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对劲。
周在元站在办公室窗边,窗上映出一道孤单的身影,以及一张淡漠沉凝的俊容。他望着窗外高楼大厦后若隐若现的天际线,想的是近来表现异样的钱多多。
自从那夜他对她表白后,虽说他给了她时间考虑,但她仿佛一夜之间上紧了发条,行为举止不再那么潇洒自然,总觉得带点微妙的僵硬。
当然,她还是爱笑爱撒娇的,照顾爷爷仍是尽心尽力,随时逗老人家开心,面对他时,也依然嘘寒问暖,做足一个妻子该尽的本分。
她还是会在夜深时送宵夜到书房给他,还是会与他肩并肩看DVD,从不抗拒他的亲吻拥抱,在床上缠绵时依旧是一只热情泼辣的野猫。
可是,有什么变了,她的眼神躲着他,偶尔与他交会时,会惊慌地闪避,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他知道。
或者,她是在考虑如何回应他的表白?她觉得很为难吗?觉得不方便敢齿吗?
难道……一念及此,周在元一双大手蓦地捏握成拳,脸部的肌肉也因情绪翻腾,有了一丝微微的扭曲。
难道她……想拒绝他?
为什么拒绝?
思绪乱了,呼吸急了,周在元再也无法假装平静,焦躁地在办公室内踱步,像一头受困的野兽。
对自己的魅力,他向来是极有自信的,从未想过自己主动表白,对方会不肯接受。这十年来,只有女人缠着他,而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一句犀利的言语,便往往能将她们伤得眼泪涟涟。
钱多多,是除了死去的赵怡慧,他第一个认真想要的女人。
他真正想要的女人不想要他?可能吗?
周在元不愿相信,却不由得感到心慌,许久不曾尝到这样的滋味了,为女人而凌乱不是他的作风。
可钱多多做到了,从两人在饭店初次见面开始,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心,在他恍然察觉时,已牢牢占据了一席之地。
那夜,他本笃定她也是爱自己的,可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地不这么自信了,如果契约到期那天,她给他的答案是“不”,那他该怎么办才好?
在爱情面前,平素自诩冷静从容的他也做不到淡定,思绪整个打结,解不开。
唯有一点,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就是即使两人之间爱恋的火花只是他自我感觉良好,他也不想放开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
“副总!”秘书敲门进来见他神态焦灼,有点惊吓,这太不像平常的他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董事长他……”不是听说昨天已经出院回家休养了吗?难道病情又有反复?
“我爷爷很好!”周在元不耐地打断秘书的试探。“你进来有事吗?”
“喔。”看出他心情不好,秘书连忙解释。“是业务部那边送来的报告,想请你看一看。”
“放下吧,我等会儿再看。”
“是。”秘书放下报告,又提醒道:“半小时后副总要跟客户开会。”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秘书离开后,周在元随手翻阅桌上的报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蓦地灵光乍现,匆匆拿起手机拨号。
电话铃声响起,正在厨房试做新菜的罗爱理连忙洗手,一面利用围裙将手擦干,一面走到客厅接电话。
“爱理吗?我是在元。”
“周在元?”她讶异。老公的好朋友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自己?
“你手机没开,郑雍说你在家,我就直接打家里电话了。我知道你跟多多很要好,我有些事想问你,可以麻烦你出来一趟吗?”
多多怎么了?罗爱理心念一转,点点头。“可以啊!现在吗?”
“嗯,就现在,我已经在你家巷口了,这边有一间咖啡馆,我去里面等你吧。”
巷口的咖啡馆?不就是在元的初恋开的……罗爱理悚然大惊,慌忙阻止。
“别……你别进去!”
话语方落,她便听见话筒另一端传来一声急促的抽气,接着是一个男人骇异的低语。,
“你是……赵怡慧?你……还活着?”
来不及了!
罗爱理脸色发白,执着话筒不知如何是好。
他三天三夜没回家。
钱多多来到周在元的书房,恍惚地走动几圈,最后停在书桌旁,盯着铜鸟纸镇嘴间衔的那颗玻璃珠。
珠内锁着红豆,一点殷红似血,是她当年送给他的相思……
她怔怔地以指尖抚过玻璃珠,想起那天罗爱理打电话给她,惊慌失措的口吻让她整个心也跟着提起来。
“在元见到那个女人了!他们俩摊牌了,那女人把你帮她说谎的事情都说出来,在元很生气,我从来不晓得他脸上可以有那么阴沉暴怒的表情!多多,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他回去一定会问你……”
他当然会问,因为一个谎言自责了十年,封闭了十年,怎么可能不问?
她等着他回家来问,可日日夜夜地等,他却迟迟不现身,只派了秘书来取换洗衣物,对在家休养的爷爷解释说公司有许多事要处理,他就不浪费时间来回了,直接睡在公司。
当时她在旁边听着,没多说什么,只交代秘书盯着他三餐好好吃,接着回到卧房,埋在被窝里痛哭了一场。
她很清楚,公司事忙只是借口,他就是不想见到她。
她理解,如果是她被这样欺骗也会恨,她会恨透那个人,讨厌他、排斥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在元……就是这么想的吧。
她欠他一个解释,她知道,可她没有勇气主动去找他,很怕看到他脸上充满厌恶的表情,她会……心碎的。
可再怎么逃避,面对现实的一天终究要来,她不能躲一辈子。
赵怡慧的再度出现,就是上天给她的警示,她早该对他坦白的……
门扉传来几声叩响,周英雄拄着拐杖,缓缓走进来。“怎么一大早一个人躲在这里?”
钱多多定定神,见老人家一脸担忧的神情,连忙笑着迎过去扶他。“爷爷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周英雄仔细审视她苍白消瘦的脸蛋。“佣人说你没吃。”
“嗯,肚子不饿,我想晚一点再吃。”钱多多扶老人家在沙发上坐下,自动自发地来到他身后,替他捶肩捏背。“爷爷今天觉得怎样?我看您最近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过不久又会恢复生龙活虎的样子了吧!”
“嗯。”周英雄眯眼,放松地享受着孙媳妇的服务。“多多啊,你跟在元是不是吵架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令钱多多双手一僵,半晌,才又恢复灵活的动作。“没有啊,爷爷怎么会这样问?”
“看你这几天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吃得也不多。”老人家叹口气,大手往后,拍了拍在肩上辛勤工作的小手。“是不是在元哪里惹你不高兴了?爷爷替你教训他!”
“哪有啊?”钱多多鼻尖一酸,得知孙子和孙媳有了矛盾,老人家却是立刻表态挺才进门不满半年的她……“爷爷,您对我真好!”眼眶忍不住泛泪,可不过数秒,她便收了软弱,又绽出灿烂笑容。“爷爷,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你尽避说。”
“爷爷,您也知道在元他的个性……就是闷了点,他其实很爱您的,只是嘴上不说。他跟我说,小时候他是受您的严格教育长大的,他是周家的宗子,得担起继承人的责任,他连一般孩子常玩的游戏几乎都没玩过,就这样一年一年地长大……”
“你是怪我对他太严苛了吗?”周英雄皱眉,有点心虚,又有点不满。
“不是的。”听出老人家话里的懊恼,钱多多柔声解释。“他能长成今天这样一个出色的好男人,也要归功于爷爷的教导。我就是想说,就是想……唉,爷爷,以后他如果还是那么闷,您别气他好吗?我希望在元和您,还有在秀姊姊,你们……都要快快乐乐的……”
“怎么会是‘你们’?”老人家纠正。
她笑了,眼眸酸酸的。“我是说,我们大家都能平安快乐。”
这答案让老人家满意了,眉开眼笑。“好好好,爷爷答应你,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过。”
钱多多敛眸不语,更卖力地替爷爷捶肩捏背,或许,是最后一次了……“爷爷,今天我去公司找在元好不好?”她轻声问。
“当然好啊!”周英雄暗暗松一口气。“哪家夫妻不吵架啊?你们小俩口把事情摊开来说,双方都各让一步,要是在元还不讲理,你来跟爷爷说,爷爷替你出气。”
“知道了。”钱多多眉目弯弯,笑得犹如不知愁的小女孩。
周在元正在会议室内对着一群主管发飙。
这三天,他也不知怎么了,像冰做的雕像,全身散发的寒意令人颤栗,骂人时不疾不徐,阴阴冷冷地掷落一字一句,也不特别暴躁,却是一针见血,教人毫无回嘴余地。
谁都不敢靠近他。
原本总是痴痴以仰慕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女职员也都识相地收回一腔情意,认真做事,男职员们更是战战兢兢,深怕一个偶然的失误就惹来雷霆大怒。
鲍司的气氛很冰,仿佛置身极地。
直到钱多多带着餐盒过来,才带来一丝春天的暖意,众人都在心里暗暗祈求,希望副总夫人能把乖戾的副总带回家去温柔管教一番。
秘书殷勤地迎接她。“副总还在开会。”
“知道了,我在里面等他。”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周在元方结束会议,听说钱多多在他的私人办公室等他,那张淡漠的俊颜瞬间有了表情,像是惊怒,又似慌张。
但不一会儿,又恢复冷淡无痕,秘书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轻轻推开办公室门扉,清锐的目光一转,很快在沙发区找到一道纤细窈窕的倩影。
她穿着一件颜色粉女敕的洋装,搭着落落大方的披肩外套,长发高高地扎成一束,活泼地在颈后晃动,他曾赞许过她这样打扮又娇又俏,有股清新的女人味。
他眯了眯眼,仔细打量她,愈看愈生气,数日不见,她气色依旧,脸蛋白里透红,樱唇水润欲滴。
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在公司里像尊瘟神,人人见了闪避不及,她倒好,日子似乎过得挺悠哉的嘛!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愤怒?
他不相信罗爱理没将自己偶遇赵怡慧的事情告诉她,明明知道了,却不放在心上……
不知不觉间,周在元已将双手握成两个硬邦邦的拳头。
“在元,你还没吃饭吧?”她盈盈起身,甜笑的容颜看不出一丝异样。“我做了爱妻便当喔!我们一起吃。”
“爱妻”便当?她竟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惭!
周在元俊容更冷,丝毫没有过去吃饭的意思,径自在办公桌前坐下。“你来做什么?”
她娇躯微凝,转过头来,却是嫣然一笑。“怎么了?我们都好几天没见了,人家想你嘛,来看看你不行吗?”
这女人的脸皮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周在元用力捏握掌心。“你真的想我?”
“是啊,人家很想你。”她来到他身后,藕臂亲昵地环绕他肩颈。
他眼神一暗。“是想我的人,还是想我的钱?”
钱多多震住。
他冷笑,毫不留情地推开她。“不必演戏了,钱多多,你我都很明白,这戏已经演不下去了。”
她低头不语,露出一截粉白的后颈。
他瞪着那线条柔弱的颈弧,几乎有股冲动想一把箍住,仿佛只要他稍稍用力,便能够轻易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