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也没用,皇帝一通命令,黎育岷的休沐日取消,童心不敢和皇帝叫板抢男人,只好乖乖低头、泪眼婆娑地送走自家男人。
不过她没闲着,李宰相夫人要过寿辰,李氏前几天便打发丫头过来询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李府贺寿。
只是问一声,并没有规定她非去或不能去,就像黎育岷说的,黎府男人不需要靠女人替自己拉拢关系。
原则上祖母、婆婆都是好相处的,对她这新媳妇要求不多,连婉言训诫都不曾有过,娘说当初爹爹同意这门亲事是慎重考虑过的,看来不假,太婆婆是个明理人,婆婆脾气温和婉顺,京里上下都知道,何况她到底不是育岷的亲生母亲,要摆婆婆架子终是缺了那么点底气。
自家爹娘知道闺女是什么脾气,哪敢找个厉害婆家,想来爹爹也是三挑四拣才挑上黎府。
在黎府窝了两、三个月后,童心决定踏入京城的贵妇圈。
原因一:她觉得育岷的话很正确,需要清洗清洗自己的名声。
原因二: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也得看银面,没错,为钱为财,她愿意与之周旋。
她和致芬、育清讨论过,天衣吾凤的衣服款式新颖、做工细致,但顾客群偏属年轻女子,可真正掌家、拿得出银子的是当家主母,不是闺阁千金。
熬人在后院镇日辛勤操持,苦的、累的全往肚里吞,事事为丈夫、为子女,却从未想过对自己好一点,但只要是女人,就算老到七、八十岁,也会希望自己有副好容颜。
她们决定以中年妇人为对象,设计十来套服饰,因产子的原故,许多中年妇人身材走样,因此衣款重点在于修饰身材,让人看起来更形窈窕。
她们讨论得欢,各自回府后便开始着手设计、裁衣,成品做好后往店里一摆,可惜上门的顾客多是年轻女子,对这类衣服不感兴趣。
童心考虑半天,决定慢慢来,先从自家的长辈招揽起,首先她以育清的名义,让天衣吾凤送来两套衣服,说是要孝敬祖母和大伯母。
东西送来后,童心立刻捧着盒子到李氏和黎老夫人跟前,她没把东西扔了就走,而是硬磨着两个婆婆,帮她们给打扮起来。
李氏和老夫人年纪大了,哪肯随她玩这种小孩子游戏,可童心那张商人嘴巴厉害得紧,一串一串的奉承话捧上去,拖着两个婆婆陪她胡闹起来。
待换好衣服,她让紫裳给李氏、老夫人上妆梳髻,并挑出几副首饰配戴,童心在两位婆婆跟前说笑取闹,一会儿勾住李氏的手臂道:“瞧,咱们哪是婆媳啊,分明就是姐妹。”一会儿趴在老夫人背上说:“决定了,从今儿个起,我不喊祖母,我要喊您姨。”
几句话,夸得两位长辈笑得阖不拢嘴。
她们膝下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循规蹈矩,哪见过童心这样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媳妇儿,别人家的媳妇见了婆婆就像耗子见到猫,偏偏他们黎家娶到这么一个不按牌理出牌,却能逗得婆婆笑逐颜开的媳妇,且童心言语间又极有分寸,让人挑不出错处。
那个下午,黎府的三个夫人满面春风、笑口常开,厨房给老夫人送来燕窝,分量不多,三个女人和乐融融地分食了。
在黎老夫人跟前伺候的郑嬷嬷,也忍不住笑弯眉眼,悄悄说:“老夫人多久没这样高兴过,真亏得少女乃女乃,人人都说咱们黎府挑错媳妇,可依老奴看,黎府就需要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慧心人儿来当媳妇。”
老夫人被孙媳妇给闹得有点乏了,可嘴边的笑怎么都拂不掉,待黎育岷回府请安,她还笑着恐吓他说:“好好对待你媳妇儿,她现在归我照管,要是她有一句埋怨,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李氏也跟着凑趣道:“娘这样不公平,疼我媳妇我没话说,可修理我儿子我可不依。”
家宅和乐融融的情况让黎育岷很满意,他喜欢童心对媳妇角色的用心。
那天晚上,他让福满楼的小二送几道菜进康园。
埃满楼是黎育岷第一次与岳父见面的地方,他想,那里的菜既然能让岳父赞不绝口,童心应该也能喜欢才对。
他让紫袖几个照童心的口味吩咐小二,以后每餐都送几道菜过来。他这是妥协了,对童心那个让人很无言的舌头做出妥协。
童心把碗里的饭吃光,还吃掉不少菜,黎育岷虽然没有跳起来拍手叫好,可那颗心呐,说不出的欢畅。
如果早些时候有人告诉他,他会因为妻子多吃几口菜乐成这样,他肯定会嗤之以鼻,可现在……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会如此在意开心。
童心见他高兴,合作地多喝两碗汤,虽说比起紫衣的手艺,福满楼的大蔚只不过是差强人意,不过他都妥协了,她何妨顺他几分心意?毕竟她可是能屈能伸的商户女。
饭后,心情愉快的两个人没到院子里去消食,而是在床上消食,童心始终没办法理解,黎育岷这样精瘦的身子板,怎会有此等好体力,禁得起日夜操劳,却不见疲态?
棒不到几天,黎府便收到李相爷家的帖子。
童心乐呵呵地对李氏和黎老夫人道:“祖母、婆婆,咱们就穿八姑女乃女乃送的衣服出门显摆好不?”
怎么会不好,现在童心说什么都是好的。
甭说她老从外头捎来各种好吃的点心,甜了长辈的嘴,甭说她老在她们跟前说笑逗趣,惹得两人笑得阖不拢嘴,甭说她处处精明,宅里难事有她出手便轻易解决,单就康园里的嬷嬷悄悄捎来的私话,说她同育岷感情好得很,夜夜如胶似漆,几度闹到将近天明……
扁凭最后那一点,她们对这个媳妇怎么看怎么满意。
大房最缺什么?缺子嗣呐,只要孙子喜欢,媳妇的肚皮争气,她们抱曾孙、孙子的想头早晚会实现。
李府约莫是黎府的两、三倍大,因为不是整寿,并没有请多少客人。
黎老夫人与李老夫人是在几年前黎老太爷刚搬进京城时结交上的,两人因言语投机、性子契合,成了好友。
有人说:在京城里,一块招牌砸下来会砸死三个当官的。同样的,满京城走来走去的官夫人多到数不胜数,但风评好、名声佳的,就以李老夫人为首的这一群。
这群贵夫人不但个个有诰封,她们的品性是人人都要举起大拇指赞上一声的,要加入她们并不容易,因此许多人模仿她们的言行举止,童心心想,若能混进她们这群人中,天衣吾凤为妇人设计的衣服必能大卖。
为讨好这群女人,童心还事先做好功课,她向黎老夫人、李氏探问她们的喜好,还同育岷讨教她们的男人在朝堂上的情况。
她并没有过度乐观,甚至相信当中会有人当面给她难堪,不管怎么说,于她们而言她是个不入流的商户女,野鸡混到凤凰堆里,怎能不受排挤?
尽避如此,童心依然信心满满,她本就是见山拆山、见水搭桥的好手,怎会看见困难便心生退却?
进到大厅,童心给李老夫人拜过寿后,二向在场的夫人们屈膝为礼,举止动作、气质风度不输给任何大家闺秀,这是教习嬷嬷的功劳,临阵磨枪不亮也光,何况童心聪颖慧黠,男人能做的事她都能做得好,只是小小的礼仪难不倒她。
丙然,她几句合宜的应对言语,让许多心存偏见的妇人眼睛为之一亮。
冰夫人温温文文的问:“听说黎四少女乃女乃出嫁前曾经跟着父亲闯荡南北,在商场与男人竞争,还有人封黎四少女乃女乃是常胜将军、铁血娘子,说黎四少女乃女乃刚毅果决、手段不输男人,不知道做这种事时,黎四少女乃女乃有没有想过闺阁女子的名声?”
这是给人下面子,黎老夫人闻言脸色都变了,郭夫人却是拿起茶盏轻轻地抿口茶,好像这话是对晚辈寻常的问话似的。
没错,郭夫人不满意童心,当初家里看中黎育岷,想将自己的嫡女嫁进黎府,这可是门当户对的好婚事,却没想到黎府在满城闺秀当中挑上一个商户女,御史家的闺阁千金竟输给一个在男人群中称霸的女子?
但黎太傅是皇帝亲信,郭家男人不能与之对峙,这口气,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出在童心身上。
一上来就搞这出?这位郭夫人未免太沉不住气,童心本还想着要怎么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好寻机会为过去的名声辩驳几句,这可是她家相公交办的重要任务,她总不能一心往银子上头奔,却忘记相公的殷殷嘱咐。
李氏心急,想开口替媳妇解围,童心微微一笑,拍拍婆婆的手背,让她别替自己担心。
童心多少明白郭夫人心中的憋屈,在场恐怕也有不少夫人存了和她一样的心思,毕竟多少名门千金看上黎育岷这个闪闪发亮的金龟婿,却被她这个样貌仅仅清秀、名声却有损的商户女捷足先登,心中那股不平怎能压抑?
“郭夫人说的是,不过有些话童心不能承担,多少要为自己分辩几句。什么刚毅果决,什么常胜将军、手段厉害,不过是……面子问题。”
“面子问题?你为面子散播对自己不利的谣言?这话说服不了人。”郭夫人立刻反驳,眶谁啊,当在场的全是三岁小孩?
“郭夫人弄错了,我所说的面子,是指男人的面子不是童心的面子。事实上,在生意场上讲究机智、灵活、变通,童心能够有所表现也不过是赢在男女有别。
“比如童心明白女子小日子来时会希望自己身上有股香气,来掩饰淡淡的血腥味,就算不为着讨好男人,也想让自己舒服点,这种事男人不明白,我却是懂得的,所以童氏绸缎庄推出几款深色、图案却不失活泼布料的同时,送出香气特别的香囊,因为这个主意,让童氏绸缎庄在京城站稳步子。”
当初这件事在京里闹得沸沸扬扬,没有人不知道,而童氏绸缎庄是爹爹让她练手的第一间铺子。
当时京里最大的布庄和衣铺子“云霓阁”的店家是顾老板,他也经营米粮生意,但长期以来,生意被童老爷给压一头,知道童家要开绸缎庄,与自家的永新布庄打擂台后,新仇加上旧恨,于是对外放话,说童老爷昏聩,竟让稚龄女儿出头做生意,保证童氏绸缎庄不出一个月必倒无疑。
童心听闻此事非但没生气,反乐得利用顾老板一把。
她与他在人前打赌,若童氏绸缎庄没倒、生意比永新布庄更好,顾老板便雇一队乐仪,敲锣打鼓给童氏绸缎庄送匾额。反之,童家立刻关掉绸缎庄,从此退出布行这块生意。
一块匾额和一个本金雄厚的竞争对手,一间名不见经传的新铺子和拥有无数老顾客的店家,这场比赛顾家占尽便宜,顾老板自然乐得应下比赛,何况对手不过是个十二岁、连身量都未长开的黄毛丫头,他是个商场好手,有何畏惧?
彼老板刻意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来见证,还逼着童心写下契书,到官府里备案。这还不够,他使了银子,让官家派两个会算帐的小吏分别到童氏绸缎庄和永新布庄坐镇,记录每天的收入,他信心满满地等待一个月之后童氏绸缎庄关门。
却没想到一个月后,童氏绸缎庄的生意是永新布庄的两倍,有见证人、有契书,顾老板再不心甘情愿,也得敲锣打鼓地把匾额给送上门。
童氏绸缎庄之所以赢,便是赢在童心说的那个法子上头。即使是小日子,女人也不想成天到晚关在屋里,何况还有不得不出门的情况呢,这时候颜色略深却不失活泼的布料,以及一个小小的香囊,解决了女人的困扰,生意怎么可能不好?
鞭炮锣鼓送匾额那天,下人们激动地对童心说道:“小姐,咱们赢了!”
十二岁的小丫头却道:“不,在顾老板同意和我打赌的那天,我们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