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一点,工作坊因为师傅、学徒、助手们纷纷离开,再度陷入一片静谧当中。
修复室里,靳崇宇正坐在欲修复的画作一角,将因为老旧而剥落之处重新填上浆料,并藉此观察破损处周边的状况,以求填补处在重新全色后,能与原画作做完美的结合。
堡作到一个段落,他站起身,这才发现,太过专心投入的结果,让他肩胛紧绷酸痛。
他做了几个简单的伸展运动,看了看时间才惊觉已经这么晚了,忙到没吃晚餐的他顿时感到饥阳辘辘。
他强迫自己离开修复室,正打算到厨房煮一碗面时,访客铃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
靳崇宇不解地按下对讲机。“您好——”
“我是艾若然,麻烦开门让我进去。”
来人声线娇脆,字正腔圆,落入耳底很熟悉,他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谁?”
艾若然忙了一天,一听到男人一副不认识她的口吻,便用分外甜美的声音帮助他恢复记忆。“艾若然。上个星期找过你,与你讨论过,请你归还我家格格祖先画像的事。”
经过她的提醒,被压在脑中的记忆唤起,迅速浮现女人娇俏美丽的模样。
“哦,是你,有什么事吗?我记得我们已经谈完了不是吗?”
听他恍然大悟的语气,艾若然心里有些挫败。
这些年,她的人气与日俱增,她还没见过有人一次把她忘得这么彻底的。
这是为了激怒她,让她打消拿回画像的念头吗?
不,她不会因此放弃。
艾若然拿出高EQ,心平气和、不愠不火地说:“那是你单方面这样认为,我并不觉得我们已经谈完了,所以请开门让我进去。”
女人理所当然的口吻让他蹙起眉。
他忙了一天,又累又饿,不懂这个女人怎么专挑这种时间出现来打扰他?
她的态度十分坚定,绝对不是几句话就可以打发走的,但他还是开口了。“工作室休息了,要谈明日请早。”
这男人居然要她明日再来?
她就是没空才不得不在这个时间出现,就算明天再来,她还是只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呀!
她拧眉思索,这男人看起来内敛保守,说不定吃软不吃硬……于是她决定放软语调一试。
“可是……我已经来了耶!你这里乌漆抹黑又凉飕飕的,让我站在外头这么久,说不定会害我感冒……哈啾!”
那一声喷嚏是假的,但微凉的空气让她感到有点冷是真的,尤其为了赶来这里,她急得连套装都来不及换下,短裙下的两条美腿晾在冷风里,好不可怜哪!
靳崇宇已经打定主意不想搭理她,但听到她用可怜兮兮的语气暗指她的处境是他造成的,果真激起了他身为男人的怜弱之心。
“那你就快点回家,免得感冒了,再见。”
艾若然听到他的回答愣了愣。
她以为他会因为她的话而生起怜悯,愿意开门让她进去,怎么……他竟然是跟她说再见?!
怕真的被他赶回去,艾若然抢先一步娇嚷。“靳崇宇,你不准挂上对讲机,帮我开门!”
“喀”一声,对讲机在她的嚷嚷中挂上了。
艾若然错愕不已,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竟然真的这么做,他以为她会因此死心、顺他的意吗?
不——
艾若然咬了咬唇,伸出纤纤玉指,用力压在对讲机的按铃上头。
电铃声不绝于耳地回荡在静谧的空间,靳崇宇迈向厨房的脚步难以忍受地顿住。
这个女人也太“卢”了吧!
他踅回,接起对讲机,捺着性子说:“我不可能让你把画拿走,如果你再按门铃,我就报警。”
堡作时,他可以整天不吃东西,可一旦结束工作,饥饿的感觉涌现,他就需要马上补充能量,填饱肚子。
因为这个“特别卢”的女人,他填饱肚子的想望充满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将他向来温和的脾性逼至爆发边缘,让他撂下狠话。
艾若然不是笨蛋,当然听得出他语气里的隐忍。
她不想被当成疯婆子送进警局,只有勉为其难地稍稍退了一步。“那至少让我进去看一眼……拜托,一眼就好。”
画像目前在他手上,她只能以退为进,不能把他逼得太紧,把他激怒对她的目的没有帮助。
只要他愿意让她进门,她就有机会与他谈画像的事。
也许是因为饿极了,失去耐性,又或者是她放软的态度,让原本娇脆的嗓音多了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绵软,最后,他拿她没辙地叹了口气。“就让你看一眼,我没空与你多谈,请你看完就走。”
说完,他按下对讲机的开门键让她进屋,便往厨房走去。
如愿进了门,艾若然张望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好奇,怎么不见那男人的身影?
突然,她闻到空气里飘来一股食物的香味,肚皮不自觉被诱得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的生活一向规律,下班回到家后,母亲总是会送上一碗亲自熬煮的汤让她喝。
不管是甜汤或咸汤,全是讲究清淡营养、补充体力的要求,她一进门总是会先幸福滋滋地喝完再回房做自己的事。
最近为了祖先画像的事,回家的时间晚了,她不许母亲等门,汤自然也喝不到。
这会儿闻到那香气,突然嘴馋得很,多想要喝碗汤来暖暖胃,满足口月复之欲。
但想归想,她还是没忘了进来的目的,她得先趁男人不在时,好好地、仔细地看看,祖先的画像里是不是真的藏着玄机。
如果等男人出现了,铁定又会以“看完画像”为由赶她走,她哪里还有这么好的时机?
定下心思,她认真地在画像前开始东瞧西看了起来,几分钟过去,却怎么也瞧不出端倪。
懊不会在修复的过程里,靳崇宇早就发现了藏在里头的秘密?
应该不可能吧……他什么都没说呀。
艾若然满脑子疑问,又想到古代的东西都做得极为精良,该不会是藏在精雕木框的某个卡榫里?
她先是转头看了后的动静,确定男人不会突然出现,才伸手去推、去拉、去敲。
兀自模索了好一会儿还是苦无所获,艾若然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思索起来。
太奇怪了,既然祖先格格的遗言说画里有秘密,不应该找不到才是呀!
可惜,这个靳崇宇太难搞,她没办法将画像带回家好好研究。
艾若然手撑着下巴,食指敲着唇,盯着画像沉思。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她觉得眼皮愈来愈酸涩、愈来愈沉重,没多久,双眼就不受控制地完全合上了。
她恍恍地想,先眯个一分钟让眼睛休息一下就好,却没想到这一眯,睡意便铺天盖地袭来……
靳崇宇心满意足地吃完一海碗的汤面,顺手将碗洗完放进烘碗机后突然想到,离开修复室时,他似乎忘了设定保全。
其实工作坊内外都有保全,不过修复室里头全是委任修复的珍贵画作,才会特地加强防护。
他匆匆回到修复室,原本只需将保全设定好就离开,不过眼角看到刚刚处理的那一处缺失,竟觉得有些不满意,二话不说,伸手拿了沾湿的棉球,将刚刚处理好的部分溶解清除,准备再重新做一回。
这个动作再度耗费了他两个小时的时间,等他回过神,时针不偏不倚,刚好指向凌晨两点。
他一怔,这才意识过来,自己过分热衷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收工,同时感觉到肩胛的酸痛加剧,疼得他两道浓眉揪起。
肩胛酸痛是职业病,医生已经警告过他,要他适当休息,否则状况会愈来愈严重。
虽然医生的话他放在心上了,却总是不敌面对工作时燃起的热情。
等痛楚稍稍过去,他才放下手中的工具,关灯离开修复室,还不忘设定保全。
这时,靳崇宇发现接待厅的灯亮着,一愣,这才想起,几个小时前,他让艾若然进屋看画。
当时他饿得慌,让她进了门后就兀自做自己的事,填饱肚子后又一心悬在未完成的工作上,压根儿忘了艾若然的存在。
奇怪,都过了一段时间,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知道屋里有设定保全系统,所以即便没看着她,也不怕她把画偷走,但……也不可能盯着画像看那么久吧?
他抱着疑问来到接待厅,定下脚步后,彻底愣住了。
艾若然还没离开,但已经睡着了。
她的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一侧,睡得极熟、极安稳。
靳崇宇轻蹙起眉来到她身边,本想喊醒她,目光却不知怎么的,定定落在她熟睡的模样之上。
她怎么敢在一个陌生男人家里睡得这么自在?怎么能让人觉得,那张沙发被她一躺,彷佛变得极好睡似的,让人有种也想跟着躺在沙发上的想法?
可他知道,这绝对是错觉,傻了才会觉得沙发比床好睡。
不过这么静静地瞧着她,看着她那一头柔软的短发遮去了半张脸,露出一侧玉白的颈部线条,令他有种想要替她拨顺头发的冲动。
他的心一促,就在此时,女人蠕了蠕身子,他僵在原地,以为她要醒了。
没想到她只是将侧一边的螓首转正后继续睡。
靳崇宇暗暗松了口气,他应该立即喊醒她,可他竟什么也没办法做,一双眼就这么胶着在她的脸上。
就算没看过她家族谱,由她神似格格的容貌也可以推想,两人应该有血缘关系。
而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丽无人能及,就算睡着,少了平时艳光四射的娇俏,那静谧的脸部线条却有种说不出的柔软、温润。
这一刻,他开始想象,若她卸掉脸上的妆,会是什么模样?她不“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性情?
发现自己竟会对这个完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的女人兴起这样的绮念,他猛地打住思绪,抹了抹脸,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如此莫名其妙,暗暗宁定心思,他转身到衣物间,拿了件外套替她盖上后才放轻脚步离开。
睡在这铁定不舒服,刚好给她个教训,如此一来,她应该就不敢再在这么晚的时间出现骚扰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