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是什么烂地方,路难走又蚊子多,到处是快把人淹没的杂草,连条象样的羊肠小道也瞧不见,前面真的有路吗?不会是断崖残壁,走投无路吧……”
牟长嵩一行人只带了两名扛行李的随从,其他的丫头、婆子、小厮一律不带,轻装简从上路。
人事的精简是为了预防危险,人少一点才好安排,前后一目了然,便于照料,行进队伍若是拖得太长,在于时间上便是一大耽搁,更别提野外的食宿,要照顾一堆人不容易。
温彦平善于探勘,所以走在最前头。
当初他就是走到山里迷路了,正好巧遇要上山探玉的牟长嵩,两人刚认识的头一年互看不顺眼,是接连着好几次在山上相遇才结为莫逆好友。
而居中走的是牟长嵩和成语雁,他们步伐稳定,神情像是来踏青般轻松惬意,一个走惯了山路,如履平地,一个是丫头出身,做惯了粗活,两人对上山这件事表现得很轻松平常。
不过是多走了两步路而已,山里看风景,听听鸟语、闻闻花香,再费点劲找寻新矿脉,采集新玉雕刻成佛像。
他们都知道诚王下单的用意便是刁难,明知办不到却强人所难,以王爷的身份强行下单,预付万两白银指定要龙石种翡翠,水头要足,质地光滑细腻,入手温润且细致。
上品龙石种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还要求六尺高、三尺宽,即便是皇宫内院也找不到如此珍稀的极品,何况是民间百姓家。
他们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登上山势奇峻的凤凰山,纯粹是碰碰运气,得之我幸,正可交差,如若不然,那也只有听天由命,拿出牟府的一半家产做为赔偿,暂渡难关。
可是一行六个人,牟长嵩和成语雁还是觉得人太多了,尤其是专扯后腿的牟琬琰,她不仅走得慢不说,老是落在队伍后头,还不停的抱怨这、抱怨那的怪她大哥不许她带丫头来服侍,还吵着要坐轿子,嫌路不平。
所有人都很想回头应一声:大小姐,我们是走在山路上,不是城里的石板大道,路面崎岖,凹凸不平才是正常,有谁看过山里的路是平的,能让双轮马车顺利通行。
“什么走投无路,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喏!这不是路吗?你是眼拙还是天生短视,只瞧得见脚下的绣花鞋?”
温彦平没好气地回头说,他没瞧过这么蠢的千金小姐,上山当上香的穿著绣花鞋,中看不中用。
其他人穿的不是厚底棉鞋便是羊皮靴子,再不便是功夫鞋,唯有牟琬琰脚下的是缎面镶银月珠子,绣上繁复花鸟图样的缎鞋,鞋底薄薄的一层,指甲大小的石子就能扎得她哇哇大叫。
见她受苦的成语雁不忍心,好几次都想跟她换鞋,但是每一次都被牟长嵩拉回,说她脚小,两人的尺寸不合。
对于牟琬琰一直发出痛苦的惨叫,牟长嵩冷眼旁观,打算给骄纵成性的妹妹一个切身的教训,让她知道不是什么热闹都能凑,要评估评估自身的能耐,不要没本事还胡搅蛮缠,以为所有人都该顺着她的意。
牟长嵩是故意让牟琬琰跟上山的,他要让她知道牟府的玉石生意并不好做,为了维持玉石行的玉石不断货,以及府里庞大的开销,得付出多大的心血。这些都不是凭空得来的,成功是需要流无数的汗水,财富是因努力而累积,从未为牟府付过一分心力的人没资格喊苦。
“你才是瞎了眼,那哪叫路,我只看到石头缝旁连老鼠都过不去的缝隙,你有本事变小钻给我看呀!我就不信那能走得通。”连个下脚处都没有,连片草叶都能割人。
遇到蛮不讲理的刁蛮女,满身草屑的温彦平冷哼,不屑地说:“请问谁会上山开路,你牟三小姐吗?兽径就是我们的路,循着它们走过的路线更好在山上行走。”
她到底懂不懂他们上山是干什么的?他不懂玉,但懂山势,能将他们带往安全地带而不遭受危险。
温彦平会自告奋勇不是要帮着寻玉,而是依对山的了解带他们避开沼泽和乱石岗,尽量往山体稳固的地方走,以免土石崩落遭到砸伤,或是迷失方向不辨东西,越走越偏。
他的好用处在于能节省不必要走歪路的时间,正确的引领大家走向矿脉丰富的地区,太后寿辰迫在眉梢,由不得他们拖延时间了,诚王要的便是他们的赶不上,好藉由对太后不敬为由予以严惩,借朝廷的手拿下牟府。
比起某个一无是处的拖油瓶,他不知道有用多少,那女人还真是一颗老鼠屎,不仅拖累众人的行程,还要大伙儿分心照顾,真不晓得她跟来干什么,毁灭牟府吗?
牟琬琰跳脚。“那不是有野兽,万一冲出头狼或老虎怎么办,我还不想死。”
温彦平忍耐地一瞪。“我走的是山猪路径,顶多遇到大猪带小猪,一家出游,正好加菜。”
“我不吃猪肉。”她赶紧申明,太脏了。
“没人叫你吃。”刚好可以省一份口粮。
“你……大哥,你看他多没气度,我说他一句还给我摆脸色,世子爷了不起呀!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上面吃喝下边拉……”她长这么大还没人敢给她气受,他算是第一人。
走在前方的牟长嵩根本不理会妹妹任何无帮助的举动,他眼中只有玉颊微微出汗的成语雁,浓浓深情的眼光不离她左右,手臂虚扶的注意她的安全,不时将羊皮水囊凑上前,让她喝两口水止渴。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个人当中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有找到玉脉的能力,身负重责大任,因此旁的事全然不理,一心在脚下、四周峭壁的岩石层,盼能再寻到一条具有挖采价值的新矿脉。
至于龙石种,那真要神仙下凡才办得到,他俩都没十成十把握,毕竟几十年来玉城从未出过龙石种,那是传说中的珍宝,就像神龙一样难求难遇,是百年难见的稀有珍品。
“累不累?”
成语雁摇着头,一层薄薄的汗水凝结成汗珠由颊侧滑落。“还好,就是有点热,感觉不太对劲。”
照常理来说,山里气候向来比平地凉爽,日头一落西会转为寒冷,得多着件厚一点的衣服才不致着凉。
可是他们越往深处走反而感觉不到那股深意,倒是身体慢慢热起来,像是夏日的闷热,让人闷出一身汗。
“大概是要下雨了吧!”牟长嵩的眉间有些拧结,他看看无云的晴空,心里多了点忧虑。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你这张臭嘴别诅咒,这时节的山上若下起雨来,你、我淋成落汤鸡不说,还有可能山洪爆发,到时一个也跑不掉。”大自然的力量太可怕,非人力所能控制的。
牟琬琰指着温彦平。“少危言耸听了,这天气这么好,云淡风轻,哪有可能下雨。”
雨来了会有水气,她闻不到,只闻到山里的草木味以及野花的香气,就是咬人的虫子特多。
“你才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山上的气候是最无法预测的,说变就变,东边下雨西边晴,所以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不要故作聪明。”他意有所指的咬着草杆,撇嘴道。
“温彦平,你在说谁,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出你拐弯抹角的蔑视,你也不见得多聪明,草包一个。”他凭什么说她井底之蛙,她只是没他见多识广而已,牟琬琰很不服气,她吃亏在不是男儿身,没法毫无顾忌的四处走走,见过的世面才没人家多。
“比你聪明就好。”
他挑衅的一扬下颚,把牟三小姐气得想追打他,柳眉倒竖地直瞪眼。
“大哥,你妹妹被人欺负你还无动于衷,你太无情了。”好歹是同胞兄妹,要他开口说句话帮腔很难吗?
“没人让你来。”牟长嵩说得更冷漠。
牟三小姐被打击到了,很是受伤。“我哪晓得你们所谓的上山是有路走路,无路开路,树倒了挡路爬过树身再走。”完全颠覆她的想象。
牟琬琰曾经因为好奇去过一次玉脉矿区,跟着人下矿采石,她采下的第一块石头里有鸽卵大小的藕粉种,她做成项链坠子挂在胸前,至今仍戴着,逢人便得意地炫耀。
所以她以为大哥口中的上山便是坐马车直达矿场,再入矿坑挖掘要找的玉石,找到后便可下山,一日游结束。
“那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莽莽撞撞的一意孤行,山上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她只会拖累他们,让他们预定的时日又往后延,徒增完成诚王要求的难度。
“那你一开始为何不明说,看我兴致勃勃的收拾一车的私人用品,到了山脚下才说要弃车步行,让我带上两件换洗衣物就好。”她气愤难平的指着一脸无辜的成语雁,忍不住迁怒。“何况她也来了,为何她能来我不能来?她能没事还不是你把所有的心思用在她身上,根本不管自家妹子的死活。”
“她能识石、辨石,你能吗?”她拿什么跟小雁子比,要不是投胎投到好人家,她能使小姐性子吗。
“我……我可以学嘛!”牟琬琰有点气弱的说道。
牟长嵩以怜悯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有些天赋是学不来的,不论你付出多少的努力也不及她一半。”
一旁的成语雁听得很心虚,她的天赋是假的,全靠香木镯子的帮助。
不过在努力不懈的学习中,她还是悟透了些,让赌石能力大为增加,透过香木镯子她能清楚地看见石料内是否含有玉石,以及是何种走向、什么品种,就算不靠镯子她也能辨石,其实她自己虽没信心,现在的她已是行家中的行家,当之无愧。
“你看不起我?”她不满。
“我是看不起你,从你出生至今,你做过一件值得令人夸耀的事吗?”这丫头只知道她是牟府千金,首饰随她戴,银子任她用,吃食用度都是最好的,出入有华车婢仆相随。
“我……我做过……”她明明做过很多事,为什么都想不起来。牟琬琰一张芙蓉娇颜涨红了。
“好了,你别骂她了,三小姐人很好,她不会辨石有什么关系,那是她命好,有几个人像她一样受爹娘宠爱,兄长能干,我可是非常羡慕她。”父母俱在,兄弟疼爱,不用为三餐温饱奔波,上辈子得做多少好事才有这样的福气。
“嫁给我你会更好命,天天在屋子里数银子。”用不着羡慕别人,他就是她的良人。
“说什么呀!你不寻玉了。”脸皮薄的成语雁羞红了脸,害臊地往前快走,怕被人取笑。
她一走,牟长嵩也跟着,尾随她身后护着她安危,看得牟琬琰又羡又妒,又有一些酸溜溜的。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嫁什么嫁,我们牟府才不会让一个丫头入门。”若嫣表姊有什么不好,门当户对的,虽说不讨厌成语雁,但要她接受一个丫头当大嫂,心态上真过不去,别扭得很。
“你少在一旁拈酸吃醋了,你大哥决定的事他几时问过别人,向来是他说了算,牟府家主的威严不容挑战。”那人是一块石头,千凿万凿凿不开,硬得让人拿他没辙。
但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再刚硬的牟长嵩也有他的柔软处,只见他一路含笑的望着身边女子,不时逗乐她,没有浓得化不开的蜜语甜言,却有脉脉不语的柔情,将两人的身影包围住,叫别人切不进去。
“我不喜欢他对别人比对我好。”她闷声地低下头,神情沮丧地双肩垮垂,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看她一脸可怜相,温彦平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喝一口吧,前面的路会更难走。”
“什么,还要走?”看看望不见尽头的前方,牟琬琰的鼻头都酸了,觉得受不了撑不下去了。
“牟琬琰,你走不走?”一回头,看到妹妹还在原地未动,目光一沉的牟长嵩也不管她是累了还是脚疼,口气满是苛责。
“为什么要一直走,不能休息一下吗?我是人,不是耕田的牲口。”她睹气的回嘴,索性坐在枯木上不走了。
“耕田的牲口还能干农活,你能做什么?”他不客气的指出她的一无是处,对寻玉的不顺感到心口沉重。
他那么用心地想保住玉石行,不惜以身涉险地深入山林,就为了让一家老小饼上安乐日子,可是自己的亲妹妹一直扯他后腿,丝毫没有即将灭门破家的危机感,还当是出来玩。
他承认他有意让她吃点苦头,因此对她很是严厉,但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也该知晓牟府有今日的一切得之不易,不能让她视为理所当然,肆意地挥霍家人的疼宠,以为别人所做的都是应该的,只想坐享其成。
既然之前为她打造了好好的安乐窝她不肯待,总是上蹿下跳的吵着要学赌石,那就让她瞧瞧现实的艰辛与险恶。
“是,我什么都不会,但我至少是你妹妹,你不照顾我却只关心别人,你心里还有自家人吗?”
牟琬琰忿然的喊出心中的不满,她觉得哥哥偏心,只会责备她,重色轻妹!
牟长嵩冷视。“这个别人会是我的妻子,你的大嫂,我们是自家人,何况这一路上你听她喊过一声苦吗?”
“我……我……”她不想认错,难过的红了眼眶。
山岚时有若无,飘在林木深处,一阵凉风突然吹来,缓和逐渐上升的热气,老树苍郁,绿如宝石。
“饿了就容易火气大,我们找块平坦点的坐下来吃点东西,不要饿着肚子找罪受。”自家兄妹有什么好争执的,像她想吵都找不到对象,唯一的弟弟流落何方仍下落不明。
牟长嵩无奈的一拧眉。“小雁子,你没瞧我在训妹吗?”
“吃饱了、喝足了才有气力骂人,三小姐也是累嘛!人一累,脾气就冲,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话就不加思索的飞出来,你怪人饥饿太没道理。”人饿了就会做很多傻事。
“小雁子……”他失笑。
成语雁学他皱眉的怪模怪样,拉着他往旁边走。“三小姐没吃过苦,你又何必为难她,我多希望一辈子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你是她的哥哥,更要体谅她,她肯跟着我们东奔西跑已经不容易了,若是叫我规规矩矩的弹琴,我肯定会先把琴砸了,因为我受不了杀鸡似的穿脑魔音。”
“我不会再让你吃苦。”他抚着她柔顺青丝,轻拥她入怀。
“遇到你,我很有福气,要大转运了,不过你也要眷顾眷顾那些没福分的人。”她笑看抽着鼻子,偷偷拭泪的牟琬琰。
牟长嵩想笑又叹气的一拧鼻头。“吃里扒外。”
成语雁睁着杏眸看他,一副听不懂“吃里扒外”是什么意思的娇俏样,很是可人。
“原地休息半时辰,埋锅造饭,歇一会儿再上路。”
领头的人一放话,所有人都顿时放松筋骨,捡柴火的捡柴火,架锅的架锅,升火煮饭。
这时大伙儿手边都有事要做,唯有牟琬琰在一边休息,她揉着脚底忍着痛,朝不远处的成语雁投以感激的眼神。
不一会儿,饭煮好了,众人简单的吃上几口,能果月复就好。
“啊!有兔子。”牟琬琰惊喜地大叫。
“嗯!真肥。”肉很多。
温彦平拉弓一射,一只胖兔子插在树洞前。
“你……你杀了它……”太残忍了。
他摇头晃脑的说着,“加菜。”
“你……你……”居然要吃这么可爱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