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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的俘虏(上) 第5章(1)

我记得和他“在一起”的两个月后,他有天突然打电话来说要回来吃晚饭,此举倒是让我伤了不少脑筋。

因为打从那一回被拐到他家做饭之后,我就没再为他下过厨。

我们的例行活动通常是他带我外出吃饭,我大快朵颐,而他则以一种就算吃至王母播桃也会不置可否的冷脸用餐。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因为我吃到松阪牛肉惊为天人,自动切了一块送到他嘴边,他吃完后,说了句“还不错”。

所以,我猜想他会喜欢带我去用餐,八成是因为我像刘妹一样的好食愁让他大开眼界吧。不过,对我来说,享受美食的人是我、付钱的人是他,他喜欢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毕竟都睡在一起了,他看着我吃饭,难道我还要装害羞吗?

总之,接到他的电话后,刚辞掉打工没多久的我去了一趟市场,买了些寻常食材因为大菜我也做不来。

吧煎虱目鱼柳、葱爆牛肉、清炒菠菜、高丽菜培根,外加一道手工丸予汤,想来也可以饱死我们两个人。这晚,我们八点开饭。

他一如往常在用餐期间很少说话,我也是一如往常地吃我的饭,只时不时抬头看他有没有趁我不注意时,做出把菜吐掉之类的举动。

“再一碗。”他说。

我吓到手里的筷子都掉了下来。

“你平时只吃一碗,所以我只煮了两碗饭。”我说。

他一挑眉,直接拿过我手上还有半碗饭的碗。

“土匪。”我起身想抢回,哇哇大叫地说:“葱爆牛肉没有白饭配,还有什么乐趣。”

“你这句话说得很对。”他避开我的攻击,挟起一块葱爆牛肉配一口白饭,慢条斯理地吃掉。

“好吃。”他勾唇对我一笑。

我朝他龇牙例嘴,不服输地开了一罐啤酒,开始抢他的葱爆牛肉当下酒菜。而这位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的家伙,抢起菜的样子居然像难民。后来,我们一周至少在家用餐两次。我也是在后来的后来才知道这位大老爷其实最少吃到的,就是所谓的家常菜。

他国中先到日本读书,高中、大学在欧洲,研究所则在美国,后来又出社会忙于工作,他在家用餐机会不多,所以才会对家常小菜吃得如此津津有味。

总之,我们的厨房因为家常菜之故,使用率大大提升。尤其是他心血来潮时,会直接把厨房当成卧室,攻击到我腰酸背痛,而我唯一能做的反击,就是将他从脖子一路咬到锁骨,咬到他见不得人为止反正,厨房对我而言,之后遂成了多功能使用室。我偶尔下厨,没事就研究新菜色,俨然像个家庭主妇。我没去想这样的幸福可以持多久,但我也万万没想到——我离开他的日子,会那么快到来。

两天之后,辛晓白把她那位亲眼见识到“青山安养院”有多么非同凡响、笑到差点脑中风的妈妈送入其中居住,就被妈妈以需要清净为由赶出房门。

于是,辛晓白只好臭着一张脸,站在妈妈房间外的回廊,看着眼前几座白色南洋式建筑及一望无际的绿油油草坪,开始遗憾被车撞到的不是自己。

她刚才趁着妈妈还在赞叹屋内摆设之时,提起她要离开受训一个月的事,她妈妈只是应了一声,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老实说,她觉得妈妈最近怪怪的。脸色不好之外,还经常处于疲倦状态,而且情绪容易失控,动不动就朝她大吼,吼完之后又会红着眼眶、一脸懊恼地对她说妈妈真的很在乎她。她认真地问过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妈妈只推说是更年期,情绪不稳定很正常。

妈妈身体一定没事的,否则医院那堆检查不全都成了屁吗?

辛晓白趴在三楼回廊边的白色阳台扶手上,看着前方绿油油的草地,告诉自己不用担心。她这阵子鸿运当头,什么事都能否极泰来的。

就像雷天宇那天在医院对她做出近乎调情的举动后,隔天他就没来公司了,她当然就乐得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反正,她就要到茶苑参加评茗师训练了,最好是再也不要碰面。

发愣中的辛晓白看着远方草皮上的一位白发长辈,愈看愈觉得那两道固执的白眉毛和方正脸庞很眼熟。

“爷爷,你怎么也在这里?”辛晓白举起双手对着他用力挥舞。

“是你闯到我的地盘。”雷国东吼了回去。“我又不是神机妙算,怎么知道你住这里?”她笑眯了眼,大声地说道。

“鬼吼鬼叫像什么话,还不快点下来陪我吃饭。”雷国东朝她一招手。

“遵命,马上到。”最爱陪人吃饭的辛晓白举手行了军礼,一脸兴奋地往下冲。“唉唷!”她跑得太急,蓦地在楼梯转角处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辛晓白捂着撞到的鼻子往后一弹,抬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雷天——总经理……你在这里做什么?”

“只有你能来吗?”雷天宇看着她的苹果脸庞,觉得手心在发痒——她那两团腮帮子上头分明写着“请掐我”

出国这一周,偶尔想起她,她就是这么鼓着腮帮子、一脸假笑的模样。

“当然不是只有我能来,只是太惊讶看到总经理了。欢迎回国……”她连忙陪上笑脸,深吸一口气,准备歌功颂德一番。

“如果要说的是拍马屁的废话,那就不用开口了。”他拧起眉打断她的话。

“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呢?”她月兑口说道。

雷天宇瞪她。

她倒抽一口气,反射性动作就是一个九十度大鞠躬。“需要小的自己掌嘴吗?”

“再鞠躬就掌嘴。”她啪地立正站好。

“吃饭了吗?”他状若无事人地往前跨了两步。

“正要去。”她后退了三步。

“我载你,一起。”

“感谢总经理的好心,但我正要和这里的一个朋友吃饭。”虽然心里喊着“好险”,但她脸上还是装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是吗?我正想说要利用午餐好好和你讨论一下你在工作上的表现,还有究竞适不适合去参加评茗师?看来我可以直接下结论了。你觉得和朋友吃饭比较重要,那就快点去吧。他黑眸一味,冷冷地说道辛晓白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雷天宇学起她那种端着满脸假笑的微笑法,对她一颔首。

太可怕了,他还是继续冷冰冰下去吧。辛晓白倒抽一口气,吓到连头皮都发麻,飞毛腿似的疾奔下楼,边跑边喊道:“总经理,请给小的一点时间。”

“辛晓白,你在楼上出意外了吗?”雷国东大吼一声。

“没有没有,我还活着。”如果和爷爷一起吃饭,才有可能落得失职而死的意外命运啊。

辛晓白一鼓作气地冲下楼梯,跑到爷爷面前,握住他的手上下晃动着。“爷爷,我们总经理找我吃饭,这关系到我将来的命运,很抱歉今天不能陪你了,改天我请你吃葱油饼。”总经理?雷国东抬头看向她身后——雷天宇面无表情站在楼梯口,只低唤了一声:“爷爷。”辛晓白还没来得及夸奖总经理真是有礼貌,立刻如遭雷击地定在原地。

“他……他是你真爷爷还是假爷爷?”她月兑口问道。

“胡说什么?”雷天宇走到她身边,用指节重重敲了下她的头。“他是我真的爷爷。”

“如果当我是爷爷,就应该让晓白跟我去吃饭。”雷国东不高兴地瞪了雷天宇一眼。

雷天宇没接话,只定定看着辛晓白。“原来你和爷爷的感情这么好。”

“我们是相见恨晚,忘年之交啊。”辛晓白拉着爷爷的手臂,笑呵呵地说道。

“那你还陪他吃饭?”雷国东冷哼一声。

“他是我的直属上司,我要是没了工作,可能下一刻就要去当酒国名花了。”辛晓白挨在爷爷旁边,压低声音说道。

“你这条件当个屁酒国名花。”雷国东嗤之以鼻道。

“所以,我才要死命巴住现在的工作啊。”她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说道:“除了我妈之外,谁都知道我如果去当酒国名花,一定只会落到饿死的下场啊。毕竟客人如果乱模我,可能还会想跟店里告我诈欺,居然养了这么一副没料的身材。”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雷国东捏了下她的腮帮子,笑了出来。

“小人不才,只有这个优点……”她得意地呵呵笑着,只差没颁给自己一张奖状。

“要走了吗?”雷天宇问道。

“是。”辛晓白立正站好,脚跟并拢,九十度往后转。

“你给我长点骨气,干么巴着他?”雷国东板起脸,对着辛晓白说道:“你跟我去吃饭。”辛晓白扬眸看向雷天宇。

雷天宇不语,只是紧抿着唇看着她。

“两位都是绝顶聪明人,请不要为难我这颗弱智脑袋,让我不知何去何从。”她双手合十在胸前,摆出可怜兮兮乞求样。两个男人的大掌,同时赏了她头上一掌。

“你们干么打我啦,我已经很不聪明了!”辛晓白惨叫着,抱头想鼠窜。

雷天宇大掌一伸,逮住了这只小老鼠。

“走。”雷天宇的手先落在她的肩上,继而又落到她的腰间,牢牢地一钳。

辛晓白一僵,只觉得腰间的小肉肚,全都被一把捏个正着,于是用力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缩小肮,女丑还是有身为女性的自尊啊。

“爷爷,我晚点再来看你,我们再去喝下午茶。”辛晓白咽了口口水说道。

“你如果这么想跟她吃饭,就带她回雷家啊。”雷国东看着雷天宇,好整以暇地说雷天宇眼色一沉,因为感觉到身边辛晓白的身子蓦地一僵。

他低头望向她

她回以他一个过分灿烂的假笑。

“爷爷,我跟他不是那种回家吃饭的关系啦。”辛晓白感觉雷天宇放在她腰上的手掌蓦地一紧,但她挺直背脊,无事人一样地说道:“总经理,我们快点去吃饭吧!爷爷,等我回来喔。”她声未落地,就扯着雷天宇的手臂快步走向停车场。

雷国东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天宇那张自小就没流露过稚气神态的脸庞,他喃喃自语地说道:“你和她在一起时看起来还像个人,怎么就硬要把家族责任往身上扛呢?还有这个笨晓白,怎么不懂得加把劲,直接把他拐进礼堂呢?”雷国东知道,辛晓白绝对不会是他的妻子雷陈珠心目中适合雷天宇的那一个。但是,如果雷陈珠知道辛晓白的身世,会不会改变想法呢?可是,那些往事若是重提,也是平添雷陈珠的伤心吧。

雷国东叹了口气,决定一切顺其自然。总之,他唯一能帮的忙,就是把辛晓白送到雷天宇身边,而他已经做了。

他现在还是先去探望一下辛晓白的母亲,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吧。毕竟,时间是不等人的,尤其是对于入住青山安养院特别医护区的人来说。

雷天宇开车离开青山安养院后,闲聊似的问着辛晓白。“想吃什么?”

“不用付钱的那种。”辛晓白说。

雷天宇眉毛一挑,唇角一勾说道:“好。”

“当然,那表示我不下厨。所以,不用跟我说什么你家里正好有菜等等等理由。”辛晓白防备地看他一眼,故意面无表情地说道。

雷天宇唇边那抹笑容很快褪了下去。

辛晓白咬了下唇,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内疚。

所以,她装得一派自然地看着雷天宇像是在鼻根打了玻尿酸的鼻梁,决定要找点话来聊聊。但她想了半天,却只想出一个她现在很想问的问题——“那个……你的事,爷爷都知道吗?”

“可能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还多。”所以,他才不想她和太多相处机会免得她在爷爷怂恿下,之后到山上茶苑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辛晓白闻言,低头不语了。

雷天宇看她一眼,冷冷地板着脸,狠狠踩下脚底油门。

“这车有没有安全气囊以及加重乘客险?”她脸色发白,牙齿打颤地问道。“我开车没出过事。”

“你的意思是出事的都是像我这种乘客,还是倒霉的都是路人甲?”辛晓白抓着安全带,完全不掩饰她的害怕。

雷天宇缓下油门,车子恢复成正常偏快的速度继续往前行驶。

“总经理,你功德无量、鸿福齐天。”辛晓白把汗湿的掌心在衣服擦了几下。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

他的意思是不用叫他总经理吗?那他刚才干么还用工作威胁她陪吃饭?根本就是只许州官放火的行为嘛。辛晓白在心里月复诽道。

“你为什么说话有时会变得油腔滑调?”他问。

“因为——人在屋檐下、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你喜欢听哪一个?”她干笑地说道。

他瞄她一眼,觉得威胁这家伙很有意思。至少,她苦哈哈的表情比她油嘴滑舌时,看起来真实且顺眼。

“给我说老实话,不然就等着考绩被打丙。”他说。

“因为——人在屋檐下、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你喜欢听哪一个?”她干笑地说道。

他瞄她一眼,觉得威胁这家伙很有意思。至少,她苦哈哈的表情比她油嘴滑舌时,看起来真实且顺眼。

“给我说老实话,不然就等着考绩被打丙。”他说。

韵!他莫非是靠威胁别人才做到总经理一职吗?积怨己久的辛晓白狠瞪他一眼,板着脸不情愿地说道:“因为我以前在庙里帮人解过签诗,替人消灾解厄想多拿点红包,说话当然要得体。”

“解过签诗?凭你这副毛头样子,谁会相信?”雷天宇不能置信地看她一眼,忍不住低笑出声。

“不劳费心,我人缘可好了,如果再认真一点解签,铁定会有人帮我组后援会。”她得意洋洋地仰起下巴说道,顺道偷瞄一眼他此时还算养眼的笑容。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他侧身看着她,闲聊似的问道:“为什么会解签诗?”看在他纡尊降贵、说话态度还像话的分上,她当下决定说说也无妨。“我爸是庙祝,我从小苞在他身边混,他的口气说词我早就熟到不行。后来他抛妻弃子,跟小三浪迹天涯之后,我妈为了嫌红包钱就推我上阵,还在江湖上制造传言,说我有神明护体,所以我就更红了。”

“后来怎么没做了?”绿灯一亮,他踩下油门后问道。

“因为我妈跟信众借钱,借到我们必须跑路。”她一耸肩,己经很习惯那种把所有家当扔进床单里,然后一把卷起床单逃跑的生活。

“你没掷茭问神明?”他问。

“当然问过了,神明说我妈是三尾狐转世,这辈子不修,下辈子就会更加危害人间,而我则是上天派来度化我妈的一尊小小仙,若是度化她不成,就要再修三百年。”她语气平顺,好似谈的只是隔壁邻居生孩子的琐事。

雷天宇盯着前方的眼愈睁愈大,嘴角弧度也愈扬愈高。

“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戏剧化情节没说?”他问。

辛晓白瞄他一眼,伸了个懒腰后说道:“我戏剧化的高潮就终结在应征上天御这一点。想我从庙祝、便利商店及麦当劳店员变成一流公司的雇员,过程简直可歌可泣,出书都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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