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耶,下班了。
李夏蓝笑咪咪的放下白板笔,愉快的跟学生说:“各位同学,这堂课就到这里结束,下次上课是周一,请大家别忘了把今天的部分复习完毕,老师发下去的两份卷子,是针对课程内容的测验,复习后可以自我测试,答案印在卷子后面,有不了解的地方,在周一的课程之前可以到办公室来问老师,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就可以回家了,今天外面下雨,大家路上要注意安全。”
大概是因为下雨又有寒流,所以留下问问题的只有小猫两三只,李夏蓝用十分钟解释完毕,再抬起头,可以容纳两百人的教室已经空了。
人生真是有各种可能,当年她在台下听课时,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站在台上讲课,还成了小有名气的数学老师—虽然课桌椅换了,黑板变成白板,但那种属于补习班特有的氛围,数十年如一日并没改变。
熄了灯,李夏蓝拿起教材从楼梯离开。
“亚洲核心文教补习班”的一楼,只剩下柜台悠哉悠哉,老师们几乎是以快转的速度在检查教材跟收拾东西。
也是,接下来就是周末,周末通常课最满,以她为例,周六有六堂,周日五堂,每堂九十分钟,无论体力还是脑力都是挑战,因此对大部分的人来说周五晚上是狂欢夜,而对她这位补教界人士而言,星期五下班的行程是快点回家洗洗睡觉,好迎接周六八点半的课。
“李夏蓝老师!”
正预备离开的李夏蓝闻言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一个差不多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快步走过来,怎么说??有点面熟??然后,没了。
饶是心中疑惑,但她还是秉持着友好精神微微的一笑。
男人问,“李老师要回去了?”
“嗯。”李夏蓝拢拢外套,心想,这不是很明显吗?除了十点才能走的柜台之外,所有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迫切的归家感啊,今天最低温十度,谁不想快点回家。
“我想跟李老师讨论一下寒假的课程安排。”
啊,她想起来了,是那个被柜台取名“大头仔”的新主任!
只有在半个月前见过他一次,前后加起来约三十秒,难怪有点印象又想不起来。
李夏蓝在脑海中努力搜寻大头仔姓什么,嗯??啊,姓陈。
“陈主任,我跟‘亚核’有专任约,没在其他地方兼课,没有冲堂问题,基本上来说,不用商量,课表排好给我就可以了。”
李夏蓝劈里啪啦一串,男人有点傻眼,顿了一下才故作爽朗的笑了几声,“我原本想跟李老师约吃饭,边吃边讨论呢,餐厅都预约了。”
这男人结婚了吧?结婚都还不安分啊?
李夏蓝忍住想挖鼻子的冲动,“那可不行,我老公知道要不高兴的。”
说完还亮了亮婚戒—她好喜欢老布在电影中的这个动作,男人做这动作告诉想搭讪的女人,“我有老婆了,别想打我主意啊”,感觉真帅,背后都发出神圣的金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这动作告诉想搭讪的男人,“我有老公了”,感觉就有种悲怆感??
一定是她跟老公没感情的关系,啧。
她会跟高学文结婚的理由其实很芭乐—他需要一个妻子好安抚有传宗接代观念的爷爷,而她需要两百万好救自己的蠢蛋弟弟。
两家的妈妈是手帕交,高妈妈当年跟李妈妈在同一间公司做事,职位虽低,但因为生得太漂亮了,一下就被少东注意到,不过五个多月的时间旋即嫁入豪门,蓬门少女转眼成了枝头凤凰,同期的女生个个眼红得不得了,半年前还跟着自己一起影印文件、倒茶水的同事,现在转眼全身名牌,百万名车接送,女同事们嫉妒又羡慕,难免说话就带刺了,后来,高妈妈唯一会找的就是夏蓝的妈妈,因此李夏蓝跟高学文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
斑学文是那种典型没教好的富二代,小时候是个没礼貌的臭小表,少年时期更糟,人家的叛逆期是几个月,他的叛逆期好像没完没了的感觉,总是半夜才回家,也不跟家人讲话,整天ROCK挂在嘴边,每次见面,李夏蓝都有种想从他后脑杓巴下去的冲动,ROCK个鬼啊,明明大自己两岁却那么幼稚。
李家是单亲家庭,父亲外遇后,速速离婚,母亲含辛茹苦拉拔三姊弟,李夏蓝从小看着母亲辛劳的背影长大,因此对于高学文那种全世界都欠他的态度很不以为然,怎么会有小孩拥有了一切还这么欠揍呢?真的好想打他。
她看高学文不顺眼,至于高学文怎么看她,她实在也不清楚,虽然认识了十几年,可老实说,两人对彼此都模模糊糊,高妈妈常来李家,几次说起这个独生子,总是无奈,慢慢的,夏蓝从那无奈中读出一些欲言又止。
有次高妈妈来,刚好李瑞蓝带着女朋友回家,女友是个夸张的小鲍主,都已经到别人家作客了,连样子都不愿装一下,李夏蓝就看着弟弟给她拿拖鞋,拿包包,拿饮料,一下嫌水太冰,一下水又嫌不够冰,娇得不行,李瑞蓝在女友身边完全扮演了四九、银心之类的奴仆角色,奔进奔出。
看着辛苦拉拔长大的儿子变成小苞班,李妈妈有点无言,但高妈妈却是一脸羡慕的说:“有女朋友真好。”
李夏蓝瞬间悟出那个不能说的秘密—尬的,高学文百分之九十九是同志。
然后好死不死的,她跟高妈妈居然在下一秒四目相交,李夏蓝很肯定,高妈妈知道了她的猜测。
但高妈妈毕竟也是在豪门待了二十几年,完全像古装宫斗戏中的老太后那样镇定,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转头跟李妈妈说起丈夫外面那个女人如何又如何,家里的小三小四小五频频要她这个正宫娘娘想办法,不然丈夫的心要被那小模拉走了,不过她才懒得管,二十几年了,她早知道那些事情管不完,还是好好照顾儿子才是。
到夏蓝工作第三年时,听说高爷爷自己觉得身体最近不大好,想先把家产分配一下—第一次听妈妈谈起,李夏蓝还没啥感觉,大概过了一星期,高妈妈打电话给她,说有事情想跟她谈一谈,就她们两个人。
李夏蓝当时跟小荷聊到这事,小荷嘻嘻哈哈,“说不定她会拿出两百万要你跟她儿子扮演假夫妻。”
“神经病。”
“哎哟,电视上都这样演啊,爷爷什么都有,就缺孙媳妇。”
后来还真被小荷说中了,除了高妈妈出手的钱是三百万以外。
斑爷爷就一个儿子,儿子有老婆一个,情妇数个,孙子孙女都不缺,老人家有严重的长孙情结,正常情况下会给高学文最多家产,但是由于爷爷非常古板,外加高爸爸的那些小三小四小五曾经暗示高学文是同志,如果高妈妈变不出一个女朋友,那她的独生子可能什么也没有。
“夏蓝,阿姨明白这很为难你,可是这种事情我又不能随便找个不认识的人,阿姨懂说钱俗气,但是女人有钱心才会安,你如果愿意帮阿姨这个忙,这张三百万的支票就给你了。
“阿姨知道你一直很想把贷款还掉,这婚姻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演场戏给老人家看而已,连婚礼都不用,住的地方我也想好了,我在百云山庄买了六十坪,我问过设计师,就只共用大门跟客厅,其他可以左右分开,房间、卫浴、厨房、阳台那些都没有问题,你跟学文可以同进同出,又可以各自生活,很简单的。”
李夏蓝觉得很荒谬,但也很同情高妈妈,她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这样吧,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公不护她,小三小四小五又咄咄逼人,在这种当家的要分家产的节骨眼上,一个不小心什么都没有。
她现在没男朋友是一回事,可当同志妻又是另外一回事,虽然说三百万真的很美妙,但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呢,高家人又不是傻子。
何况将来她要是认识喜欢的人,那么她的身分可是“高太太”,总不能跟意中人说:“你等我一个月,我跟夫家交代一下离婚这件事情。”最重要的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当同学们在批踢踢上疯团购,努力比较各家衣服鞋子,她在“蔷薇百货”公司站晚柜,努力推销各种衣服鞋子,瑞蓝有留学梦,玺蓝为了申请好大学,需要多几项才艺??那女人到家里来闹时,弟、妹还小,但夏蓝已经五岁,一切历历在目。
那女人怀孕了,父亲可笑的说要给她一个名分。
母亲只有一个条件,三个孩子归她,父亲爽快的答应了。
一个女人养三个孩子并不容易,夏蓝从小看着母亲每日超时工作,总是很辛苦才能维持一家的收支平衡,她比同年龄的人还要早知道金钱与这世界的对价关系,三百万的条件绝对不只是装装样子,高妈妈肯定有但书没说。
于是,她断然拒绝。
可没想到才过几天,事情就不一样了,李瑞蓝那白痴为了庆祝自己即将启程到哥伦比亚大学念全额奖学金的硕士,跟几个朋友喝酒庆祝,醉茫了,一路玩起砸车跟刮车游戏,附近都是高档餐厅,因为是周末夜,几乎停满进口名车,其中还有一台价值快六百万。
李夏蓝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赶到现场,知道弟弟以现行犯被逮捕,先是傻眼,待了解事情经过,她真的快气疯了,在警局就把李瑞蓝痛打了一顿,怎么有人会蠢成这样,维修费用和那几个阿达摊一摊,每个人都要拿出两百多万。
领了五万块把弟弟保回家,李夏蓝想来想去,一定得快点和解,不然等法院文件寄到家里,妈妈看到头发又不知道要白多少。
吓了一吓,瑞蓝酒也醒了,蔫头蔫脑的说,他想放弃哥大的奖学金,先去找工作还钱再说,他会写信问问能不能保留他的入学资格,如果不行也就算了,反正学校又不会跑,将来总有机会。
看他这样,李夏蓝反而不忍心骂他了。
瑞蓝决定放弃奖学金先找工作虽然是负责任的态度,可是,他一定很失望,妈妈也会很失望,包括夏蓝自己,书虽然是瑞蓝自己读的,但是一年多的准备时间,却是全家人一起努力过来的。
几乎是瞬间,她就决定了,她需要那三百万,而高妈妈也在意料之中的提出了但书:不用有婚礼,但要登记,三年之内不能离婚。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