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琴茵欲言又止,贺莲依懒得和她过招,低头和凉雨说起话来。
“凉雨,用过早膳没?”
“用过了,吃得很饱!”凉雨拍拍小肥肚,笑得很满足。
“刚才替你开门的那个姑娘你还有印象吗?”
“有。”
“以后你就喊她一声香姨,她做的糕点最好吃了,我们去请她做点心可好?”
“好、好!”凉雨最喜欢吃好吃的东西了,赶紧连声应好。
“娘等一下要不要和我去院子里玩打陀螺?”
“好啊,等我们玩累了,点心刚刚好出笼。”
“那我们快去找香姨。”凉雨猛摇贺莲依的手,催促着。
“慢慢来。琴茵要一起打陀螺吗?”
被晾在一旁的顾琴茵回过神,“不……”阳光会晒黑地雪白的肌肤,她才不要去。
“嫂嫂和凉雨去玩吧,我先回房。”
彼琴茵匆匆离去,贺莲依不再猜测她的想法,牵着凉雨的手去找香儿。
“凉雨喜欢吃甜食还是咸的?”她笑问。
“都喜欢!”有娘陪在身边,凉雨高兴得快要飞上天。
“只要能和娘在一起,什么都喜欢!”
“我明天要出门逛逛。”成亲后第一天晚上,辛岩照例准备在房里待到四更再离开,坐在床上的贺莲依突然说话,辛岩抖开被子的动作因此顿了下。
他在他专属的床——小窗边的凉榻坐下,和她遥遥相望。
“好。”他爽快的一口答应,反倒使她错愕。
“真的可以?”她以为刚成婚的女子没事是不能随处乱跑的。
“当然可以,我明天有空。”
“我并没有邀你一起出门。”他有没有空关她什么事呀?
“由我陪着比较安全。”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她却不甚满意。“这是让我出门逛的条件吗?”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就当作是让我妥协的条件吧。”他表现得像个疼惜小妹的大哥,无止境纵容任性的妹妹。贺莲依却感到不悦。看一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在她面前全无威严可言,任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不生气吗?!”他对她可说是够好的了。不强迫她同床共眠、生活起居全比照她在娘家的规矩,甚至更为舒适贴心;她故意不绾髻,他也没多说一句话。
幼年时的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简直不同凡响,长大后还能受惠。她讽刺地想。
“我不会对你生气。”她孩子气的问话让他笑了。她愿意主动和他说话,他已经很高兴,又怎会生虹
“怎么有人像你这么傻?”她瞪着他,不知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
“因为对象是你,我傻。”他回答得毫不勉强,甚至有些心甘情愿的意味。
“你、你……”他这个样子,她反而气弱了。
他若对她不好,她还能理直气壮指着他的鼻子骂,怪他不该娶地;但他对她够好了,她再发怒,只会彰显自己的胡闹和幼稚有多可笑。
“你厉害,不愧是每战必胜的大将军,人心都被你掌控在手里,我这不懂事的小女子,还妄想和你斗心机?”她真没用!在他面前所做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是在耍猴戏。
“莲依。”他很快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战场上那一套我不会用在你身上。我既对你坦白无掩饰,也不希望对我有顾忌,你要不高兴,就全说出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贺莲依长睑眨动,心似乎动摇了,她片刻之后才呐呐道:“我没办法忖度你用了几几分真心来说这些话,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看待一切,我找不到让我安心的邱由。”她无所忌讳地直言。反正她在他面前已经是个傻蛋了,还需忌惮什么?
“对,就是这样。”他给她一个赞许的笑容。“不必猜东猜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预先设想立场。你,就是贺莲依,原先是什么性子就出现出来,不要压抑,不要扭曲自己的心。”他想他是怜惜她的。
怜惜一个脆弱心软的女人。
幼年的她在冰雪寒天里给予他温暖;长大后为了保全家人,接受圣旨和他成亲;婚后就算讨厌他,还是用她怕冷当借口,要丫鬟每晚端来火炉放在房中取暖。
爱里除了他们俩,没有人知道他睡在凉榻上,她大可不理会他,任他挨冷受冻,但她仍暗地吩咐了丫鬟。
贺莲依就是这样的女子,就让他等待吧,等她主动朝他伸出手。
他等,不管多久。
“不要扭曲自己的心……”她喃喃道。他到底是怎样的男子,竟无条件容忍妻子到这个地步?
棒着十数步的距高,房间另一端的他依旧心静无波。
他不气不怒不恼,她对他来说,曾是指路的明灯,其中所包含的意义是别人难以想象的深远;如今她在林中迷了路,他也愿成为带领她走出迷雾的人。
“人生的道路很长,每踏出一步,都会成为日后的回忆,不管是迷惘也好,无助也好,都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好好的珍惜把握,有一天一定能真心的微笑。”
“真心的微笑……”她垂下眼眸,掩去眸里的黯淡。
“莲依,你记着,我绝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朋友吧。”朋友?她的心一震。
别再对她好了,这样她怎么狠得下心处处和他作对,在小地方自以为是的挑衅他?
“很晚了,你早点睡。”
匆匆踢掉绣鞋、放下床幔,她屈起双膝,把脸靠在膝上。
长发覆住她的半张脸,也覆去她的表情。
如果没有那道错牵姻缘的圣旨,当他某一天意气风发的来找她取回耳环,而她笑着归还时,或许他们真的能当好朋友。
但是现在呢?
翌日,人声鼎沸的街市吆喝叫卖声不断,街道边摆着一个又一个小摊子,生机勃勃的景象,让贺莲依的精神提振不少,虽然天空阴阴的,但不影响街道上的繁荣热闹。
走在宽阔吵杂的街上,她很快融入这样的气氛里,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唇瓣不知不觉往上扬起,形成俏皮的弧度。
京城的街市和康平大不相同,路宽人又多,热闹得不得了。她是玩得很开心,但眼尾总会瞄到一抹高大的男人身影陪在身侧,如果没有这个大包袱,她一定能玩得更快乐。
昨晚本来只是故意想惹恼他,才会说想出门,没想到他会爽快答应。虽然必须由他陪伴着,但能出来透透气,她也该满意了。
而且她注意到他一直走在她的左边,帮她挡去撞过来的人。
这一点还挺贴心的。
“笑什么呢?小心画糖的老板瞪你。”站在一个小摊子前面,他低声道。
她挑挑眉,不告诉他,专注看小贩熟练的画糖。
小贩先舀了瓢热糖浆,倒在抹了油的铜板片上,利落画好一只小兔子,在中央压上一支竹签后拿起就算做好了。
“老板,我要这兔子。”辛岩付了钱,接过串着小兔儿的竹签。
“多谢,下回再来哟!”老板笑盈盈。人群的中心爆出一道凶狠霸道的怒吼声,众人怕受波及,纷纷退到远处,转眼间还留在现场的人只剩下地和辛岩两个人,现在她终于看到发生何事。有他陪着,她一点也不怕怒吼的人会对她不利。
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大男人对着一个蜷缩着身子的少年猛殴,下手又狠又重,不怕打死人似的。
“你这小子,你爹死了不代表他欠下的帐就一笔勾销,再不拿钱来还,到时候我越不了冬,还不了我就打死你!”
狠话伴随拳头落下,少年只能无助地用手保护头,任三名壮汉的拳头不停打在他的身体上。
贺莲依再也看不下去,但在她出声喊住手之前,辛岩上前抓住其中打得最凶狠的那名壮汉的手腕。
“想吃牢饭是不是?打死人你也讨不了好。”他拉着男子的手腕,轻易扯动对方粗壮的身子。那人满脸不可思议,仿佛不敢相信有人这么简单就控制住他的行动。
“你、你是谁?”因为太惊讶,壮汉还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劝你别管闲事!”
“不可能。”他很快否决对方的提议。
“他欠你们多少银子?”
“你想替他还?不是的话就别罗唆!”壮汉还想撑撑面子,恶声恶气道。
“借据呢?”他淡问。浑身散发出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慑人气势,让三名男子都快站不住。
壮汉看他气度不凡,衣着看来也颇为名贵,更不敢太过嚣张。
“加上这几天滚的利,总共三十两。”壮汉从衣袋模出一张借据,摊在辛岩眼前。
辛岩不发一语,拿出三锭银子抛给他,壮汉眼前一亮,立即接住,喜孜孜的揣进怀里。
“喏,借据。”壮汉把借据递给辛岩,不忘回头朝少年啐道:“算你好运,小子。”三个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辛岩站在倒地的少年跟前,并未伸手拉他。
少年放下护头的双臂,露出一张瘀青微肿的脸,看那年纪,也不过十一、二岁左右,一双阴暗茫然的眼,写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愤世嫉俗。
辛岩凝视少年,恍惚间从少年脸上看见另一张面孔。
那是、多年前的他。
当时的他,如同眼前这少年一祥,气愤上天对他的不公,因为被欺凌过,所以把每个人都当成敌人、防范着每一个人,咬紧牙根想挣一口饭活下去。
回想当年,他永远忘不了曾对天发过的誓言。
在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里,连夜宿破庙都会遭受乞丐欺负,被赶出破庙的他是怎么跟自己说的?
那时候的他啊,比踩不扁的小草还坚韧,有着源源不绝的勇气;当时说过的话、发过的誓言,他从没忘记……彼时,他刚离开了回姚,带着和贺莲依的约定,决定一路走下去——“我不相信我会一辈子在烂泥堆里翻滚!”他愤怒激动地对天大喊,大雨淋得他浑身湿透,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我受够了!我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努力生存,他们有什么资格欺压我哗啦啦的大雨覆盖他嘶哑呐喊的声音,他不气馁,仍旧放声大喊,就算雨势化去他的声音,也抹灭不了他的誓言,他说出口的每句话,都早已镌刻在心版上。
“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我!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老天爷!你想给我多少考验就尽避来,我不怕!一次打不倒我,第二次也别想让我心灰认输!想怎么对付我,尽避来!”豆大的雨点不停打在他脸上,打到脸皮都麻了,他却觉得无比清醒
那些过往,他都记得,要是没有经历这些,怎会有今日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