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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肚贤妃 第3章(2)

驿馆里,张紫晗换了干净衣衫,镜子中的自己仍然在笑。

对,她的确多管闲事,活该挨了这顿教训。可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枯燥的人生之中,难得有这番乐趣。

“还在笑啊?”斯寰平步入房,对着她一阵端详,“分明吃了亏,还这么高兴。”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紫晗道,“那老板跟他老婆也算是般配了。”

“早叫你不要管他们,”斯寰平道,“现在倒好,反让自己吃了亏。”

“虽然没听殿下的提点,但若再给臣妾一次机会,臣妾还是会去的。”张紫晗却道。

“哦?”斯寰平道,“为何?”

“去不去是臣妾的良心所在。领不领这个情,却是他人的自由。”张紫晗道。“这其实没有关系。”

“这想法倒也新鲜,”斯寰平依旧打量着她,“倒是想起你说的那个吃鱼头的故事,天下的夫妻大概没几对能那般恩爱,果然传说只是传说。”

“那老板夫妻俩虽然不如故事中的恩爱,但也足以让人羡慕了。”张紫晗却不赞同。

“什么?”斯寰平大为不解,“天天毒打也羡慕?”

“至少,妻子还记得维护丈夫,”她笑着说,“丈夫虽然脾气暴躁,但听侍卫们讲,后来在衙门里也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若他真能改过,从此夫妻同心度过难关,也算不错了。”

至少比她这样在东宫当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好。别人夫妻打架,至少情真意切,但她的丈夫呢?看似温和的外表之下,她又哪能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这样疏远的距离,名义上的恩爱,才是真正的可笑。

镜子微微反光,映着斯寰平的身影。对她而言,他就像生活在镜中的世间一般,其实与她并无关系。

她所得到的一切,不过是幻象而已。

“马上就要到容州省会了,”斯寰平忽然道,“妹妹的弟弟出任容州知府,此次姊弟相见,甚是欢喜吧?”

看看,果然除了正经事,他也没什么话可对她讲,哪怕是像普通夫妻那般吵架,对她来说也是奢侈的想象。

“容州遭此天灾,臣妾哪里欢喜得起来呢。”想到容州遭遇的天灾,她方才好不容易稍微好一点的心情,又马上变得沉重。

“说来我的小舅子也算少年英才,十六岁便得中状元,十八岁成为历年来最年轻的知府,也是你张家之光。”斯寰平道。

“他年纪轻轻便得圣上垂青,委以重任,说真的,我倒是日夜替他担心呢。”张紫晗柳眉轻皱,“生怕他哪里出错,辜负了圣上,败坏了门楣。”

“此次父皇拨了二十万两白银给容州,做赈灾之用,本来也不必我亲自跑这一趟,可是日前却出了一桩事故。”

“发生什么事了?”张紫晗心下一紧,有些焦急的问。

“二十万两白银在押送途中,被匪徒劫去,下落不明。”斯寰平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什么”她惊得手中的筷子险些滑落。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故?弟弟身为容州知府,想必这次的麻烦可大了,这该如何是好?

“说来此事也甚为蹊跷,”他表情冷凝的道:“押送赈灾白银乃是绝密之事,所经道路除了朝廷要员,只有知府知晓,却在半路被劫走,而且父皇派人追查,竟查不出盗贼是何人,也不知晓白银究竟被劫去了哪儿,彷佛凭空消失一般,着实令人费解。”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紫晗凝眉,总算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底打了好几个哆嗦,“难道殿下认为我弟弟与贼人里应外合,将二十万两白银劫了去?”

他从不与她谈论朝堂之事,嫔妃也不得干政,她刚才还觉得奇怪,他为何将如此机密要事透露与她知晓,原来是在试探她。

“妹妹别急,我可没这么说,”斯寰平又恢复了笑容,“本案尚无线索,亦无证据,哪里就定了小舅子的罪了?”

他是没这么说,可她知道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而且不只他,皇上指不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父亲位高权重,早已是皇上的心头大患,只派给她弟弟一个文职,不许其为武将,本就是怕他们篡去了兵权,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就算此事与弟弟没有关系,说不定皇上也会趁机治张家的罪,削去张家在朝廷的权势。

难怪她这一路上坐立不安,总有不祥的预感。看来,上天的确给了她一点启示。

“明日到了容州省会,你们姊弟俩先见个面,”他语气轻缓的道:“你先替我问个清楚,我也不想坏了你们姊弟的情分。”

呵,这就是他带她同行的目的,表面上看来她好像得到了天大的宠幸,原来,是要拿她当枪使。

不论此事与弟弟有没有关系,这桩棘手的无头案,摆明是扔给她了,可她一个女子,如何查得清?如何说得明?但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正好给了皇上一个为难张家的好理由?这样的困境她该如何化解?又真能化解得了吗?

“妹妹不是立志要当一个凤仪天下的贤妃吗?”斯寰平淡笑道:“此次便是能替妹妹树立威信的好时机。”

呵,不错,她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进退维谷。

要当贤妃,就得伤及家人,他给她扣了一顶好大的帽子,他可真忍心。

张紫晗心中涌起一阵冰凉,要怪就怪她自己,为何要嫁给这样的丈夫,本来只为博一个美名,现在看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本就不爱她,当然也不会在危机时刻保护她。

能怪谁呢?她活该罢了。

张紫晗不相信弟弟会做出贪赃枉法的事,弟弟从小就很乖,记得她常给他银子叫他去帮忙买糖人,就算只找回来一文钱,他也从不据为己有,总是很老实地还给她。

他从小爱习武,可是皇上忌惮张家的权势,不让他考武举,他也是个争气的,转头就得中文科状元,皇上又不想把他留在京中重用,便派了个容州知府的差事打发了他。

张紫晗觉得弟弟很委屈,但纵使他都这般藏敛风头,朝廷那儿还是怀疑他劫了赈灾的白银,这让她怎能不气愤?

然而,外戚之事,彷佛是历朝历代的嫔妃们都要面对的问题。贤妃不干政,也不会让自己的外戚在朝中得势,虽博得千古美名,但若宫中真有变故,恐怕全家的性命也难保。

但自古外戚专权的,也未必有好下场。男人最见不得女人得势,何况是女人的一家子,若张家在朝中太过风光,也令她难掩担忧。

张紫晗只希望能找到一个进退有度的法子,既能成就她做一个贤妃,亦能保全张家在沛国的地位。

“姊姊,你怎么到容州来了?”张明宣听了下人传通,连忙出门迎接,满脸的不可思议,“怎么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我随太子殿下一块儿来的。”张紫晗微笑道:“就是怕你铺张,所以并没有声张。”

“殿下现在在何处?”他四下看了看,却只见姊姊一个人。

“在城外的驿馆歇息,殿下让我先来探望你,方便我们姊弟多聊聊。”说完,她不禁在心里自嘲,她这话可真给足了太子面子,好似他有多重视他们张家人。

“姊姊,快请进!”张明宣又喜又惊,“自姊姊大婚后,咱们就没见过面了,姊姊近来可好?

在宫里过得可习惯?”

“还不错。”张紫晗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我自幼出入宫闱,倒也不怕生。”

“我听说……”他犹豫了片刻,方道:“太子殿下纳了两个良娣?”

“皇后娘娘作主的,”她淡淡的道:“我也从中帮了些忙。”

“姊姊你……”张明宣叹了口气,“弟弟就怕姊姊在宫中会被欺负,无奈姊姊竟如此贤德。”

“瞧你说的,贤德的人又不一定会受欺负。”张紫晗笑道:“相反,多多笼络人心,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他本还想再劝,最后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转而道:“后妃之事是女子之长,我们这些男人到底是少了见识,弟弟相信凭姊姊的聪慧,在宫中一定能过得如鱼得水。”

她很聪慧吗?或许表面看来是如此,可谁又知道她心底的忐忑与无奈,就像此刻这般。

“说这些烦心的事做什么?”张明宣道:“弟弟陪姊姊用膳吧,今日咱们姊弟俩好好聚一聚。”

见她轻笑着点点头,他难掩兴奋,立刻像小时候那般,拉着她在花园里东逛西逛,说说笑笑,让她瞧瞧府中的摆设,还吩咐厨房做了数道她爱吃的菜,与她在花厅小酌到日暮。

用完膳后,张明宣领着张紫晗来到书斋,送上一盏茶的同时,坦白道:“赈灾白银被劫一事,姊姊想必也听说了吧?太子殿下此次特意带姊姊前来容州,想必另有盘算。”

她本来打算抛却烦恼,一心一意只与弟弟欢聚,可她毕竟是带着预谋而来,有些事,终究无法逃避,未料她还未开口,弟弟反倒主动提起了,于是她正起脸色,顺势问道:“此事听来颇为蹊跷,听说是途经乱林岗时被劫的?”

“正是,乱林岗虽然偏僻,听着名字也颇有寒意,但不过是座没什么人烟的山岗罢了,附近也素无贼匪扎寨,从前南来北往的商贾、贡品也是颇多,从没出过事,此次的确怪异。”

“二十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张紫晗暗暗观察弟弟的表情,“你说,咱们张家的家产,总共加起来有没有二十万两?”

“怎么,太子殿下是想叫我赔吗?”张明宣苦笑道:“咱们张家的家产都在父亲手中,我也不知底啊,想来几十万两还是有的吧。姊姊,若朝廷真要治我的罪,你说父亲会舍得拿银子救我吗?”

“说什么傻话!”她轻拍了拍他那张皓白俊朗的脸,就像小时候那样,心中却不由得微微发酸。

若真到了那一天,别说父亲,就算是她,也会豁出所有来救他的,他可是张家唯一的儿子,是她唯一的弟弟……“圣上英明,不会胡乱治罪的。”张紫晗安慰道:“太子殿下也已经跟皇上商议过了,官银失踪一案要查起来肯定费时,但受灾的百姓却等不了这么久,所以皇上又另外拨了十万两,给你应急之用。”

张明宣一怔,“另有十万两?”

“是啊,”她轻叹一声,“这次可不能再弄丢了。”

“看来姊姊在太子殿下心中很是重要,否则殿下也不会为我们张家求情,让皇上另拨了这十万两。”

“重要?”张紫晗简直要笑出声来。

她重要吗?太子殿下何曾为她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可惜弟弟不明就里,如此猜测,倒教她有些难堪了。

她还真是希望能遇到一个那样的男子,不论遭遇了什么,事事都以她为先,为她和家人筹谋,可惜,太子并非真心爱她的人,哪里肯为她付出这么多?

“此次的赈灾之银,经华南道,由仓州入容州,”张紫晗斟酌着续道:“押送的路线只有护银侍卫、皇上和太子殿下知晓。”

“你我不也知晓了吗?”张明宣纠正道。

“你是容州知府,殿下特命我来告诉你,让你有所准备。”她表情严肃的再次强调,“总之,这次绝对不能再发生什么意外了,要不然咱们张家上下的性命恐怕真不能保了。”

“路线如此隐密,想来贼人也不会收到风声。”他却显得十分镇静,“姊姊放心好了。”

张紫晗不再言语,端起茶盏,浅浅啜饮。

“对了,姊姊还是请殿下搬到府里来吧,”张明宣道:“驿馆简陋,甚是不便,我也要保护好殿下的安全。”

“那就过两日再搬,也方便你收拾。”她点点头道。

其实住在哪儿她真的无所谓,她的心只系挂着那十万两白银,只盼上天保佑,这一次能够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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