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顶楼,推开天台的门,一阵微冷的风打在脸上,施余欢觉得舒服了许多,谷均逸将她放下来,她忙先两步跳开,再佯装无意地模模自己的脸。
大半夜有谁会上天台?施余欢视线一扫,所见都是光秃秃的一片,不远处大楼的屋顶被夜色放大,好像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一跳就能跳过去。
站在阴森森的钢铁森林顶端,别说有什么值得享受,施余欢抱着肩膀,觉得好可怕。
“这里有什么啊?”她左顾右盼,不觉得这个地方能藏什么惊喜。
能让谷均逸如此执着,又有时效性的东西是什么,她想不出答案,只见谷均逸下巴扬了扬,说:“月亮。”
月亮?施余欢抬头看去,不禁发出一声赞叹。
总听人说星空如海,以前她在育幼院时,因为那里地处偏僻,有时晚上天色很好,大家就都跑出来看星星,那时的星空的确如海。
后来她进了都市生活,不管走到哪里周围都有耀眼的灯光,要嘛就是被附近的高楼大厦挡住,儿时如海的星空,变成了雾蒙蒙天空中零零落落的点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习惯性地仰望星空,只低头走在人来人往的商街,脑中想的全是些无关紧要、又觉得不做不行的事。
没有灯火的夜晚,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这是连在梦中也不曾出现过的念头。
没想到,那天空一直存在,像是在等着她一般,她抬起头,就见到了那个丢失的梦。
“好美……”她不自觉地伸手捂着嘴,发出惊叹。
这是一个多好的天气,繁星如雨、明月如勾,盘踞在她头顶一尺,她忘了冷,心由恐惧转为惊喜,噗通噗通地跳着。
仿佛自己立脚的地方不是大楼,而是高山,四周万籁俱寂,成了只为她开放的场所,换个角度,世界就不一样了。
现在,施余欢觉得这里美极了,而她险些错过。
她的心系在星海,更多的部份,放在谷均逸的身上,他竟然是个懂得赏月的人?她原以为看星星、看月亮这种浪漫的事不是他会做的,更没有古人的闲情逸致对天感叹。
他该从不是个有浪漫情节的人。
对她的感叹与赞美,谷均逸没有表现出一点的得意,好像她有多惊喜并不关他的事,好像带她来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她的激情稍微平复,像看自家家产一样将视线对准了天空中的弯月。
那是非常完美的上弦月,像眯起的眼、像扬起的嘴,但是看谷均逸的样子,毫无欣赏之意。
“你不觉得月亮很神奇吗?”他问。
听过有说月亮美的,用神奇来形容倒是不多见,好在施余欢已经对谷均逸的行为模式有所了解,他要是对月大发感叹赋诗一首,她才觉得是见了鬼呢。
“神奇?”她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比均逸说:“天上的月亮是圆的,可看上去却是弯的,就算现在,心中清楚所见的并非是它的全貌,就算知道月牙之外的黑暗也是它本身,可那部分还是进不了肉眼,所有人都知道月亮是一个圆,又都默认发出黄光的部份才是月亮,这种真相和假相同时并存、又同时被人接受的情况,不是很神奇吗?”
施余欢心想,也对,人们用许多名词形容月亮,新月、上弦月、峨嵋月、下弦月等等,可实际上月亮只有一个,就是那圆圆的星体,那么平时对月亮的称呼,到底是形容那个星体、还是在形容光呢?
就算心中清楚月亮就在那里,只是有一部份看不到罢了,可当看不到的部份入不了眼时,经常会被忽略,明知道自己忽略的部份在那,可就是看不到,最终也就当它不存在了;这种矛盾本不成问题,大人会用科学的方法告诉小孩月亮为什么有时是弯的、有时是圆的,可却很少有人看月亮,是在看它存于黑暗的那一部份。
比均逸觉得这很神奇,那的确是很神奇,他是众人的焦点,有着繁复的身分,管理着外人羡慕的公司,比她或是大多数人都要忙得多。
他不懂浪漫、不懂赏月之乐,他只会用那一贯研究的目光去看夜空中的天体,可是,他却注意到了她及大多数人都已遗忘的夜空,他从来都没有丢弃过这片天。
就像拼着简单的拼图一样,他眼中的世界,有时出人意料地简单,他经常刺痛她,可也有像这样的时候,偶然间帮她找回了一些珍贵的东西。
“你一定经常都在看月亮吧?”他做的事情在外人看来也许很怪,可都有他自己的目的,既然做了就会贯彻始终,这回也不会是心血来潮。
“嗯,常常。”他说。
她说对了,他经常这样一个人看着月亮,等待着时间过去,等待着月亮慢慢地变换着姿态,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在公司留到很晚,透过办公室的窗看着天空,就像今天。
突然停电,周围陷入一片漆黑静寂,唯有他一直在注视着的月亮,如薄纱月兑落,焕发出了难见的光彩,这一过程他亲身经历。
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想法,要带她来看这月亮,天空不会改变,可今晚的天空再也无法复制,他就那样跑下了楼梯,不觉得累,只是怕电来得太快,要错过了这个时刻。
他亲口说过,只要她来他公司上班,他再不会干涉她的生活,他就偶尔在公司看到她的身影就很好,他说过,可又是他食了言。
他给她的卡,她一次也没有用过,他给了她见面的钥匙,她不稀罕,他还是跑去找她了。
直到现在,她就在他身后,和他仰望着同样的星空,注视着同一弯新月,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冲动的事。
“你……觉得怪吗?”意识到自己冲动下的食言,也许又会引得她的不满,他不禁有些不安起来。
“哪里怪?”
“让你看这个。”他指的是那个月亮。
真的,月亮又不是他发明的,有什么好向别人展示的,施余欢不禁笑下,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人总是在寻找和自己相似的事物,这一点也不奇怪。”
“相似?”。
“明明知道真相,却还是选择相信眼前所见,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样比较轻松,人都会本能地选择轻松的那条路。”
他不会明白的,因为他和他眼中的月亮太像,将全部的自己摆在人的面前,可所有人又都觉得他藏得太深,只照自己的意思去认识他,而忽视了他最本质的那部份。
连她都是如此,到如今,她已经对自己的感情有所觉悟,她渐渐地了解,为什么这个张狂任性、霸道冷漠的男人,在她心中的比重只升无减,可是,她不敢去面对那个本质,像其他所有人一样,畏他、远他会比较轻松,发现自己爱上他,跟承认自己爱上他,所付出的勇气是不同的,她还没有那个勇气。
她怎么好像没有很生气的样子?不只没有生气,如果不是他眼花,她刚才好像还……笑了,对他?谷均逸暗地里使劲地想,他是做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还是说了什么有趣的话?没有,都没有,无论怎么看宗钦那伙的人行为,他也还是学不来他们那套,能把女人逗得笑声不断。
他的出现伴随的肯定是冷场,何况今天他又强硬地大半夜把她拉来了这么冷的楼顶,她为什么要笑呢?
不是对宁小渔、不是对谷苓飞、不是对任何人,这里只有他,她是在对他笑,看来她心情真的好了很多,从他的住所搬出去是对的,即使面对他,她也能笑出来了,那么是不是说,她也不那么讨厌他了?
“你……”
“那个……”
他们同时停顿,彼此的脸上都还留着月光的痕迹。
“什么事?”他问。
“也没有啦。”施余欢更加在意他要说什么,她抓了抓肩上的发,“就是啊,最近公司有谣传,说今后我们不会再开发香水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那不是谣传,等新品的香水上市后,公司内所有香水进行开发工作的部门都会解散,这件事过些日子就会宣布,把你放在临时小组里,也是为部份的重新调配作准备。”这算是个大变动,在进行最后整合时,他会为她设立一个单独的部门,与她专业相符她做得也会比较顺手。
“什么,那是真的?”她只是随便提一下而已,怕他的公司被莫须有的谣言弄得人心惶惶,结果这竟然不是谣言,“这怎么可以,你不是很爱香水、不是很厉害的调香师吗?怎么会下这种决定?”
他当初可就是出于对香气的追求才创立的这间公司,怎么到今天这个地步反而放弃了这块市场?她紧张成这样,当事人的他却气定神闲。
“我已经做不出香水,也不想再做。”
“做不出来了?为什么会做不出来?”他的才能那么可怕,哪有做不出来的道理,分明是他的任性又犯了,就要全公司的人陪着他一起疯!
比均逸安静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在问他话,他又不理她了,一下子回到了他们刚认识时的状态,他又只是那样笔直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让她一时也哑口无言,被他的沉默逼得进退两难。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像是在她身上寻找答案一般地看着她?是她的原因让他不想再碰香水、因为他最执着的香味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