记本给他。
他打开,看见筱鱼的字迹。
里面写着各式菜名,每道菜,都打上数目不同的星号。
有一行字写着——不要西红柿。
他讨厌吃西红柿,他明白了,星号多的,都是他爱吃的。
菜脯蛋第一名,有五颗星星呢。
张阿姨说:“你每次来吃阪,她都默默观察着,留心你爱吃什么、不吃什么。后来,每天晚上,餐桌上都是你爱吃的菜。其实,筱鱼最爱吃西红柿,她喜欢有点甜甜的菜,但后来,我都没做那些有西红柿的菜了。你没发现吗?”方利泽紧握笔记本,想象筱鱼闷在桌前,一笔一画,细心记录这些,他却一无所知。她的种种付出,全让他辜负了。
张阿姨抱不平。“那丫头超怕孤单的,你来了以后,她不知多开心。可是……你也真狠,她对你这么好,你一毕业就消失无踪。她等了又等,伤心得要命,后来几乎不出门,每天我去弄晚餐,她都不吃。那么馋的丫头,两个月就暴瘦十公斤,你真是……好歹给她打个电话嘛?你都不会想她吗?”
“我不知道她……我真的不知道。”
“我后来真是看不下去,怕她这样废下去会死桌,你知道吗?她那叫忧郁症,一直睡啊,很夸张。
“她心情不好就会这样……她爸妈也是很过分,把她丢着不管——”
“后来怎么办?有去看医生吗?”
“我把她治好了。”
“怎么治的?”
“我跟她说,筱鱼,你起来,阿姨教你做那些方利泽爱吃的菜。等你学起来了,方利泽来了,你就做给他吃,他一定好感动,觉得你很好,然后更喜欢你。要留住一个男人,就要先留住他的胃啊!我这样跟她说,她就卯起来学做菜了。可是你一直都没有来,”
她果然留住他的人了,她果然厉害到,即使不在身旁,他也满心里是她。
即使不做菜给他吃,他也牢牢记住地。
但有何用?爱醒得太迟。
他为筱鱼心痛,他让她失望了。
方利泽告别张阿姨,走出饭馆,撑开伞,走进漫漫长夜里。他发现有个落单的少年,瘦小的他没有伞,冒着雨、拢紧外套,低头疾步雨中。他拦下少年,把伞塞进他手中。
“给你。”
少年讶然,被这突来的温情怔住。
不等他道谢,方利泽跑入雨中。
他不配撑伞,他不配躲雨。他这种烂人,活该被雨淋透,活该受惩罚。
他一路奔跑,一路任雨淋,他跑到太杨影印店,看着冰冷铁门,分不清脸庞是泪是雨。
好惨。
靶觉好惨啊。
筱鱼,我需要你。
拜托你,回来好吗?
他想象筱鱼拉开铁门,他湿透着、冰冷着,想象筱鱼赏他笑脸。
“要不要吃东西?要不要喝什么?唉呀你怎么淋雨?快进来。”他想象她会这样说,然后走向他,将他牢牢拥入怀中,暖暖的身体,贴着他。他好冷。好绝望。
靶觉,好失败。
靶觉……好没意义。
置身平静的斗六市,仍逃不了战争,跟方利泽对抗的战争。
人,有时很荒谬。
她已经跟方利泽断绝联繁,也开始和王保安相亲,双方以结婚为前提做朋友,有共识的进行结果,和那个人的种种美好回忆,反而凶猛茁壮,时刻和你冲撞,会出其不意地突袭你,教你措在意识到,再也见不到对方了,或决定好,永不相见。
如果说,她要求的只是个安稳的伴侣。
部么,诚实一点问自己一走在王保安身旁时,有人陪了,她开心了?不开心,只是一直心不在焉,思绪飘忽。
晚上,不想回套房孤着,她就去逛商场。
一日,她跟王保安在附近灿坤3C店,看到设有游乐区,摆放各种投币式游戏机。
部里也有一台太鼓机。
她问王保安要不要打?还鼓吹那游戏很好玩。
“游乐区很吵,我会受不了。”王保安拒绝。
后来,筱鱼自己去,想借着热闹的电子音声,消灭孤寂。
她打了一曲,就弃鼓逃亡。待在游乐场不是好主意,她再也不敢进去。太鼓机会让她想到跟方利泽拼输赢的回忆。所以现在,游乐场也列入禁区。只要会让她想到方利泽的,都要止步。
那么,她散步好了。
不想回套房时,她穿球鞋,去有很多树的云科大散步,沿着校园外围慢慢走。暗夜,会有雾,迷烟小径有时传来一、两声鸟叫,土地宽广,回音很响?或有时,是猫头鹰的咕噜声。
在这么美的校园散步,应该是很惬意、很喜悦的。但走在黑夜里,走向雾气森森处,尽避有路灯在树梢间黄灿灿,夜色越美,感觉更孤单。脑子不归她管,无止境播放方利泽身影——他喂她吃东西、帮她布置家里、安装床套、铺设榻榻米、买暖被、安暖气机、架电灯。
筱鱼不要看这出电影,想按停止键,脑子却不听话,拒绝配合。
她发现,当你想忘记某人,仓皇地四处奔逃,逃远远,甚至抛弃跟他相关的物品,逃避有他出没的地方。结果却发现,原来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你跟他,困在一处。无形的他,纠缠有形的你,一起被回忆绑架。反而是,正在约会的人,不在脑海中。
方利泽心力交痒,暂停工作。为了让妈妈振作起来,他每天找理由,带晚餐给妈妈吃。他不会煮阪,但他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他几乎天天都到“松山割包店”报到,筱鱼喜欢吃的割包,是半肥肉半瘦肉的,他也是,他也都点这种吃。筱鱼爱喝玉米排骨汤,他也是,他也都点这个吃。
现在,唯一能令他感到筱鱼还在的,就是吃她爱吃的东西。
今天,当他点完餐,刚坐下,看见对桌一少年跑过来,很兴奋地嚷。
“嘿,记得我吗?”阿南指着自己。
方利泽想起来了。“送快递的?”是那时雨天,撞到陈康鸣跑车的少年。
阿南坐下。“我一直记得你啊,那时幸亏有你我才不用赔钱。”
“没什么,小事。”
“唔。”方利泽没心情跟人聊。
但阿南好热情,一直说话。“你也爱吃这里的割包的?啊,对了,上次你们太快开走了,太杨影印店的鱼姐拿了煎饼追着要请你们呢,她弄的煎饼超好吃,一听我说你人很好就——”STOP!方利泽抓住他手。“是廖筱鱼吗?你跟她熟?”
“嗯啊,我们很好咧。她看我打工辛苦,常弄东西给我吃,人超好的。”
“你知道她搬去哪儿吗?”
“知道啊,他们整间店搬去斗六云科大那边,鱼姐也跟去了,她还叫我有空跟她联络,可以带女朋友去玩”
呜,方利泽差点哭了。神也对他很好,神把阿南送到他面前,这一定是个讯息!我会跟筱鱼在一起,我们还会见面,我们注定是一对!
“上次的事,你真的很感激吗?”
“当然啊。”
“你报答的机会来了。”
“欸?!”
随即,在斗六市的筱鱼接到电话。
“阿南?”
“呃,那个,鱼姐,有人想跟你说话——”电话交到方利泽手中,他大喝。“廖筱鱼!”
“哇靠——”筱鱼惊呼,差点魂飞魄散。这谁的声音?!怎么可能?又开始心律不整了。
方利泽吼道:“为什么不接电话?还换手机号码?!你超狠,我要见你!”筱鱼挂电话。
这哪招?狠够力!
方利泽再拨过去,她不接。
有个性!江山易改,本性也能改,廖筱鱼就转性了。好冷酷喔——方利泽记下筱鱼电话,手机还给阿南。
阿南疑惑道:“你跟鱼姐什么关系?她好像不想理你喔。”一言难尽啦,方利泽打开手机,下指令。“给我他们店的地址,斗六云科大哪里?”阿南起戒心。“那个,等我之后问过鱼姐,她如果同意我再给你——”
“唉,你怕什么?我不是坏人,快给我。”
可是你看起来很凶悍……阿南后退,尴尬地笑。“不好意思,我还是先问过她再说,我那个,我还要去送件——”说完马上逃跑。
唔,方利泽看着那小子逃之夭夭,目色一凛。
没关系,没关系!低潮多日,此刻,他恢复旺盛斗志,云科大附近的影印店是吗?
好!老子就把那里踏遍,揪出那条鱼!
她说过她爱他,他现在也明白了自己,他也超级爱她。没道理不相爱,快点让他们在一起吧。
翌日,午后。
筱鱼躲在复印机后面,听着老板娘应付从北方杀到南方来的方利泽。
“筱鱼约会去了喔——你找她干么?”老板娘不愧在江湖走跳过,撒谎顺尽丆还ー边掏耳朵。
“她和谁约会?她交男朋友了?”方利泽大惊失色。
“对啊,唔,我介绍她相亲,双方印象不错,应该很快就会结婚。我们筱鱼在斗六很抢手——”你介绍的?你最好有九条命可以死!方利泽怒视老板娘,双手握拳,内心颤栗。看来他面临严峻战争,他非胜不可,要快!
“没关系,”方利泽压下不爽,微笑道:“我在这儿等她回来。”
“请你出去,我不欢迎你。”杨黛育不爽他勾勾缠,之前又不爱筱鱼,现在又跑来乱,搞什么咧。
这个死老太太!没关系,为了筱鱼,他忍,虽然青筋闪现,但表情和气。
“好,我会离开,只拜托你帮个小忙,请转告地,我住在致丽伯爵酒店,晚上会在13楼的PUB等地,等到她出现为止!”
“她不会去,我也不会转告。”老板娘机车道,啦啦啦,你打我啊,我看你能。方利泽真想给她揍下去,但竭力保持风度。“那好,我传简讯告诉地。”
“她不会去啦,她有约会对象了啦,啊你是听不懂人话喔?”杨黛育泼冷水泼得很彻底。
方利泽走了。
筱鱼怔怔地背靠复印机,坐地上。
他来干么,又来乱地?哼,她不去。他就在PUB吹冷风吹到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