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总是那么巧 第六章

门铃突然响起,乔依吓了一跳,起身开门时不小心撞倒了桌上的碗,残余的泡面汤汁渗进茶色桌巾,还泼了满地。

她慌张地抽面纸擦拭地板,心里很不安。猜想着会不会是颜家凯又跑来了,想起昨夜的尴尬场面,她实在不晓得现在要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门铃顿了顿,又响起,她蹙眉。想假装自己不在家,手机也在此时刚好响了,她接起,是颜家凯打来的。

“乔依……”颜家凯的声音听起来很可怜。“妳在家吗?如果妳没事,可不可以让我跟妳聊聊?”

丙然被欧阳竞说中,他回来找她了。

三天来,她期盼着发生的事,却在真正发生的同时,发现其实自己也不是真的要他回来,只是因为不甘心。

原来她根本不了解自己,也从未了解过男人。

门铃还响着,她以为颜家凯就在门外,不敢开门。

“我、我不方便。”她只好撒谎。“我待会儿有事要做,我要洗衣服、屋子要收拾,没什么时间。”

“乔依,我好痛苦,我受不了玫莉了,她每天疑神疑鬼,动不动就跟我吵架,刚刚还在街上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乱丢东西,搞得我快疯掉了……”颜家凯在电话里不停对她诉苦。

乔依没出声,心不在焉。从前颜家凯跟她诉苦,她总是很认真地聆听着,替他想办法,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跟她说这种事,突然让乔依觉得很反感。

门铃还不死心地响着,乔依耳朵贴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往外看,透过门上的猫眼,她看见欧阳竞的脸。

突然她再也听不见电话里哀怨的声音,心里头的混乱也在见到欧阳竞的同时,拨云见日,胸腔里头因为他的出现而开始鼓噪沸腾。

“我是混蛋、是白痴,现在才知道谁对我最好……”

颜家凯独自说了好半天,以为乔依的沉默是因为回心转意,他卯起来再接再厉──

“如果妳肯原谅我,那么我马上跟玫莉说清楚,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对妳比以前更好,好吗?乔依。”

“……对不起,有事改天再说吧,我现在有急事。”不知该回什么好,乔依只好这么说。

门铃声停了,她看到欧阳竞离去的背影,奇怪的是,为什么她觉得他今天的神情看起来好孤单。

她匆匆挂了颜家凯电话,打开大门,奔到走廊。

在他还没进入电梯前,乔依微喘地拍他肩膀,将他拦下。

“我以为妳不在。”欧阳竞回过头看到乔依,有些惊喜,特别是在这时候,他惊觉自己原来需要她在身旁。

伫在电梯前,和乔依面对面,她的头顶才刚好到他肩膀,他才发现她其实很娇小,于是嘲笑她──

“原来妳并不高嘛。”嗯,只比绫绫高一点吧……

想到绫绫,他眼神蓦地黯下。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很高啊?”拜托,她明明是个一五八公分的矮个子,高这字眼怎么会用在她身上?难道是她看起来很壮吗?

“因为妳太凶了,虚张声势,让妳看起来好像比一般女生高大。”欧阳竞淡淡说着。“其实那是妳的保护色吧,因为妳觉得自己的内心太脆弱,需要个坚强的人来保护,那个人就是妳自己。”

“你今天怎么搞的,讲话这么感性?”她承认看到欧阳竞很让人开心,但是她又敏锐地察觉,他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是因为欧阳竞的脸微红、他喝了点酒;还是他突然分析起她的内心来,而其实他们俩还不熟?还是、还是,今晚走廊的灯光特别亮,让她曝露在日光灯下,想起自己早就卸了妆,难怪总是觉得很慌。

“只是突然想说说话,可是又找不到对象。”欧阳竞蹙眉,难得说出真心话。

所有朋友谁不知道他和绫绫在一起?每个人都以为他们结婚是迟早的事,事实上,他连自己的女友现在身在何处都不清楚。

他爱绫绫,也爱面子,虽然他们之间的问题好像早就存在很久了,他始终不愿正式面对,而是选择逃避。甚至,连找人商量的勇气都没有,他才是最脆弱、最没用的男人。

“你吃过东西了吗?”乔依柔声问着。

他感谢她的体贴,没让他继续失控下去,同时也发现,自己在乔依面前开始变得透明,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关系,他现在看着她,不再只是惦记着她家里那半张沙发。

“还没。”他轻笑,才想起今晚的约定。“说要带妳去吃东西,结果发生一点事,我迟到了,对不起,妳该不会真的饿肚子等我吧?”

“我吃了一碗泡面,很难吃。”她一脸哀怨。

“泡面太不健康了,笨蛋。”欧阳竞看看表,还不到十点。“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来我弄给妳吃。”他开始想对她好一点,而不再只是为了那半张沙发。

乔依抬头,很疑惑地看着他,有一种很模糊的感动在心里悄悄成形。

她其实会下厨,味道应该还不错,可是当她一个人时,一点也没下厨的心情,煮得太多怕吃不完。一个人,还是随便吃吃就好。

对她来说,将自己精心料理的食物端上桌,看着对方吃东西的模样,那是一种幸福。她没想过,会有个人,想煮东西给她吃。

欧阳竞误以为她的沉默是对他没信心。“还是要出门吃?有间馆子开很晚,就在这附近,味道还不错。”

乔依猛摇头。“不,我们自己弄来吃吧。”她按下电梯按钮,回过头对他笑。“我才想问你,到底会煮些什么?不会是煎煎牛排、煮煮意大利面吧?”

“耶?妳也知道那些用来把女生的招数啊!”欧阳竞吓到。

“当然知道啊,就这两样最简单又可以用来唬人,书上都有写。”当她是小女生,这么好哄啊?她的嘴可是很挑的。

“保证不会让妳失望的。”欧阳竞哈哈两声,问乔依:“离这里最近的超市在哪?”

买了一大袋东西,欧阳竞干脆地付了帐,提起纸袋,跟乔依并肩走出超市。

冷风袭上乔依颈子,她缩了缩,听到欧阳竞说:“妳会不会冷?我的衣服让妳穿。”

“不用了,快到家了。”她抬头望他,街道路灯迷蒙,映在他脸上,那笑容看起来温柔得不像他。

“那妳走在我后头好了,我帮妳挡点风。”他用空出的手,将她推到身后。

乔依在后头沉默走着,仰望他宽阔的背,有种很安全的感受,即使他们才认识不久。

“你对每个女生都这么好吗?”进了电梯,她好奇地问道。

欧阳竞想了想。“我对谁都一样,除非我觉得那个人真的不错。”

乔依不安,想起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超市里,她的私人生活全摊在他面前,糗得要命。后来,又为了一张沙发,只差没跟他翻脸。她在他心里的形象应该很差吧。

看出她心里的忧虑,欧阳竞又补了句:“妳不同,妳是例外。”说完自顾自笑起来。

“先生,你讲话可以再直一点。”乔依瞪了他一眼。

他笑笑又说:“不过说真的,跟妳相处挺愉快的。我看过太多女明星,每个都做作得要命,卸妆以后……我的天啊,跟屏幕上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骄纵又爱慕虚荣,我每天看着看着,对美女完全麻痹。人啊,在一起感觉好不好比较重要。”

他这是在暗示她不是美女吗?乔依沉默地拿出大门钥匙开门,心里哭泣。

欧阳竞察觉到自己彷佛说错话,跟着进门,又说:“不过,很少有像妳这样长相漂亮又好相处的女生,很难得。”

“谢了喔。”她翻了个白眼,把钥匙抛在茶几上。

喔喔,不高兴了。他立即陪笑脸,在后面闹着。“真的嘛,妳是稀有动物,是国宝熊猫,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极品。”

“是吗?”她幽幽地说:“那我为什么都是被甩的那一方?”

欧阳竞顿时沉默,拎着纸袋,走进小小的厨房。

为什么这么好,还是会被甩?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很想知道。

乔依跟着走进去,却被他推了出来。“这里太窄了,妳去看电视吧。”

“喔。”乔依听话地走回客厅,安分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心里想着要不要回房里补妆,想想,觉得自己这个念头真好笑。

她的心在骚动些什么?实在好无聊啊。

她探头看了看厨房,欧阳竞拿着菜刀忙进忙出,那专注的模样还有他身上过小围裙形成的昼面真有趣,再加上抽油烟机的声响,油锅爆香的味道,这一切是这么真实,且正在进行着。

人与人的际遇真是奇妙,会遇到欧阳竞,完全是没办法预料的。

他走进她的客厅,使用她的厨房,他走入她平淡至极的生活,出现在她刚好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如果,他真当她是朋友,她会好好珍惜。

情人是一阵子的,只有朋友才是一辈子的。

当朋友,又有什么好可惜的?这样的结果最好,不会互相怨恨,还能保留美好回忆,不分离,困难时相挺,悲伤时相拥,她最需要的,正是像这样的感情。

她没什么朋友,并不是因为她不好相处,而是对男人死心眼的她,一遇到委屈就忍不住找朋友诉苦,朋友们劝她离开,可是没多久,她又会心软回到男人身旁,久而久之,对她失望的人愈来愈多,而朋友,愈来愈少。

曾考虑要养只猫当宠物,可是又怕她上班时猫会寂寞。虽然她知道猫很独立,是不太需要主人呵护的动物,可是她尝过寂寞,不想让心爱的宠物也懂得什么叫寂寞。

虽然她知道欧阳竞接近她的目的是为了沙发,可是,目前为止,她还不怎么讨厌他。

也许,这是个不错的开始。至少还有人愿意打电话给她、煮东西给她吃,让她下班后还有些期待,让她不觉得自己被遗忘,也不会太常想起颜家凯,或是从前做过的那些错事或傻事,这样,很好……

“不好意思,没什么东西好招待。”欧阳竞月兑下围裙,将煮好的东西盛上盘子,端上桌。

盘里是热腾腾的……蛋炒饭?

乔依瞠目,还以为他可以变出什么花样,原来只是蛋炒饭?她实在不想泼他冷水,不过在她充满华丽的想象之后,蛋炒饭的出现是不是太寒酸啦?

“吃吃看。”他鼓励她,拿了碗和筷子塞进她手里,也顺便帮自己盛了一碗。

乔依吃了一口,惊奇地发现,那味道真好!饭和蛋的滋味融化在口中,和着其它的味道,搭配得天衣无缝,像首美妙的协奏曲,原来,蛋炒饭不只是蛋加饭再热炒过那么简单而已。

“好吃耶。”乔依停下筷子衷心称赞他。

“还可以吧。”欧阳竞难得笑得腼觍,看乔依吃着他做出来的东西,眼里都是晶晶亮亮的神采,他觉得很开心。

“嗯。”她享受得眼睛都瞇起来了。

吃完了超好吃的蛋炒饭,还有美味的紫菜汤,虽然是很普通的食物,可是经过欧阳竞的妙手烹煮,普通也变得很完美。

原来抓住一个人,真的是要先抓住他的心,吃了欧阳竞煮的东西,她对他印象完全改观,会做出这么好的味道,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你怎么这么会做蛋炒饭啊?”她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着。

欧阳竞放下碗筷,开了罐海尼根喝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很忙,我是老大,有两个弟弟,都是我照料他们的三餐,最常做的就是蛋炒饭。妳不要看这样子很简单,其实步骤很累人的。”

“喔,真伟大。”难怪他那么喜欢照顾人。

他眼神瞬间一黯。“其实,我本来只是尽尽义务,随便弄个东西给我弟吃。那时我拜托我女友当我两个弟弟的家教,因为她很喜欢吃蛋炒饭,我才真的开始仔细研究。我吃过的蛋炒饭,比我煮的还多,可是还没吃过比我煮得更好吃的……”

乔依认真的听着,看着他干掉了一瓶啤酒,她很想阻止,但她没有,因为他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很令人心疼。

“我喝完这瓶就不喝了,待会儿还要开车。”欧阳竞声音低低的,彷佛在说给自己听。

他往后靠向沙发,闭上眼。沙发的触感很熟悉,可是,他却待在陌生的环境里,这感觉有些恍惚,好像正在告诉他,过去的再也回不来。

“她明明是那么喜欢吃我做的蛋炒饭,离开了我,她还能去哪找到相同的味道?”欧阳竞喃喃地说着。

室内吊灯晕黄得让人安心,他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悲伤。

乔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太了解失去的那种痛,当局者迷,说什么都没用,她选择静静地陪着他,听他说。

“我该走了。”欧阳竞起身,眼眶微红,他怕自己会在乔依温暖的目光下失控。好几年没哭过了,今天是怎么搞的?也许看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绫绫,一切都是他胡思乱想。

“你没事吧?”乔依跟着他走到门口,担心地望着他。

“我很好。”欧阳竞给她一个微笑,谢谢她在他无助的时候,待在他身旁。

看着欧阳竞背影消失在走廊,乔依关上门,靠在门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的感情又还没结束,怎么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该难过的是她吧?她才是刚被甩的人。奇怪的是,今晚的欧阳竞,为什么又让她心情沉重了起来?

习惯是一种奇妙的现象。

如果妳的电话常常在同一时间响起,日子久了,妳会开始习惯等待。

习惯吃什么东西、看哪些电视频道、听什么类型的音乐、上班走哪条路线……其实很容易就可以改变。

想念一个人也是、喜欢一个人也是。

尤其在爱情刚萌芽的时期,会让人的身体更深刻记忆。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欧阳竞与乔依的相处模式也开始出现了一些习惯。

乔依习惯在上班时,等着欧阳竞心血来潮的电话,有时是没有意义的,单纯地只是报告他正在做什么,通常是抽一根烟的时间,只有抽烟时,他才有空想起要拨个电话。

她也习惯了,在晚上十点左右,听到门铃响起的声音,那感觉就像她是被需要着的。

虽然乔依知道,欧阳竞来找她,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为了沙发,但是,她还是期待着每一次的门铃声。

在工作结束后,如果没有应酬或其它节目,欧阳竞习惯赖到乔依家,借她的厨房煮宵夜吃。

总觉得她家狭小的客厅比他家装潢昂贵的别墅来得更舒适,待在她那里,他可以逃避些什么,还能得到一种单纯的满足。

欧阳竞没再提过沙发,不代表他放弃了绫绫,只是和乔依相处后,他愈来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除了私人时间里意外多了一个欧阳竞点缀,乔依的上班时间也一样过得很精彩。

颜家凯和玫莉才交往没多久,就开始在公司里吵吵闹闹,每次他们一吵架,乔依就知道自己又遭殃了。

玫莉老是气冲冲地跑来质问她,为什么要接颜家凯的电话?乔依觉得很无奈。明明是颜家凯打给她的,为什么不问他?

玫莉对乔依的态度愈来愈差,好像恨不得玉石俱焚,让大家在公司都待不下去,随时总是一副要找乔依干架的模样。

这可苦了乔依,她在公司三个年头,业绩吓吓叫,并不想为了玫莉找碴就辞职离开,放弃她那份还不算低的薪水。

玫莉醋吃得极凶,三天两头就要闹一次,搞得颜家凯很没面子,变成公司同事私下耻笑的对象。

颜家凯拿玫莉没办法,每天头疼,头疼了又想起乔依的好,就会想找乔依诉苦,乔依不回应,他就开始死缠烂打起来。

乔依怀疑,自己从来没真正认识过颜家凯这男人。他让她愈来愈反感,也变成她痛苦的来源。

玫莉已经变成了他的梦魇,颜家凯真的开始后悔失去乔依。

经过玫莉哭爹喊娘、大肆渲染自己的悲情后,乔依卷入了他们的恋情,变成桃色纠纷里不要脸的第三者,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

三个人搅成一团,乔依是无辜的受害者,却无从申冤,以为闹剧总会结束,但它却愈演愈烈,搞得她快精神分裂。

所以,当她接到欧阳竞的那通电话时,她感激得几乎要哭出来。

午后,外面天色灰蒙蒙一片,好像快下起雨了,空气潮湿且阴冷,好像再也不会出现阳光,是种会让人了无生趣的天气。

欧阳竞在电话里问乔依:“妳可以放个长假吗?四天到一个礼拜。我要到深山部落里拍支公益广告,要不要一起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却又清晰。

乔依愣住,他的邀约敲击她的心坎,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他知道她的处境,可是也知道她想逃离吗?

难道,他们有相同默契?

欧阳竞以为她的沉默是拒绝,又笑着说:“我只是怕没人煮宵夜给妳吃,妳这个人懒惰,没人陪着妳,又宁可吃泡面,我不希望回来看到妳瘦掉一大圈……”

“我……”她打断他的话,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我今年有八天假,用掉了两天,还有六天……”她顿了顿。“老实说,我去了会不会造成你的麻烦?”

“一点也不。”欧阳竞很肯定地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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