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起,梁紫萦睁开了朦朦睡眼,看见吊挂在上方的纱质蚊帐时,先是楞了半晌,然后才想起昨晚的事。
昨晚姜少晋帮她吊挂蚊帐的举动带给她极大的震撼,过往被她刻意压抑的记忆全涌现,那一段又一段关于“他”的回忆,让她泪如泉涌。
她哭到颤抖不止,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明明是闷热的夏天,她却浑身发冷,即使双臂紧紧地环抱着自己,都无法压下那寂寞和脆弱。
她讨厌这蚊帐,但又狠不下心来拆掉它,她也讨厌姜少晋的鸡婆,却不忍心责备他。
他……应该是个很体贴的男人吧?否则怎么会想到要帮她挂蚊帐呢?虽然他一脸不耐,语气直接,但他的举动很温柔。
思及他,她马上想起昨晚在他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打了个哆嗦,莫名有种心口发麻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甩开姜少晋的身影,这时间该准备上班,而不是让回忆困住自己,她快速起床换衣服,盥洗梳妆完毕后下楼去。
卫生所离姜家很近,只有两公里路程,所以她从家里寄来了机车代步,这是搬到姜家来住最便利的事,否则先前住山下,路途遥远加上路不熟,她根本不敢骑车。
可是,这个便利却在第一天就给她出错,当她发动那辆许久未骑的机车时,居然无论如何都无法启动,就算用脚踩也发动不了。
“搞什么?”梁紫萦一脸苦瓜相,受不了机车竟然在这时罢工,这下可好了,这里没有公车可搭,她只能走路去上班。
按估计,走路约需半小时,肯定是难逃迟到的命运,若是用快跑的话,或许十五分钟能到达,应该还赶得上八点打卡,她才刚上任不到三个月,还在评核期,如果迟到太多次会影响评核分数的。
不管了,她没得选择,冲了!
只见梁紫萦拎着包包,迈开步伐往卫生所的方向直奔而去,她用力地跑,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她刚绑好的马尾散开乱成一团,很喘、呼吸困难,没办法,因为平常根本没有在运动健身,才跑了半公里就脸色苍白,快要缺氧晕倒。
大概是她披散头发在路上奔跑的样子太引人注意了吧!路旁有皮肤黝黑的山地青年对她吹口哨,戏闹着喊。“小姐,水哦~~”
梁紫萦看了一眼,知道是无聊男子在闹她,懒得理会。
“叭叭!”右后方忽然响起两声短促的喇叭声,感觉像是想吸引她注意。
梁紫萦听见了,但没空去管无聊男子,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继续跑比较重要。
“叭叭!”又是两声喇叭声,而且这次距离她很近,近到她可以听见机车的引擎声。
她又急又累,火气直冲上来,一回身,都还来不及把散乱眼前遮住视线的头发拨开,仍气喘吁吁着就劈头骂人。“够了!别来烦我!”
对方没有出声,应该是被她的泼辣劲给吓到了吧?梁紫萦在心里哼笑——知道惹错人了吧?她正急着赶路的时候来惹她,当然会惹到母老虎。
“呃……”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
梁紫萦连忙拨开头发,双眼惊瞪,看着眼前的男人。“是你?”
居然是姜少晋?他身穿蓝色牛仔裤,笔直修长的双腿跨骑在一辆越野摩托车上,质朴的蓝白格子衬衫穿在他健硕的体格上,领口随性敞开扣子,露出健康的古铜色肌肤,让他看上去显得很阳光,相形之下,披头散发、气息紊乱的她显得很灰暗狼狈。
一看到他,她马上想起昨晚让他吃闭门羹的事,表情不自在,无法坦然地与他对上眼。
“嗯哼!”姜少晋点头,有点自讨没趣地说:“我刚刚看你跑得那么急,想问你需不需要帮忙,不过既然你嫌烦的话,那我就走了。”
说完,手握着摩托车把手,催了油门,准备骑走。
他思忖——这女人真是很会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耶!
亏他看见她在路边着急奔跑,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恻隐之心作祟,也不去计较她昨晚的态度,机车把手一转,就骑到她身边来。
“等一下——”一听说他要走,梁紫萦情急之下管不了那么多,手搭上他的手臂,阻止他。
姜少晋挑着眉,偏头看她一副“有何贵干”的表情。
梁紫萦急促地看了一眼手表,不行!只剩五分钟了,她绝对无法及时赶到,虽然有点拉不下脸拜托他,可是别无他法。
“我的机车抛锚,我快迟到了。”
“所以?”又是一个更高的挑眉。
“拜托……载我一程。”她很少开口拜托人,语气僵硬不自然。
姜少晋沉默地看着她几秒钟,本想摆高姿态不理她,让她知道昨晚辜负他好意的后果,可是……当她浓密鬈翘的睫毛轻轻颤动,表情有点无措地拜托着他,他的心很快软下,不假思索地努了努下巴。“上来吧!”
他答应得爽快,梁紫萦反是一楞,她还以为他会赌气不肯帮忙。
“还楞着做什么?不是快迟到了?”他边说边拍了拍挂在后座的备用安全帽。
“哦……”梁紫萦反应过来,立刻跨上他的机车,戴上安全帽。
前面的他问了一句。“你要赶几点打卡?”
“八点。”
她才刚说完,就听见他简单扼要地说:“了!”
下一秒,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催动油门,让机车飞驰而去。
“啊……”太快了,她吓得在他耳边尖叫,双手死命地抓住机车后座的把手。
姜少晋被她的尖嚷声震得耳鸣。
“还不抱紧?”他提醒她。
梁紫萦有所顾忌,手轻轻地拉住他腰际的衬衫。
姜少晋感觉到她的手别扭地拉着他的衣服,在心里暗自嘀咕女人麻烦,嘀咕完,一看前方的路况是一个角度有点大的转弯,他大声叮咛着。“快抱紧!把身体往右倾倒。”
“嗄?”梁紫萦听不懂他的意思,手仍然没有环上他的腰。
虽然感觉到梁紫萦没有配合,但他无法紧急煞车来纠正她的行为,那样反而更危险。
他只能将身体往右压,以一个漂亮的侧压车身动作让机车呈现完美弧度,绕过那个转角。
梁紫萦从来没有坐过越野摩托车,更别提什么高技巧的压车转弯,她吓到花容失色,顾不得男女有别,死命地环抱住姜少晋的腰,脸颊贴着他的厚实宽背,闭着眼睛不敢看,任由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摔死时,机车停下来了,但是她此时的情绪太过激动,一颗心提挂在喉头,完全傻了,仍旧闭着眼睛,僵在那儿忘了要怎么爬下机车。
“欸!卫生所到了,你还不下车?不是说要赶打卡。”直到姜少晋带着戏谑意味的嗓音震动她耳膜时,她才反应过来,倏地睁眼。
而这一睁眼,吓!还真是吓坏她了,眼前……居然有好多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她瞧。
经常在卫生所出入的病患、卫生所里的同事以及一些围观的路人,全都像看好戏似的盯着她和姜少晋。
梁紫萦被大家看得面红耳赤,赶忙将安全帽月兑还给姜少晋,急着下车。
她手忙脚乱的,再加上刚才飙车的余悸犹存,有点脚软,足尖才落地就站不稳,身体斜倾。
“小心!”姜少晋怕她跌倒,自然而然地往前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梁紫萦站稳脚步后赶紧缩回被他握着的手,然后红着脸颊、低着头,穿过众人的注目,迅速进到卫生所里。
姜少晋也如逃难似的发动机车,呼啸离去,不敢留下来,以免被揶揄。
偏偏,偏僻地方没有什么八卦新闻可以聊,所以姜少晋和梁紫萦的事很快地被传了又传,没多久,茶园和卫生所方圆半公里内认识他们的人都听说了今早的浪漫接送情,也有鸡婆一点的大婶直接跑去跟姜母聊此事,一聊之下才知道,原来梁紫萦已在昨天搬进姜家当房客,这个消息马上又被传了出来,让众乡亲们津津乐道。
然后,一整天下来,姜少晋至少接受了五个人的恭喜,大家都祝他这次的恋情可以成功开花结果,而不是跟以前一样,只能帮受过情伤的女子填补心灵的空虚寂寞。
姜少晋听得都快仰天长啸喊救命了,他拚命翻着白眼,没好气地说:“什么跟什么啊?”
他才不想当梁紫萦感情生活里的填空先生,也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系,OK~
他只想图个宁静做自己。
而别说姜少晋不好受,梁紫萦这一天也是备受煎熬,几乎每个来卫生所的老人家都一脸满意地点着头说:“选的好,阿晋人很好,很适合你。”
梁紫萦不能像姜少晋一样翻白眼反呛,只能尴尬地苦笑,脸皮僵硬得都快抽筋了。
早就听说山上人家热情、开朗又直接,可是……也直接得太过头了吧?她跟姜少晋其实没什么的,这些局外人实在想太多了!
搬进姜家的第一个放假日,不用赶着上班,梁紫萦本来想好好补眠的,可是,窗户外头传来了热闹的谈话声,将她吵醒。
她睁眼看着正上方的蚊帐,还混沌未清的脑子有一点反应不过来,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前,回到了另一个挂有蚊帐的房间……
望着窗外的阳光从蚊帐的细缝筛落而下,形成美丽的光影,忽然,她自嘲地轻笑了起来,骂自己。“怎么会傻得以为回到那个房间?那里的蚊帐都已经拆了……”
没错!在“他”离开之后,她就把蚊帐给拆了,不想看,以免睹物思情。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在山上遇见另一顶蚊帐。
大概是老天爷故意一再提醒她——不要逃避,要面对,唯有面对了,才能过得去。
外头妇人的谈话声愈来愈大,感觉像是从大门口传上来的,梁紫萦换好轻便的休闲服,将长发绑成俏丽的马尾,开了落地窗,好奇地走出去阳台探看楼下发生了什么事。
恰巧,有人抬起了头,看见她,对她挥了挥手。
梁紫萦并不认识那人,但来了山上一阵子,明白这里的人都很热情,不管认不认识,只要对上了眼都会跟她打招呼。
梁紫萦也朝对方挥了挥手,其他人注意到,纷纷抬头看,梁紫萦这才发现,这群人当中包括了姜阿姨。
“阿姨早。”她笑着对楼下的姜母打招呼。“你们好热闹,是有什么活动吗?”
“早啊!你起床了啊?”姜母笑咪咪地解释。“她们都是附近的邻居,要去茶园帮忙采茶,大家在这里集合,等一下会搭小货车一起过去。”
“采茶?”梁紫萦听了眼睛一亮,她只在电视上看过采茶妇穿梭在绿油油的茶园之间,低着头、双手忙碌不停采茶的样子,可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看过。
看见她一脸新奇的表情,姜母笑着试探。“你想不想一起去茶园看看,体会一下当采茶女的滋味?”
“可以吗?”梁紫萦很有兴趣。
“当然可以,赶快下来,我帮你准备配备。”姜母招招手,催她下楼来。
没多久,梁紫萦跟着一群采茶妇坐上小货车的后车斗,前往姜家的茶园去。
沿路上,同坐一车的妇人好奇地围着她发问,她们热情不做作的风格让梁紫萦倍感亲切,虽然彼此才第一天认识,但却感觉不到隔阂。
梁紫萦发现自己愈来愈喜欢山上的生活了。
到了茶园后,大家纷纷下车投入采茶的工作,梁紫萦戴上斗笠,斗笠上围着隔绝阳光的小碎花布料,手臂套上袖套,腰上挂着装茶叶的竹篓,她看了看自己朴实的装扮,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不懂得该怎么采茶,所以梁紫萦跟在经验老到的采茶妇旁边,听她解释如何分辨一心二叶,又该用怎样的手势来采茶才能快又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