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仑客栈外,释心澄忽然被人从身后偷袭,因为不懂武功,她即刻被突袭者挟持,翡翠神剑倒落在她的脚边,碧绿色的剑身倒映出她苍白的面色。
她瞪着抵在颈子前的短剑,嗓音颤抖的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杀我造孽?”
挟持她的突袭者是一名女子,身着黑衣红裙,面貌端正,但是不够秀美。
“我呸!”黑衣女子啐了一声,冷冷的笑道:“李洛斐与我的情郎也是无冤无仇,不过假冒双邪的身分罢了,他竟然杀我的情郎,我若是不杀了他的同伙,替我的情郎报仇,这口怨气实在吞不下去。”
“你……你也是假冒双邪的人?”释心澄诧异不已,以眼角余光斜睨着身后的女子。
李兰皋的绝世容颜恐怕天底下只有李洛斐一人能及,眼下这女子的容貌,远不及李兰皋的千分之一。
那日惨死在比武台上的男子也是,根本无法和李洛斐相提并论,这样的平庸相貌竟然也能假扮天下双邪?这些武林人真是愚钝可笑。
倏地,抵着她的颈子的锋刃又陷进肉里几寸。
“怎么?瞧你的眼神,像是在看我笑话。”黑衣女子怒声说道。
“不……不是,我只是……”
“废话少说,我先宰了你,再去找李洛斐报仇!”黑衣女子眼露凶光,握紧了剑柄,就要对她下毒手。
蓦然,一阵狂风大作,一抹红影从客栈二楼的厢房破窗而出。
黑衣女子定睛一看,一位面貌俊美的邪气男子已经站在面前。
他长发散飞,脸上噙着笑,一双美目黑如寒星,红袂飘飘,隐约带有一股雅香。
黑衣女子先是怔愣住,随即挟持着释心澄,下意识的往后退。
释心澄惊魂未定,看着面色苍白的李洛斐,不假思索的开口,“师叔,你别乱来,你身上有……”有伤哪!
“心澄,你偷偷的动了我的剑,可是要处罚的。”李洛斐竟然还有心思跟她说笑。“我不是说过了,我不要你喊我师叔。”
“李洛斐……”她心口一揪,泛起苦涩。
“你就是李洛斐?”黑衣女子高声喝问。
李洛斐撩开长发,慵懒的眼眸隐含着腾腾杀气,瞟向那张平庸的脸孔,嘲弄的笑着,“双邪的名字不是让你拿来随口嚷嚷的。”
黑衣女子大怒。“果真是你!早已是死了十年的人,又何必出现?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我今日就要你付出代价!”
“是吗?”李洛斐的双手负在身后,缓缓的踱上前。“你想杀我的人,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眼见李洛斐步步逼近,黑衣女子当机立断,把扣在身前的释心澄翻转过来,举起短剑,便刺向她的心窝处。
李洛斐眼色一凛,即刻发了一道掌风,将黑衣女子手中的短剑弹开,一个箭步上前,将短剑踢到数尺之外。
黑衣女子不死心,探手抓过释心澄,想用她挡在身前,想不到李洛斐忽然近身,一把攫起黑衣女子。
霎时,四眼相接。
李洛斐冷笑几声,施展勾魂大法,黑衫女子面色一呆,浑身僵硬,气息大乱,血脉逆流。
“你的情郎无缘见识勾魂大法,那就由你来代替他受过吧!”
身陷勾魂大法,黑衫女子心神俱狂。
忽然,李洛斐神情剧变,气血攻心,仓皇松放黑衣女子。
“李洛斐!”释心澄狼狈的爬起身,飞奔向他。
她一把搀扶住站不稳的李洛斐,娇小的身形承受他泰半的重量,一手圈住他的颈窝,让他仰靠在自己的肩头,好好顺气。
“心澄,去找你的师伯,我内伤太重,一时半刻是动不了。”他掩下血红色的双眸,气息紊乱且虚弱。
“不要!我要守在你身边,现在换我来保护你。”
见他身体难受,她心里难受,抽抽噎噎的,小手收紧,将他圈在怀里。
“师叔……李洛斐,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不去神龙寺也可以,只要你快点好起来就好。”终于,她把藏在心中的话倾吐出来。
李洛斐极为困难的睁开眼,淡笑的望着她。“你真心这样想吗?不是敷衍我?”
他成功了吗?一步步将释断尘在她心中的地位削弱,再把自己摆进她心底空出来的位置……
“不是敷衍,确确实实是真心的。”她圈紧了他,想让他安心。
望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俊美脸庞,那双幽深的美目竟然开始溢出少量的鲜血,一颗又一颗,好像血色珍珠,纷纷滚落下来。
“我这双眼睛,怕是真的要废了。”
“不……不会的。”释心澄张皇失措的掩住他血流不止的双眼,不让他睁开眼睛。
“把手拿开,我想看看你。”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你天天对着我这张脸,早该看腻了,没有什么好看的。”
“心澄,我最爱看你那双眼睛,不会说谎,没有心机,像珠玉一样干净……”
“别说了、别说了!我扶你回房里躺下休息。”释心澄不让他把话说完,奋力搀扶起他沉重的身躯。
金仑客栈本来客人就不多,如今更是空荡荡,连掌柜和店小二都不见踪影。
看见笑弥勒从客栈门口走来,她焦急的高声喊道,“师伯,您快来帮忙呀!”
“小心澄,这客栈不能再住下去了,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危险当头啊!”
释心澄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乱如麻。“危险当头?除了这个假冒双邪的女子之外,还有谁在跟踪我们吗?”
蓦地,靠在她肩头上的李洛斐仰天大笑,笑声却是萧索凄凉。
尽避双眼受创极深,不过他的耳力极好,早已听出几十尺之外有一大批精锐人马朝着这座小镇而来。
“这个狗皇帝已经沉不住气,迫不及待想杀了我。”
“消失十年之久的翡翠神剑重出江湖,这消息想必十分惊人,肯定是以极快的速度传进皇宫里。”
笑弥勒面色凝重,走向李洛斐,飞快出指,重新锁住他的几处穴脉。
“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
“躲起来?我李洛斐没有这么窝囊。”李洛斐咬牙切齿。
“十年前,他能够买通武林高手,十年后,他照样可以,更何况那些大内高手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死士,你有伤在身,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十年前我可以杀光那些人,十年后我照样可以。”
“这个情势看来,你根本不可能对付……”
“够了!”被冷落在一旁的释心澄忽然出声。
顿时,笑弥勒和李洛斐一同愣住。
那张温婉纤柔的脸蛋不再懵懂未知,眉宇间略带轻愁,眼底散发出一股坚毅,像是随时准备为谁而战。但,是为谁呢?
“小心澄,你……”
“我会保护李洛斐,一路上都是他保护我,受人点滴,涌泉以报,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李洛斐当下心魂俱震,大掌紧紧握住她的小手,溢着血的双眼凝望着她。
释心澄亦然,深深的瞅着他,面对即将到来的险难,没有丝毫胆怯畏惧,只有想守护他的满满勇气。
李洛斐心口一痛,长年来的狂傲几乎在她的面前斑剥毁去。
放眼天下,有谁能像她这般,一心向着他?明明知道他是个恶人,明明亲眼见过他杀人不眨眼的残酷血腥,可是她竟然……
释断尘,你究竟是怎么教养这个姑娘的?为什么她会这样的天真,又是这样的教人心疼?这样的姑娘,你又为了什么原因将她藏在潜龙寺多年?
远从几里之外,马儿被皮鞭抽打的嘶叫声,伴随奔跑的马蹄声,高高响起,由远至近,教人打从心底生寒。
“好,你负责保护好洛斐,这里暂时由我来挡着,挡得了一时是一时。”
笑弥勒拉回遥听彼方的神思,轻轻推了释心澄一把,要她先行带着李洛斐上路。
“可是……”她面露踟蹰,不忍心抛下笑弥勒。
“多情自古伤离别,眼下没有时间瞎磨蹭了,如果不想洛斐命丧此地的话,你就快点带他走!”
释心澄重整心思,双手飞快搀起李洛斐。
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笑弥勒这才弯子,极为吃力的拾起翡翠神剑。
“李曼,如果你九泉之下有灵,就在冥冥之中助我一臂之力吧!”
林霏郁郁碧如茵,袅袅苍林翠影新。
眼前一大片浓密的树林,然而身在美景之中,却是极为折磨的时刻,谁也无心观赏。
“师叔,你尽避靠在我身上,我受得住的。”
单凭她太过单薄的身子,实在无法长时间承受李洛斐的身体重量,但是她装作一派轻松,故意逞强漾开灿笑。
“我是伤得厉害,可不是变成傻子,你这样搀着我,迟早会承受不了。”他话里有着怜惜,还是将上身靠向她,汲取来自她身上的馨香。“别管我了,把我扔下来,你自己往前走,神龙寺离这里不远,你一个人也到得了。”
“说好了,要一起走,我不会扔下你。”怕他不信似的,她又软声补充,“就算发生什么不测,我也会在你身边,守着你。”
她最后那些话,听在他耳里,甜在心底,体内的剧痛似乎也淡了些。单单一小段话,从她的嘴里说来,竟然可以重重撼动他的心。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心,只是一具会走、会动的尸首,没想到遇见她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心还未完全死透。
因为她,什么都可以放下,杀人的意念也可以抑制下来,只要她愿意心甘情愿跟着他,怎样都好。
“要是让你师父听见这些话,怕是罚你跪在佛祖面前三天三夜都不够。”
“你不是讨厌我总是提起师父吗?自己却老是在嘴边嚷嚷,听了就心烦,我们不要再提他了。”
不知怎地,她忽然害怕听见“师父”这两字,害怕想起潜龙寺的种种,那令她感到彷徨,感觉自己眼下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我们到前面的湖畔歇一会儿,让我帮你把眼睛遮起来,好吗?”她指向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天然湖泊。
“随你吧!”李洛斐面色苍白,像是已经痛到无力反驳。
走到湖边,释心澄先让他靠着树干席地而坐,模索了身上一阵子,毫无所获,她瞥了眼身下的罗裙,不假思索的撩起裙摆,撕下一小块。
听见布帛的撕裂声,他怔忡的张开眼,看见她小腿处的外裙缺了一块。
“不打紧的,我早就嫌店小二帮我买的这衣裳裙摆太长,很碍事,没想到现在反倒派上用场了。”
释心澄将撕成长条状的布条缠上他的双目,细心的替他将青丝拢顺,再拉起布条的尾端,在他的脑后打上两个死结。
包扎完毕,她松了口气,为了试验布条是否会透光,小手又在他的双目之前虚晃几下,幸好他无动于衷。
罢要收手,忽然让他一掌擒握,宽大的掌心透出一股冰冷寒意,隐约还模得到一层薄薄冷汗……她咬住下唇,不敢哽咽出声。
李洛斐看不见她忧伤的神色,握紧她柔软的小手,径自笑道:“你这样蒙住我的双眼,教我怎么辨别方向?”
吸了吸鼻子,释心澄故作轻快的回道:“这还不简单啊!让我来充当你的眼睛,指引你方向。”
“当得了一时,却当不了一世。”
“不会的,你的眼睛会好起来的。”她急切的说道,不敢想象未来的事情。
“倘若我真的变成了一个瞎子,你愿不愿意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当我的双眼,为我指引方向?”
“我……”
“怎么?怕伤了我的心,所以不敢回答?”他边笑说边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