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终于下雨了。
夏季台北第一场雨,雷雨交加,气势磅礴,彻底将盘旋不去的热气驱扫一空。
结束一场两小时的会议,倪予晨和韩昌进刚从客户公司大楼走出,正迈出电梯,手机忽响起,瞄一眼来电显示,是江克森。
韩昌进以眼神向她示意要先去开车过来载她,随即撑起黑伞,迈入滂沱大雨中。
倪予晨则在大厅和江克森讲手机,江克森约她一起吃晚餐,现在刚过午后四点,她还得回公司再开一个会,准备下周一出庭官司用的资料。
“别忘了明天和吕医师有约,你一改再改,我妈一直打电话关切,差点明天也想去吕医师那,我好不容易劝阻她,说好了我们明天一定会准时到,所以,别再改时间了。”
“好啦,知道了。”
她一再保证明天会去吕医师那,江克森还是继续多说了他怎样排除万难、取消医学会议和门诊,明天才能顺利赴约,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取消。
倪予晨默默听着,最后简短道歉,这才结束电话。
后来,大约七点半,江克森到公司来接她,她正好结束另一场会议,抱了一堆资料下班;下到一楼,这时雨滴滴答答仅剩稀疏小雨,没完全止歇,她懒得撑伞,小跑步上了江克森的白色Audi。
一上车,倪予晨将资料和黑色公事包搁在脚边附近,正要系上安全带,江克森忽碰触她肩际,她下意识闪躲,他笑了笑说:
“外套沾到雨滴。”不懂她躲的原因,只见她明了后舒坦微笑,眸底却有抹尴尬闪逝。“怎么啦,你最近怪怪的。”
她低头扣好安全带,无语。江克森手掌轻模她头,举止温柔,这次她没躲开,徐缓抬眼安静睨他,神情柔顺。
他们之间相处的气氛一直很和谐融洽,一直以来,皆是如此。
后来,江克森把车开往他们经常去的一间简餐店,距离大概就在倪予晨事务所和住处之间;这间店他们交往后常来,主要原因是这里停车方便、点餐送餐速度快、餐食干净不马虎,很适合上班族享用。
老板颜先生很欢迎他们来用餐,这里主要是以简约的排餐为主,但只要他们光临,送上的餐点总是料好又实在。
颜先生大儿子国中那年大腿骨因打篮球骨折,虽然曾就医,但被误诊,江克森那时还是实习医生,有次用餐时发现颜先生的大儿子走路怪怪的,后来,还是江克森请他去家中开设的医院就医,由江父亲自看诊,才终于诊断正确,开刀治疗,进行复健。
按健的过程一路顺利,后来他大儿子还被选中篮球校队。从那次起,颜老板就很欣赏江克森,连带对倪予晨格外礼遇。
发现倪予晨喜欢吃鲜女敕的牛小排,颜老板很讲究,每次送上来的牛小排都煎得恰到好处,肉质鲜美,吃起来特别柔女敕Q弹。
享用精致的主食,服务生收拾好餐桌,颜老板立刻亲自送上起司蛋糕和咖啡,和他们热络聊天。
起司蛋糕和咖啡其实得另外点,但颜老板老是免费招待他们;江克森对甜点和咖啡没特殊偏好,倪予晨却很爱吃,尤其颜老板做的起司蛋糕口感浓郁,起司用料扎实,入口即化。
有时,她上班嘴馋会托韩秘书过来买,每次都诱得倪芯恬又爱又恨。她妹妹太爱美,怕胖,对卡洛里斤斤计较,虽然也很喜欢,但总会边吃边叫,抱怨她诱使人犯罪。
此时,颜老板和江克森闲话家常,倪予晨安静聆听,低头吃着起司蛋糕。江克森个性很好,对谁说话一律有耐心倾听,对人一径热情,但又不是那种热情到讲话眉飞色舞、言语夸张的男人。
颜老板讲起大儿子第一年住校的大学生活,不免格外兴奋,这话题虽和江克森无关,但他还是温和亲切应答。
手机line响了,以为是韩秘书传讯过来,倪予晨点开萤幕一看,瞬间变脸。
沈致杰传了一张照片过来。上次她没回应,他竟没死心,传来她的睡脸照。那天清晨,她曾忽然清醒,他正在饭店房内讲电话,断断续续听见他说已经改好了,正在等判决,后天就回台湾之类的话。
当时,她误以为还在台湾,迷迷糊糊,月兑口问:“改什么?学生的医学报告吗?”
“嘿,小美人,你在跟谁说话?”讲完电话,沈致杰拿手机对她拍照。
她侧着脸,手半托腮,模样慵懒,睡眼惺忪,靠在白色枕头上,闪光灯一亮,她顿时惊醒,吓了一跳坐直身,呆呆看他,这才完全回到现实。
“不可以拍。”慌乱下,倪予晨跪坐床缘,去抢他手机,他不让,她语带恼怒,警告地说:“你一定要把照片删掉。”
“我没照什么。”沈致杰笑了,俊逸的黑眸充满玩味笑意,似在笑她反应过度。
“那可以给我看一下吗?”双眸浮现忧色,她很不安。
他把手机拿给她,她看照片,赫然发现他照了她不止一张,有两张是她睡着的,一张则是刚刚那一刻,她长发披散微乱,神情慵懒惺忪,姿态绝对暧昧不清。
“还说没有。”她恼怒瞪他。
“咦!”见她一张张正要删除,他连忙抢过手机,急着说:“至少留下一张。”
“不可以。”她严正警告,却换来他垂眸注视,唇角忽浮现一抹孤傲的微笑。她摇头很正经地强调:“真的不可以。”
“我把睡脸的删掉,最后一张留下作纪念。”垂眸凝视,几乎是半哀求的口吻。
“不可以。”你到底想干嘛?
“拜托。”
“纪念什么?”她黑眸直瞪着他,嘲讽问。
沈致杰移开目光,深思耸肩,唇角有抹神秘的微笑。“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让你留。”她静静瞟掠他,等他回应。
他一直没出声,倪予晨随即站在床旁,要抢他手机,他不让,反手将她搂在怀里,轻声低覆耳畔呢喃:“纪念我们在一起,即使只有一晚。”
她怔然,回神后扬眼瞟看他,不无警告的意味;只见他漆黑俊美的眼眸忧伤闪逝,她要他解释,他反倒又笑了。
“我懂的,我们不是那么认真,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那一瞬间,她觉得她根本就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予晨?”他们从颜老板的简餐店走出,江克森在骑楼下撑起黑色雨伞,回首,安静地等她跟上来,等她和他并肩后,他说:“在想些什么?刚看你用餐有些心不在焉,是工作上的事?”
她一直呆看着骑楼外不止歇的雨,听见他问话,才回神瞟掠他,应答:“不是。没有什么事。”
“真的?”江克森直朗注视她,关心询问:“没有心事?”
“没有呀。”她眨了眨眼睛,明知说谎,却强装没事。刚才在店里收到沈致杰传来的照片,她就一直心神不宁,不断猜想他是何居心。
后来,江克森送她回去。往常他会顺势在她公寓里住上一晚,隔天去医院顺道开车送她上班,所以在车内她就先找了借口说晚上倪芯恬会过来商讨公事,他在恐怕会受冷落。
江克森也很识相,不愿打扰她们工作,遂决定送她回去之后就离开。
到了倪予晨住处楼下,在下车那刻,她侧过脸望着他,忽开口:“明天吕医师那,可以暂时取消吗?”
“怎么了?”他这才觉得不对劲,一阵疑惑,蹙紧浓眉,细长黑眸分外严肃,仔细审视她。“你身体不舒服?”
她默然摇头。“只是……”她语塞,忐忑不安地望着他。“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觉得心态还没真的准备好,要当一个妈妈毕竟不容易。”
“想想也对,我们婚都还没结呢,要不是我妈这么急着抱孙,实在没必要这么赶。还是我们先找时间公证,登记结婚,再慢慢准备生小孩的事?”
他很理智地继续说:“就秋天吧,我们抽出时间把仪式简单办一办,等结完婚,度了蜜月之后,真的没怀孕,再去吕医师那报到。”
她许久没吭声,黑眼珠安静地、直直地望着他,很心虚、很心虚,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隔了一会儿,她才说:“如果没怀孕就结婚,你妈不会有意见?”
不就是因为江母担心她的生育能力,才迟迟没批准他们的婚事?这件事早先两人已讨论过许多次,不也为了安抚江母,她才会决定去打排卵针?
“我妈那由我去说好了,你不要担心。”江克森沉重叹气,然而凝视她的眸光却分外温柔。“她的个性我很了解,就是求好心切,但不会太难沟通。”
当下,倪予晨感到一阵难过。这刻,她发现她还是想讨好他母亲,即使内心百般不愿意,最后她还是会勉强自己去做。
如果不是这样,那时她也不会有股想挣月兑逃跑的冲动,也不会贸然做出背叛他的举动。
现在反省这些都太迟了,后悔也太迟,她无法永远隐瞒他,她怎能这么做?他一直都那么好、那么完美,值得拥有更好的。
靶觉她神色黯然,心情低落,江克森伸手轻触她脸颊,柔声说:“别担心,一切有我。”
当下,她其实想抱住江克森,就像以前一样,他一直是那么沉稳可靠,是她可商量、吐露心事的对象。然而,她却轻轻挥开他的手,压抑自己,淡漠地说:“我得去忙工作的事了。”
下车之后,江克森发现倪予晨心急离开,罕见地没回首,没看着他跟他说再见,一径快步走进大厦内。
他蹙浓眉,觉得好怪,她真的有哪里不太对劲。
棒天,倪予晨还是准时去吕医师那报到。
原因很简单,昨天才刚和江克森提到想取消,当晚手机就像催魂曲一样响个不停,还不就是江母打来关切的电话,好说歹说劝她去吕医师那报到。
一如往常,倪予晨觉得和江母沟通效果不佳,搞到最后连工作也无法专心,只好劝自己妥协,乖乖履行约定。
其实也是考量江克森夹在两个女人中间,顾此失彼,左右为难,很不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