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开始向下,莫克禹的大手仍没松开,依旧扣着骆妤茜的细腕。
她说得没错,送她回家并不顺路,但他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在意的是她。
她各方面条件都十分优秀,是个适合稳定交往的对象,更是总勾起他过往痛心记忆的女人。
一为何她能够呢?他想找出这个答案来。
骆妤茜低垂的目光落在扣住自己的大手,感受到他直接传递而来的温度,虽然她很想留住这温暧的感觉,但清明的理智已经完全回笼,所以……她不能。
“莫总,请放手吧,让人看见又要产生误会了。”抬起水眸,她拒绝再聆听心底那脆弱且渺小的渴求,坚持着她认定该坚持的距离。
虽然他们搭的是高阶主管专用电梯,但那并不表示电梯到达地下一楼之前不会有别人进入。先前她想得不够周全,没在第一时间要求澄清两人的绯闻,但现在情况开始失控了,她不能任凭事情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她不能再伤害他第二回。
闻言,莫克禹勾起唇角,俊逸的脸上挂着笑意,眼底却是透着些许冷意及嘲讽。
“现在全公司有谁不当我们是一对的?说实话反而更让人有话说。”这才是人性啊!
“会是谁变了心?又是谁甩了谁呢?”
“所以……你是为了不让人多话,才想着弄假成真?”他何时变成这么在意他人言语的人了?
莫克禹侧转过身与骆妤茜面对着面。
电梯里空间有限,他微向前进,便轻易将她困住。
无路可退,骆妤茜只能再一次被那熟悉得教人身心不住悸动的气息包围。
他只要再挪前一寸,两人之间便再无距离,但他没这么做,而是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那一瞬间,骆妤茜的心跳得好快,像是要炸开一般,以为他就要吻她了。
最后,莫克禹在她耳旁吐出了似呢喃的字句。
“这是个好问题,但等你脑子清醒了再自己好好想想答案吧。”话尾一落,电梯刚好发出了开门的声响。
他率先转身走出电梯,但扣着细腕的大手自始至终都没放开,不论是从电梯里,或是地下停车场的任何一支监视器画面看来,他们的姿态就像是亲密的手牵手一块儿下班离开,俊男美女般配的画面好不令人赏心悦目。
而除了他俩,谁也无法从表面看出事情的真相。
来到莫克禹专属的停车位前,骆妤茜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司机老陈上星期摔伤了腿,这阵子他都是亲自开车上下班。
“老陈的腿伤好多了吗?”
“骨折的复元状况良好,但恐怕得再休息一阵子才有办法回到工作岗位。我要他安心休养,保证不会让他失业的。”他绅士地为她开启副驾驶座的车门,让她先行上车。
骆妤茜点着头,表示十分赞同他的做法。
紧接着,蔓延在车内的是一阵沉默。
踩着油门,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当车子进入车阵之中,莫克禹开口念出了一串地址。
“是这里没错吧?”这两天只要脑子里想起她,他便会从公司的人事室点出她的个人档案,对于她基本个人资料,他早已倒背如流。
“嗯。”没错,那是她登记在个人资料里的住址,也是她假日才会去住的居所。
“现在有点塞车,你先闭目养神吧,到了我会叫你的。”一双红眼再加上一脸苍白,不知情的人看了,肯定认为是他这老板苛刻了她。
“谢谢。”骆妤茜毫无异议地从善如流,在客气地道谢之后,立即闭上了双眼。
车子在大马路上行进,那轻微晃动的车身让她原本已陷入滞钝的脑子开始晕眩,神志开始昏乱,无法正常思考,这是她失礼地真将他当成司机的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则是两人现在正陷入你追我跑的拉锯战之中,目前情况看来她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她必须尽量避免与他正面相对。
因为即便她再不愿意承认,她也明白自己的心已产生了动摇。
拥有他的情感一直是她渴求的,但上天夺走了她第一次的机会,现在真是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吗?
不,有过一回痛入心脾的经验,在经历过身心深深的痛楚之后,在与所有爱她及她所爱的人生离死别之后,她已经不再相信上天,不再做出任何对生命的祈祷,她伤不起第二回,爱她的人也是。
她只想默默地守在他的身旁,若这也成为过分的奢求,那么她只有选择完全退开……
她睡着了。
就在她闭眼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莫克禹便发现身旁的人儿已微微侧着头,完全地睡着了。
因为塞车,原是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延伸成了五十分钟,但莫克禹一点也不介意多花这一点时间。
黑色房车停在红色大门前,他却没叫醒副驾驶座上沉睡的人儿。
伸手将车内的冷气调到最弱,他便全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偶尔侧过脸看着骆妤茜那紧闭着眼的小脸。
那一瞬间,相同的问题再度浮上他的脑海。
明明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为何会给他极度相像的感觉?她们两人的相似处真是巧合得很,甚至在某些时刻让他感到巧得可怕。
同样爱猫却不养猫,同样许多不经意的小习惯,不同的面貌却时常流露出相同的气息;心情愉悦地扬起嘴角时,总是轻轻浅浅,当有问题困扰着她,她会尽可能地低垂着眼帘,而不是用力地蹙起眉心。
包多的时候,在她以为没人看见的时刻里,一抹悲伤与落寞总是会占据在她迷茫幽远的眸中,这样的神情,他只在小亚身上见过,而她竟与她表现得如此相像,让他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重拾想要丢弃的记忆。
那痛入心坎,深深地烙了印……
他多年的付出、多年的想望,却是以最糟糕的方式结束,并在他心底留下了巨大的空洞,至今仍无人能够为他填补。
多年来,他用若无其事的表面掩盖着那空洞,现在却教骆妤茜默默地打回了原形。
每当两人面对着面,想起了昨夜他说想要两人真正在一起,想着她出现在眼前伴随而来的都是无法避免的剌痛,教那看不见的鲜血在心底直流,她的存在教他情何以堪……难道这就是他总爱逗弄她、为难她的真正原因?
说什么她是适合的对象,那只是他找上她的理由;顺着父母意思找个人陪伴,只是敷衍他们的假象。
没道理只有他一人被回笼的记忆所为难,他自然得找个人为难他所为难的。
就这样,怀着卑劣的心思,莫克禹安静地在车内整整等了一小时后,才伸手轻轻碰了碰骆妤茜的脸颊。
“妤茜,醒醒,到家了。”
“嗯……”骆妤茜发出不明的呢喃。
听见有人喊着她的名字,恍惚之中骆妤茜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直到沉重的眼皮勉强撑开,那一直存在于现实及梦境之中的身影映入眼底,她才真正的清醒过来。
“天黑了……”从公司出来时天还是亮着的,但现在近几全黑,他们究竟塞了多久的车呢?
她看着时间,忍不住发出惊呼。
“天啊,居然塞这么久!”而她居然就这么一直睡着,真是的!
“是啊,刚才路上似乎出了车祸,所有车全塞着了。”这谎,莫克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这趟路占用了莫总太多时间,真是对不起。”她真心的向他道歉。
若不是她的缘故,他无须忍耐这些。
“不必放心上,我并不介意。”说这话的同时,莫克禹的目光紧紧地抓着骆妤茜,眼底想表达的东西很多,但他却刻意不去说明,就要她看见他不单纯的心思,要她为此而心慌意乱。
对她,他也开始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了,她肯定能明白,他想要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丙然,只见骆妤茜飞快地避开他的注视,佯装没看见他眼底的讯息。
“那么……请莫总待会儿开车小心,再见。”她很快地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车旁朝车内的男人挥着手,直到黑色的房车完全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才从包包里拿出钥匙开门。
“爸,我回来了。”一进门,骆妤茜便掩去所有情绪,能够停留在她小脸上的唯有笑容。
“刚才我听见门外好像有声音,还以为是听错了呢。”骆易成从沙发上起身,慈爱的来到玄关前,贴心的为女儿提走肩上的包包。
“爸的耳力最好了,怎么可能听错呢。”骆妤茜搭着父亲的肩,一同进入客厅。
“呵呵呵……今天怎么突然想回来?我以为你后天才会回家。”前几年女儿坚持自己搬到外头去住,只有周未假日才会回家陪伴他们,平时她很少突然回家的。
“因为突然很想你跟妈,所以就回来了呀。”骆妤茜亲昵的勾着父亲的臂弯,满是撒娇的说。
当杜映亚的生命消逝在手术台上,而她再度睁眼却成了骆妤茜,她整整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接受自己成为另一个人的事实。
不过除了这个躯壳之外,她所有的记忆仍是属于杜映亚的,这能算是所谓的借尸还魂吗?还是她当初对爱情许愿树许下的愿望成真了?它让她活了下来,只不过并不是以她所以为的方式。
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见到了在爱情许愿树下遇见的那位婆婆。
婆婆朝她露出了慈善的笑容,接着便消失不见,至今她都不曾再见过她。
死去的杜映亚成了现今的骆妤茜,经过了长达半年的思考,她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决心完完全全地成为骆妤茜,死去的杜映亚不会再回来了。
“乖女儿,你妈在厨房里准备晚餐,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去帮帮她吧。”骆易成很喜欢女儿这样对他撒娇,但他可没忘了还在厨房里忙碌的老婆也很喜欢。
一几年前的一场车祸意外,他们差点就失去了这乖巧可爱的孩子。在经历了两天与死神的挣扎搏斗之后,他们的孩子回来了;但或许是头部撞击所留下的后遗症,之后有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的乖女儿变得沉默忧郁……所幸那些灾难都过去了,现在的她甚至比从前更加听话孝顺。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更加听话孝顺的孩子,并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杜映亚决心成为他们的孩子,决心成为更好的骆妤茜。
因为她明白,父母要面对孩子的死亡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就算她以骆妤茜的身体回到了原先的父母亲身旁,也不会再和原本一样;事情早已经改变,而这改变已为所有人带来了身心上的疙瘩,任何人都得不到完满的从前。
相对的,受过的伤已留下了痕迹,既然上天让她成为骆妤茜,她就用这个身分好好地活下去吧。
杜家人的伤痛已经存在,至少她能不让第二个家庭破碎。
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死去的杜映亚成了骆妤茜,没有人需要再面对至亲所爱的死亡离别。
“我现在就过去。”骆妤茜放开父亲的手,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