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觉得好疲惫,足足三日,她如同哑巴似的窝在炕上,倚着窗,望着外头,脑海不断回荡着一句话——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
虽然蒋氏生下王爷的孩子,她心里不好过,可是,终究是一条生命……不,严格说起来是两条生命,蒋氏的情况不太好,只怕熬不过多久了。回想不到三个月前,蒋氏还高傲的看着人,如今竟是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难道你就此不与我说话吗?”戚文怀挨着芍药坐下来。这三日,他由着她不说话,因为知道她需要平静。她可以狠心划破绝美的容颜,她可以狠心令郭清杀了那位两个黑衣人,可是,这都是基于保护最爱的亲人,而内心的她是无比的柔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这么没了,还有那个做事不经大脑的蒋氏,在她心里恐怕也是个可怜人。
倍药还是动也不动一下。
“你怪我,这是当然,明知道甄氏暗中对蒋氏下毒,以此栽赃陷害你,不但没有阻止她,反而将计就计,还因此牺牲了孩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狠?我令你感到害怕,是吗?”
没错,她觉得他很狠,可是她并不怪他,他的出生注定了不允许他心慈手软……虽是如此,她还是想要他多点柔软,只因为她在意他,不愿他眼中心里只有利益考量。
“侯爷也曾经遗弃你,就像我遗弃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是吗?”
芍药的身子一僵,是啊,这件事更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痛,一个无辜的生命被遗弃了,可是有谁问过,是她自个儿选择要来这个世界的吗?
“我一直没告诉你,父皇并不愿意我娶你。我们父子僵持不下,为此,好几日我藉酒浇愁。蒋氏收买了景德苑守门的婆子,得知那几日的情况,夜里藉着送醒酒汤跑来景德苑,我不疑有他,让她进来了,没想到她在醒酒汤里面下了媚药,孩子,就是那一夜有的。”
芍药闻言一惊,蒋氏竟然使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得到孩子!
“当时她若不是下媚药,而是下毒药,我岂不是没命了?”
她可以理解王爷的心情了,难怪王爷对蒋氏肚子里的孩子总是如此冷淡,因为那是,个算计,算计没有感情,只有利益得失,连带着他对孩子也就没有感情,因此在算计甄氏一事上,王爷当然不会考虑孩子的安危。
“我无法忍受自个儿被蒋氏设计了,她愚蠢、卑劣、无耻……此事于我就如同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
是啊,蒋氏的举动确实令人厌恶,可是……咬了咬下唇,芍药开口了。“她还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从蒋氏进到宁亲王府,她就被推到一个战场——女人的战场。
戚文怀悄悄松了口气,却佯装不悦的挑起眉。“你可怜她,就不会可怜我?”
怔愣了下,芍药很迷惑的道:“王爷哪需要人家可怜?”
“本王被迫抱着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做那种事,不可怜吗?”其实,他不只抱一个,而是很多个,虽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但是想起来就觉得可怜……尤其在心爱的女人身上尝到欲生欲死的滋味,他更觉得过去真是可怜。
芍药傻了,这样可怜吗?
“你不同意?”
芍药觉得好无辜,实在不知道为何会变成眼前这种情况。
“本王如此可怜,你怎能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芍药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刚刚只是要她认同他很可怜,这会儿竟然怪起她没有同情心……这位王爷真的很懂得如何将错的转成对的!
“你能不能可怜一下本王?”
芍药无奈的轻声一叹。“好,我可怜王爷。”
戚文怀将芍药转向自己,说了那么多,就只是为了一句话。“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感慨。”她难以形容错综复杂的心情,孩子无辜,蒋氏可怜,而王爷是不得不残酷……若她处在王爷的位置,也会同样的决定,而对这一切,她只能以“感慨”结论。
“你可以理解本王,是吗?”
“王爷只是做王爷觉得对的事,又何必在乎妾身如何想?”
“本王就是在乎你,就只在乎你。”从他有了皇子的自觉,他所作所为都是经过考量盘算,可是遇见她,他总是在做不会做的事——出手帮人、求父皇、动手清除后院的女人……原来,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想的不是该不该做,而是要不要做。
“我懂王爷。”就好比她为了姐姐,可以拿刀子划破脸,而王爷为了她,动手铲除甄氏,只是为此有无辜的生命没了,她才会一时难以释怀。
“真的懂吗?”
看着他眼中的渴望,尽是对她的绵绵情意,芍药不由得生出心疼,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都是她坚定守护的人。
“妾身并非蠢笨之人,岂能不懂王爷的心?”
他何尝不知道她懂,只是难以接受。戚文怀不再斤斤计较的伸手将芍药搂进怀里,她懂,这不就够了吗?这不就是他痴痴恋恋的女子吗?外表刚强坚定,面对危险,甚至有一股锐利的狠劲,可是却有着柔软良善的心。
芍药可以感觉到戚文怀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深怕他忘了分寸,不管不顾的胡搅蛮缠,连忙提醒他。“王爷,这会儿还是大白日。”
“我们生个孩子吧。”
虽然知道唯有孩子可以巩固她的地位,可是她并没有想着生孩子的事,宁亲王府实在不安宁,无论两年前的祝氏,还是如今的蒋氏,为了生孩子,连命都赔上了,而她还?有着对姐姐的牵挂,实在害怕拿命来赌。
“我们生个孩子,嗯?”他的口气已经变成撒娇。
“妾身要争气,也要肚子听话啊。”其实最近她开始喝汤药调养身子,毕竟在落霞轩待了四年,身子难免虚了一点。
“太医每个月都会来请平安脉,不是说你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吗?”
太医是说没什么大碍,但同时也说了,若她能够好好保养身子,可以早一点怀上孩子,也因为如此,虽然讨厌汤药的味道,她还是喝了。芍药只能婉转的道:“身子是没大碍了,可是生与不生哪能由得我?”
“本王会全力以赴。”
芍药实在无言以对,他哪一次不是全力以赴?尤其在不得不停战的小日子后,他总是要闹得她整整一夜,连册都拿出来试上一试。
“怎么不说话?你对本王没信心吗?”
这话吓死她了,芍药赶紧拍马屁。“妾身对王爷最有信心了。”
“本王怎么感觉不出来?”
他是不是存心与她过不去?芍药转而茱媚的道:“妄身怎么会对爷没信心?”
戚文怀开心的笑了。“既然你对本王如此有信心,本王今夜一定好好表现。
芍药再次无言了,无论她如何说,他都有话回敬……这位王爷其实也很任性。
夏去秋来,仿佛在转眼之间又入冬了,随着甄氏的离开、蒋氏的香消玉须,而乌氏没了管家权,在王府的存在感更是少得可怜,戚文怀的后院真正平静下来。
可是,芍药刚刚过上舒心的日子,郭清就送来一个消息——徐卉丹被徐井英推下玉荷池,昏迷十日了。隔日,芍药匆匆忙忙赶回永昌侯府,一进门就得到好消息,徐卉丹昨日就清醒了。
芍药刚刚踏进屋内,孙氏就哭哭啼啼扑上前扯住她。“她们根本不是人,怎能如此狠心?丹儿都变成……她们还欺负人,她们的良知被狼狗叼走了吗?!怎么办?丹儿如今什么都忘了……我可怜的丹儿为何如此命苦?”
无论多伤心难过,孙氏终究说不出“傻子”这两个字。
芍药此时最想搞清楚来龙去脉,可是听见孙氏说出来的话,只能暂且搁下。“什么都忘了?”
“是啊,丹儿不认得我们了。”
芍药微蹙着眉。“怎么会如此严重?”
“太医说有可能伤了脑子,可是也有可能过些日子就想起来了。”
“丹儿以后都靠母亲了,母亲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软弱。”
孙氏明白的点点头。“我知道,可是姚氏喜欢胡搅蛮缠,我实在懒得应付她。”
“姚氏什么时候回来的?”徐井英的婚事成了,老太太担心孙氏一个人应付不来,便同意徐卉英的请求,让姚氏回来打理婚事。芍药得知此事,当然不赞成,可是她管不了永昌侯府的事,而老太太还事先派人知会她一声,算是给她面子了。
“前些天回来的。”
“难怪徐卉英不好好过日子,又惹事了。”她还觉得奇怪,徐井英得知她身分之后就相当安分,虽然性子没改,但懂得将爪子收起来,为何又开始不安分了?原来是不知长进的亲娘回来给她当榜样。
“徐卉英要嫁进辅国公府,姚氏可得意了。”
芍药冷冷一笑。“由着她们得意好了,未来的日子可难说了。”
“辅国公府不好吗?”
“太子妃的娘家怎么会不好?只是,何谓好,何谓不好,这是各说各话,唯有自个儿身在其中,细细品尝,这才能说好或不好,不是吗?”
略一思忖,孙氏明白了,辅国公府大得很,其中的弯弯绕绕又岂是外人看得清楚的。
“我先进去看姐姐。”芍药提起脚步往内室走去。
徐卉丹坐在炕上,看着手里的木簪,眼神非常专注,显然是在研究木簪。
见到芍药,碧芳开心的对徐卉丹道:“大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徐卉丹连抬头看一眼的意愿都没有,好像完全被手上的木簪吸引住了。
芍药不急,还是先将事情的经过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那日我出门去玉宝阁,大小姐吵着要去找太太,秋莲只好陪大小姐去福德院,可是还没到福德院,见到三小姐拿着风筝往玉荷池那边去,便跟着过去。大小姐吵着要三小姐手中的风筝,三小姐要大小姐拿头上的赤金花钿宝钗交换,大小姐不要,三小姐就用抢的。秋莲挡在大小姐前面,想保护大小姐,可是被三小姐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扯住了,三小姐为了抢宝钗推了大小姐一把,大小姐就掉进玉荷池。”
“永昌侯府的三小姐竟然抢姐姐头上的宝钗!”芍药实在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事?
“自从三小姐的亲事定了,三小姐就经常上竹芝轩,她欺负大小姐不懂,想骗走贵重头面当嫁妆,可是大小姐谨记二小姐教导,贵重之物不可以给人。也因为大部分贵重珠宝首饰都被二小姐锁在箱笼中,三小姐只能抢夺大小姐身上配戴的首饰。”
芍药脸色一沉。“她是故意用风筝将姐姐引到玉荷池。”
“我猜也是如此,竹芝轩想必有三小姐的人,三小姐知道我不在府中,而秋菊必须
守在竹芝轩,只能秋莲陪着大小姐,她就很容易对大小姐下手。”
“若不是姐姐命大,如今这种天气掉进玉荷池,没有冻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太医说大小姐平日保养得好,又救得及时,要不,身子必然大亏。”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教那个丫头付出代价……缓了一口气,芍药转而问:“竹芝轩除了秋莲和秋菊,其他的丫鬟不能用吗?”
“目前还看不出有可用之人。”
“我让娘买了四个丫鬟训练,原是准备送进王府,明日我让娘送两个过来,以后姐姐到任何地方,至少要有两个丫鬟跟着。”
“我知道了。”
“这几天三小姐那边如何?”
“侯爷很生气,叫三小姐乖乖待在怡情院绣嫁妆,还叫姚姨娘好好管教三小姐,若是再发生这种事,就送她回庄子。”
芍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每次府里出事,侯爷就会大发雷霆,可是过几天就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对侯爷来说,朝堂上的事才是他的事,而府里的事与他无关,所以不管他多疼爱徐卉丹,徐卉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被人家欺负。
“我看,就让娘进府里照顾姐姐,还有小月也一起带进来。”
“这样好吗?”
“我会告诉母亲。”芍药在徐卉丹身边坐了下来,指着她手上的木簪道:“这是我为姐姐雕的木簪,姐姐记得吗?”
当初就是见到徐卉英总是用贪婪的目光看着姐姐身上的珠宝首饰,她便将姐姐贵重的珠宝首饰锁进箱笼,然后为姐姐雕各式各样的木簪,而姐姐看了很喜欢,也就很少配戴珠宝首饰。
碧芳在徐卉丹前面蹲下来。“大小姐,昨日我与你提过,你有个双生子妹妹,也就是这位二小姐,嫁给四皇子宁亲王。”
徐卉丹终于将目光转向芍药,嘿嘿一笑。“妹妹雕的木簪好漂亮。”
芍药看着徐卉丹的眼睛,清澈明亮,就像个正常人,难道……芍药温柔的回以一笑。“若是姐姐喜欢,闲暇之时,我再给姐姐雕些更漂亮的发簪。”
徐卉丹摇了摇头。“不用了,手应该很痛吧。”
“姐姐喜欢,妹妹就不痛。”芍药握住徐井丹拿木簪的双手,仔细叮咛。“有事找我,碧芳会帮你递话给我,也可以写信给我,只要有需要,我都会尽力帮姐姐。”
徐卉丹好似想到什么很美好的事,两眼更亮了。“真的可以吗?只要有需要,我就可以写信给你吗?”
“是,哥哥……也就是碧芳的哥哥郭清会将信交给我。”
“知道了,我再写信给你。”徐卉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芍药几乎可以确信徐井丹的心智已经恢复正常了,果然,当她坐上马车,打开离开之时碧芳悄悄塞进她手中的字条,见到上面写着——大小姐可以照顾自己了。
芍药唇角欢喜得微微上扬,看样子,姐姐不但恢复正常了,还变得相当聪明,隐瞒此事,她在府里的人眼中还是傻子,想做什么事就更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