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侠待要再做一番详解,这时他们口中的小埃很快地从里头走了出来,一样又对着尤侠笑,然后可能觉得刚刚没对韩文尧打声招呼是很不对的事,于是她加倍笑容,笑得纯真、笑得清澈。
时间彷佛回到了八年前,那个黑黑的小女娃儿也是这般对他笑,而且这一个偏偏也是黑的。他一愣之下,不自觉地就开了口:“尤侠,她姓什么?”已经巧合了一次,不会再有这么巧的事了吧?那也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再说娶妻是要娶漂亮的,而不是这种又瘦又小又黑的。
必于少爷的那个梦,尤侠自是未曾听过,于是没什么顾忌地接了口:“姓董啊,叫董小埃。”
不……不会吧?!韩文尧那极俊俏洒月兑的脸上就见嘴角一抽,当下真有股冲动想直接跑去问她是否是当年的那个娃儿。
少爷怎么一直盯着小埃看?那神色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算了,反正不管了,少爷答应可以留下就可以留下,于是便提醒道:“少爷,那薛家小姐就快要在对面湖边出现了,您若是再耽搁下去,会来不及的,快上去吧。”
听到这话,韩文尧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这到底是怎么了?管她是不是当年的那个董小埃,是不是月下老人口中的那个董小埃,说到底,那也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自己的反应未免太过强烈了。“记得要把小埃的事处理好,不然我不只要小埃走,连你也要受罚。懂吗?”
虽然要小埃做灶房的活儿很难,但他会努力的。尤侠连忙笑笑地道:“我知道了,少爷。少爷,您请上楼吧。”
依然是当年的那个雅座、窗口,他站在窗边,薛家小姐早已穿着如娘亲所说的那样,在不知情下,由丫鬟陪伴,在湖边走着。只是,那美貌却没有入他的眼,他彷佛依稀看到了那个满身苍凉的妇人正叫着“小埃”,然后窗台下有个女娃儿,正对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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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凌烟阁的门面上点亮了所有高挂起来的灯笼,门外正停着无数的奢华马车,不时有着肩披薄纱、酥胸半露的姣美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勾着一个又一个大爷,甜腻笑着地走了进去,入了男人迷醉的仙境。
韩文尧一下马,便把缰绳丢给青楼里的小厮,然后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站定大堂里的一角;想想自己真是好久没来了,这里的生意仍是那么好啊。
彷若全都知晓了韩文尧是何许人也,没有一个姑娘愿意靠过来,因为她们都知道从他身上是捞不到一个子儿的。
韩文尧刚要开口问杜明笙在哪,却刚好看到一名肤色偏黑的姑娘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衣裳--似是某个青楼姑娘借给她的,还好并不是太暴露,头发倒是让人给仔细梳理过了--正端着一个酒盘走近一桌客人,有些笨拙和扭捏地将酒壶和酒杯放上桌,就在屈了个膝要退下时,她的腰却被男客给搂住,尽想往她脸上亲去。
韩文尧觉得自己是愤怒的。既然甘愿来到这里……谋生,作践自己,又何必编那种可怜的故事,好搏得工作的机会?
正当他的不悦才刚升上来,那个肥胖的客人已发出杀猪似的凄惨嚎叫,摔落在地。
而只不过是吓到,推了胖客人一把的董小埃,见到自己所闯下的祸事,也只能呆呆地站在那,根本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短暂的静默过后,突传来一阵尖叫,不知是真吓到还是假装,青楼姑娘们柔弱地各自扑至身旁男人的怀里,以寻求保护,眼眸还不时偷瞄那闯祸的丫头,看着好戏呢。“那肥胖的男客,可不是好惹的呢。”
很快地,在混乱还未扩大前,青楼的管事已带来几个小伙子过来处理了。
这时一个长相阴柔的年轻男子--凌烟阁的老板,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站到了韩文尧身边,嘴角轻扬地看着这一场闹剧,轻嘲地说着:“怎么,你有好一阵子没来了,是薛家姑娘入不了你的眼吗?”
青楼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韩文尧不意外杜明笙能清楚他今日的事情;只是那姑娘长得如何,在他脑海里确实模糊一片。整天都没回府的他,来这儿也只不过是想暂时躲避娘亲的盘问罢了,他知道懂他的杜明笙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专注地看着那一桌,董小埃正被几个楼里的壮硕小伙子给一左一右押住,而那个肥胖的客人被扶起来后,脸上的肥肉气得一抖一抖的,冲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扇下,打得董小埃的嘴角淌出一道血痕来。“你这个贱丫头!”
看得韩文尧不悦地将眉一皱。“把她带到轩一房来。”来这儿从不找姑娘陪睡的他,每次都指定这间房纯睡觉。
杜明笙看了一眼那毫不起眼的董小埃,没有多问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因为这个县里的事,还没有他查不到的。已有多久没看到文尧插手管姑娘家的闲事了,就不知道后续的发展会如何?饶富兴味地将唇一勾,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丁秋蝶回来了,她说她想要见你一面。”
走离的脚步一顿,那背影看起来是僵直沉重的,却是头也不回地道:“把她带到房里来。”
听到曾经爱过的人的名字,居然一点激动的反应都没有。唉!当年的事能怎么评论呢?于是道:“好,随后就到。”
韩文尧刚坐下没多久,杜明笙便亲自带人来了,将一壶酒给放上桌,道:“你向来就只有点这么一壶酒,我也给你带来了。人在这儿,我先走了。”
杜明笙走后,心情正低劣的他沉着一张脸,自斟了一杯酒,很凶猛地灌了下去,严厉地对董小埃说道:“明天你不用再来客栈了。”
董小埃的双颊都肿了,很显然后来又被补了一巴掌,而嘴角的血丝似乎也来不及擦掉。她先是看了那酒壶一眼,一听这话,原本憨憨求好的笑瞬间冻结住,很紧张地问道:“我有很认真地做活,没有偷赖,为什么不可以再去?”
韩文尧又倒了一杯,一口灌下,却是冲也冲不掉丁秋蝶那说着抱歉的倩影,因而丝毫没有转圜余地的说:“你人在这里,就是不可以。”
怎能这样喝酒呢?可目前还是自己的事最要紧,她不解地问道:“我在这里一样很认真地在做活,也不偷赖,为什么不可以?”
听了这天真的话,他心里更觉厌烦,杯中酒又一仰而尽。“客栈重的是良好的名声,我怎么能请一个在青楼陪笑的姑娘做事。”
她的手先是一伸,显然是想拿开那瓶酒,但随后听了那话,她还是不懂,便停了动作。“少爷,我只是来劈材、打扫,不是来……陪笑的。”
韩文尧的耐性已几近用罄。“劈材?!那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反正你已跟青楼沾上了边,不行就是不行!何况刚刚有不少人已经看到了你,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渐渐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得解释道:“我真的只是来劈材、打扫的!是杜老板跟我说前头送酒的人手不够,要我临时去帮忙的!我是头一次来这里,好不容易才求得杜老板给我这个机会。要是知道不能到前头来,给大家看到我在这,我一定会推辞掉的,请少爷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
想也知道这个董小埃一定是用死缠烂打的方式求杜明笙的,而杜明笙则是用这个方式赶人。但这又与他何干?额上青筋突突跳着,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喝道:“这是今天的工钱,拿了就给我走!”
这一声再也没有转圜的话,让她吓得立即跪倒在地上,慌了。“少爷!求您了,求您别赶我走,我家里实在是不能没有钱,我娘病了需要看大夫,我还有个弟弟要照顾,不能不工作,少了一份都不行的!”
她不住地在那儿磕着头,可怜得就像只被遗弃的小狈,用无辜的眼神努力地哀求着,只差没尾巴可摇了,只祈求主人不要丢弃她。
可恶!坏了他原则,这么地求就有用吗?真是烦人!苞丁秋蝶一样的烦!又倒了满满一杯酒,紧握着酒杯,就着唇狠狠地灌下去。
突然间董小埃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就抢了过去,酒水洒了一地。
因为被赶走,哀求不成,换成要来闹吗?韩文尧怒道:“你马上给我出去!宾!”
小埃惶恐地退到了一旁,诚挚地说道:“少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喝酒对身体不好,您又一直喝得这么猛,我爹喝了酒,就会打人,会咳嗽咳到直不起腰来,我只是不希望少爷也变成那样而已。”
娘病了,弟弟呆了,看来沾了酒的爹,一定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他看董小埃的眼神有些许地软化了。“你还是不能再待在客栈,不过我会另外介绍工作给你。记住,这里你一样也不能再待,懂吗?”呆呆傻傻的丫头,没有才艺,最后还不是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
一听到这话,她不住地连声道谢:“谢谢少爷!谢谢少爷!晚上的活儿我会另外找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