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她做着每天晚上都会做的事,她到厨房教导女孩们写字,到仓库查看那些留下来的男孩,再到浴场确定人们把灯火都熄了,然后到马厩楼上查看女人们是不是有别的需要。
营房里的男人,不需要她看顾,赛巴斯汀和迈克尔都在那里,但她仍是提了一壶热茶和大饼,送到了城门塔楼上,给必须彻夜守门的士兵。
人们和她说话,她也微笑应答,但一切都虚幻得像是一场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主城楼的,只觉得脚下无比虚浮,胸口莫名紧痛。
大厅里,长桌已被人清理干净,火塘里的火也已被掩熄。
她走过那长长的大厅,爬上那阴暗回旋的阶梯,一步一步走上楼,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那个男人,站在那里,全身赤果。
眼前的一切依然朦胧不清,只有他异常鲜明。
他在等她,她知道。
火光,在他伟岸的身上掩映。
她关上了门,他来到身前,抚着她的唇。
她不该再和他在一起,她应该拒绝他,她清楚澪是对的,澪一向是对的。
许多年前,澪在威尼斯就警告过她,她没有听,所以才会造成那场灾难。
她还没有怀孕,她不能一错再错,不能陷溺在他的温柔里,她可以告诉他,她月事来了,他不会勉强她。
男人不懂这种事,他不会去计算正确的时间。
她不该再和他在一起,她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以为自己能一直待在这里,和这世上所有的女人一样,嫁一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
但那只是一场梦,就像他只是一场梦。
为了他好,她必须离开,离开他。
她张嘴,想拒绝他,一颗心却痛得好似快要裂开,而他粗糙的手指抚着她的唇,他灼热的气息窜入心肺里,温暖着她。
他缓缓低下头来。
这是错的。
她仰望着他的眼,万般的痛苦与渴望,攫抓住她。
凯试图说话,却只发出一声喘息,然后他温热的唇瓣触碰到她的,他的舌探进了嘴里。
他亲吻着她,让她燃烧起来,教她无法控制的回应着他,感觉身前的男人掀起她的裙子,抚模着她,然后将她捧抱起来,分开了她的双腿,进入她的身体。
她轻抽了口气,不能自已的捧抚着他的脸,攀着他的肩颈,夹紧了双腿,感觉着他充满自己,他凝视着她,亲吻着她,将她压在门上。
热烫的皮肤熨烫着她,粗重的喘息就在她耳边,他是如此急切、热情,而她几乎在瞬间就达到高潮。
泪水,不知在何时夺眶。
他拧起了眉,黑瞳变得万般阴暗,然后他张嘴伸舌,将她的泪水舌忝吻而去。
那温柔的吻,让她心紧缩,教她身微颤。
他捧抱着她,亲吻着她,抬手月兑去了她的衣裙,抱着她转身,抱着她绕过火塘,抱着她跨入浴桶,然后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打了肥皂,小心的抹过她全身上下,抚过她的手指,她的脚尖,帮她洗澡,为她洗头。
然后,再一次的,和她。
她不该和他在一起,不需要澪的提醒,在威尼斯的那场灾难发生时,她就知道自己是个灾星,所有和她在一起的人,都会因此而受难,所有感恩她的人,都会为此而死去。
因为如此,她才离群索居,才回到森林里。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有多么不该接触人群,她是这个尘世里的乱源,是灾厄的起因。
可是,她想和他在一起。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如此需要一个男人,如此渴望一个男人,彷佛他就是她的阳光、她的一切、她的生命。
看着眼前的男人,凯坐在他身上,不自觉热泪盈眶,她倾身张嘴亲吻他,无法控制的将他纳得更深,不能自已的伸出双手紧紧拥抱着他,在他怀里因他火热、为他燃烧。
她不想离开他,她想和他在一起,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心痛,让泪水不断泉涌。
然后,才知,原来早已不可自拔,深深爱上。
爱上他。
凯走了,离开了鹰塔,苏里亚出现在楼梯口。
澪站在墙边,看着他走到眼前。
秋风又起,让天上的云随风走,银色的月光静静洒落,映照着他冰冷但俊美的脸庞。
“你觉得我很可恶?”
“不。”
他这么说,可她能看见他眼里的不赞同。
她朝他伸手,抚着他美丽的面容,他没有闪躲,他早已习惯她的触模。
“你觉得我不应该这么残酷。”她冷冷一笑,无情的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如果你对此也有幻觉,最好早点醒悟。”
他黑瞳一暗,没有辩驳,只伸手将眼前虚弱却硬撑着身体的女人抱了起来。
因为太过虚弱,她没有反抗,只依靠在他身上。
“在世人眼中,我们就是怪物。”她闭上了眼,忍着身体的疼痛,冷冷的说:“是妖怪,是恶魔,不是神。”
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冷漠声音下的痛苦。
苞着她多年,他看着岁月消磨着她,看着她走遍山川、踏遍万里,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燃起希望,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痛苦的深渊。
太多次的失望,让绝望和愤怒渐渐又在她眼里滋生、蔓延,笼罩包围着她。
有好几年,他以为她会再次陷入疯狂,她几乎又再动手伤人,再次变得冷酷无情,结果她却带了凯回来。
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女孩,一个和她的姊妹,拥有同样能力的女孩。
岁月或许消磨了她,那个男人却仍影响着她。
苏里亚抱着她下楼,提醒她。
“冷银光爱风知静,左绣夜爱阿朗腾,你清楚这世上,总有例外,就算是怪物,也会有人爱。”
这话,只让她脸更冷。
“苏里亚。”
“嗯?”
“闭嘴。”她说。
他闭上了嘴,可他注意到,她没有辩驳。
“不要想。”她恼怒的命令。
他停止了思考,让自己的注意力只集中在脚下,和他正在做的事情上。他抱着她走下阶梯,抱着她上了床,替她月兑去外衣,为她摘下红宝石的项链、钻石手镯,然后褪去鞋袜,解开她固定长发的发网,让她躺上了床,再帮她盖上被子。
她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陷在那柔软的真丝床被之中,瓜子般的脸,无比苍白,紧闭着双眼依然合着,眉宇也仍因苦痛轻蹙。
褪去了那些华贵的装扮,躺在床上的女人,外貌看起来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然后她睁开了眼,而他清楚看见,她眼底那已存在千年的痛苦灵魂。
“走开。”她说。
他替她放下纱帐,吹熄灯火。
临走前,他看见她再次闭上了眼,一手抚着腰月复上的伤处,一手紧握垂挂胸前刻着回头凤凰的铜牌,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他知道她记得,还记得那些人,还记得那个人,她忘不了也不想忘,那个试图改变她的男人。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记着,紧紧抓着。
她想念那个男人,所以才让他开口说话,因为这世上,除了她,就只有他,还知道、还记得,那位宋家的少爷。
有时候,他会觉得,这或许是好事;但有时,他宁愿她全忘了。
虽然现在看不到,但他知道在她真丝衬裙之下,右侧的腰月复已被妖怪咬掉了一大半。
她不该受伤的,不能受伤,可那条项链断了线,她为了不让那铜牌落海,才来不及闪躲,他看到了,却来不及救她,她的肋骨、脏器,被那牛头人身的妖怪一口咬掉,硬生生的扯了下来,鲜红的血,四溅飞洒,那甜美的味道瞬间充满在空气之中,教现场群妖都陷入疯狂,连他也差点为之动摇。
可跟着她那么多年,他见识过,也尝过,他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他们会追杀她,会吃掉她,争先恐后。
无论是不是听过关于她的传说,不管是东方的妖怪、西方的恶魔,光是嗅闻到她的血,就无法抵挡诱惑,那几乎像是深入骨髓的本能,他们知道她的血肉就是力量,他们能够感觉到那力量的强大。
受了那么重的伤,若换做旁人,早死了,不可能还站着。
可她是白塔的巫女,她不会死。
她受了伤,也会痛,即便被吃得七零八落,她依然能活着。
为了一块铜牌。
只是一块凤凰铜牌,她为了它,宁愿被咬上那一口,明知会被啃咬撕裂、追杀万里,她仍硬生生挨上了那一口。
因为不想失去那男人的铜牌。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她还不如把那男人给忘了。
但他看着床上那虚弱的女人,知道她不会这么做。
安静的,苏里亚从床边退开,拿着水晶与碧玺,摆放在塔楼四周,然后走到塔楼顶,无声无息的跃下高大的城墙与悬崖,越过夜空,进入森林,布下法阵。
白雾,缓缓的,从森林里悄然涌现,不断升高、蔓延,像一座巨大的高墙,包围了城堡。
但,城堡里的月,还是月。
无人发现,没人察觉。
当他离开森林,回到城堡里时,看见凯站在男爵的窗边,身上只裹着一条被单。
她震慑的看着他,然后那位大人出现在她身后,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苏里亚优雅的落在塔楼顶,知道她的大人,会让她暂时没空来找他,但也许明天吧。
她是森林的孩子、大地的女儿,他早该想到,她会有所察觉。
他转身,下楼回房,栖身在黑暗的角落,静静守候。
“你受伤了?”
澪刚清醒过来,就看见凯坐在床边。
她拧着眉,瞪着那女人。
“你受伤了。”凯再说。
这一次,是肯定句。
“为何不和我说?”凯知道,只有澪受了伤,苏里亚才会去布下如此庞大的结界,好保护澪的安全。
“因为没有必要。”澪坐起身,用最冰冷、不耐的眼神,瞪回去:“我不需要你的能力,我只是需要休息。”
她没有因此退缩,反而板起了脸,“你应该告诉我。”
“你什么也不能做。”澪瞪着她,指着门口:“现在,出去,让我休息。”
凯没有出去,只是拧着眉,瞪着她。
然后,她站了起来,澪以为她会出去,那该死的孩子却只从身后桌上拿来一碗加了蜂蜜的燕麦粥。
“你需要吃东西。”凯说着,再次在床边坐下,自了一汤匙送到她嘴边。
澪错愕的瞪着她,“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照顾你。”凯瞧着她,眼也不眨的说:“就像以前你在我需要时,照顾我一样。”
澪紧抿着唇,瞪着她。
“苏里亚呢?”
“他有事,出去了。”凯平静的看着那脸色苍白的女人,开口提醒:“你知道你需要尽快恢复,才足以应付那些紧追着你的妖怪。你必须吃东西。”最后那一句,几乎就像是一句命令。
眼微眯,抽紧。
装着燕麦粥的木汤匙,也一样高举在她唇边。
她不敢相信,那曾经只会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竟然胆敢这样对她说话。
话说回来,她之前也没想到,即便她三令五申,再三告诫,这孩子竟然还是在威尼斯使用了她的能力。
她从来就没有教导这个孩子要心怀慈悲,要温柔、要善良、要懂得感恩,那些都不是她的信念,不是她会奉行的道理,但显然这孩子的母亲有。
懊死的女人。
博继续瞪着她,凯也回瞪着她,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你知道,我是对的。”凯说。
澪眼角再抽,冷声说:“我比较喜欢你五岁的时候,你那时知道怎么看人脸色。”
“你比较喜欢所有的事情都照你的意思进行的时候。”凯镇定的看着她,道:“可惜我已经不是五岁了。”
半躺在床上的女人,脸更冷了,让房间里的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度。
正当凯以为她会伸手挥开那燕麦粥时,那女人瞪着她,张开了嘴,吃掉了那一汤匙的燕麦粥。
凯松了口气,但没有移动脸上任何一块肌肉,不展露丁点表情,只是又自了一汤匙给她。
然后又一汤匙,跟着再一汤匙,直到最后那木碗里再没有一粒燕麦。
凯端着空碗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澪却在这时开了口。
“如果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就应该把我赶出去。”
饥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不会赶你出去,就像你不会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留在森林里。”
那女人冷冷看着她,只道:“你会后悔的。”
凯看着她,沉默着,半晌,才吐出一句。
“你需要休息。”
然后,她转身走了出去,替那女人关上了门,小心翼翼的下了楼。
塔楼外,云雾在不远处重重交叠,堆得比山还要高。
她听到人们不安的谈论那突然出现的高云,担心又会下雨,忧心收成会受到影响。虽然城堡这儿仍有阳光,他们细心照料耕种的麦田也没有受云雾笼罩,人们依然为此感到忐忑。
她也一样。
事情再也不像几个月前她初来乍到时那般单纯,他需要担心的事已经太多了,不够的食物,恶劣的天气,不知何时会跑来的恶邻,田里的害虫,还有可能会因为潮湿的天气而发霉的麦子。
现在,还添了澪,和那些想吞吃她血肉的妖怪。
还有她这个会引发灾祸的女人。
无论是哪一件事爆发开来,都不是可以轻易解决的。
情势是如此严峻,才以为刚要好转,事情却又急转直下。
为了他好,她应该要走,等澪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和澪与苏里亚一起离开。
这是最好的办法,她不想增添他的麻烦,却又忍不住想要留下来,留下来和他在一起。
虽然站在阳光下,她却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