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曹东明在镜子前左照右照,正从他身后走过去的曹爷爷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东明,你最近是不是变黑了?”
“是啊,而且越来越黑,所以我正在找一件配我肤色的衣服。”曹东明说话的语气似乎很无奈,对自己晒黑这件事不太能接受。
这个乡下地方说来不大,事情倒还不少,如今又要搞什么夏至庙会,于是他才刚月兑离那些流鼻涕小孩的纠缠,又时常被林代容叫出去帮这个伯伯准备摊位,帮那个婶婶制作旗帜。
他真不明白林代容一个弱女子哪来那么多的精力,每次都是他被她拉着到处转,整个村子的人都认得他了,现在即使只有他自己走在外面,也会莫名其妙被某个老人拉去家里做客,顺便帮忙做点事。
但要是他不出门,他爷爷又会嫌他碍眼,天知道要不是为了能跟林代容多相处,他才没必要顶着烈日在外面帮人跑腿。
曹爷爷哈哈大笑,“男人黑一点有什么关系,我看这样刚好。”
“爷爷你不懂啦,现代人的审美观跟以前不一样,你看我现在月兑了衣服跟熊猫差不多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道:“虽然穿深色的衣服比较吸热,但好歹跟肤色比较配……”
“东明,你这么认真地打扮是要出去跟代容约会啊?”曹爷爷问,他从没觉得自己孙子如此可爱过。
“什么约会,明天不就是庙会了吗,今天要去帮忙打扫街道。”曹东明一副很烦的样子,但同时又乐在其中地挑选着衣服。
“哦,这么说来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庙会啊。”
“不行,我跟代容一起参加了庙会的义消队,明天要在放烟火的地点附近巡视。”曹东明最后选了一件黑色的短袖衬衫。
对于难得和爷爷一起参加庙会的机会,曹东明如此不经思考地就放弃了,曹爷爷还是有些伤心,但他这个孙子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的残忍,于是当爷爷的也只能叹了口气,“那你要照顾好代容,别让她受伤。”
“我知道了。”穿好衣服,曹东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爷爷,那我先去跟代容见面了,打扫完街道之后我们会在外面吃,不用等我吃饭了。”
曹东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曹爷爷抬头看时钟,正是林代容下班的时间,他挠了挠头,不解道:“说到底还不就是去约会,真是奇怪的孩子。”
打扫街道对曹东明来说无疑是一种酷刑,庙会是这里的传统,年轻人只要有空就会自动自发跑来帮忙,人多了做起来也就快,但枯燥的工作还是让人觉得很无聊,其他来帮忙的人他不认识,也没兴趣认识。
好在有林代容在,他唯一感到快乐的时间就是林代容拿水给他的时候,确切地说她是负责送水给所有人,没事的时候就在休息处的矿泉水小山旁坐着,看着他们工作。
“辛苦了。”林代容把一瓶矿泉水递到他眼前。
曹东明接过来喝了一口,问她,“你不喝点吗?看你这两个小时都没怎么喝水。”
林代容听见这句话迟疑了一下,神情有些闪烁,曹东明则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有“这两个小时我一直都在看你”的意思。
“是啊,那我也去喝点水好了。”她说着就要跑回休息处。
“别去了,水都没了。”曹东明扬扬下巴,休息处的最后一瓶水刚被人拿走,他自然地把自己手里那瓶给她,说:“我只喝了一口,都给你吧。”
林代容竟然露出了一个很制式化的笑容,“不用啦,一瓶水而已,待会吃饭时再喝就好了。”
曹东明有点不高兴,虽然毫无根据,但他就是觉得她只是不想喝“他喝过的”这瓶水而已,虽然人家不想喝也是正常的,但他还是觉得无法接受,怎么说呢,最近林代容好像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对了,卖鱼的胜伯说今天要请大家吃饭,要大家收工后都去他那。”林代容接着说。
“不是说好今天晚上我们要一起吃饭的吗?”曹东明没想到连这都会有变动,哪里冒出来一个胜伯?
“没办法呀,大家都去,我们不去不太好吧。”林代容笑了笑,“那就这样啦。”
大家都去不代表他们也必须去啊,之前不是说好了,两个人一起吃晚饭吗,不然他免费帮不认识的人打扫街道是为了什么啊?
曹东明生着闷气,瞪着林代容的背影发呆,那一瞬间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就是林代容对他的态度,最近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和他独处的机会或是稍微亲密的接触。
她不会是心里还有阴影吧?嘴上说着原谅他了但其实心里还在埋怨他,但要是这样的话她大可不用理他啊,为什么还那么积极地联系他呢?仔细想想象矿泉水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不少次了,总让他觉得两人之间有种疏离感。
因为林代容一直以来都对他很温柔,所以他才迟钝地没有发现她此时的温柔就像对其他人一样,就像是刚认识他一样,她不再像幼儿园里那段日子一样,会跟他开玩笑、会跟他打闹。
就如同一个本性调皮的女孩,当她装淑女、装乖巧时,看上去是很讨人喜爱没错,但那只是因为她认为自己跟你还不够熟。
真的假的,林代容有意疏远他?曹东明只觉得头晕目眩有点站不稳,抬头看天,太阳明明就快要下山了,不行,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和一群自己不认识的人吃完那顿索然无味的饭后,这个晚上曹东明又没睡好,他一直在想自己肯定是多虑了,如果讨厌的话林代容肯定会直接跟他说的,没必要忍受他跟他在一起啊,对,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她只是因为那晚的事变得稍微对他有点反感而已,只要越过那道心理障碍就没事啦。
于是在隔天晚上的庙会,曹东明找到了林代容,那时她正在跟捞金鱼摊贩的阿嬷聊天,硬是被他带到了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林代容关心地看着曹东明,他看上去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实在很让人担心。
曹东明幽幽叹了口气,十足忧伤地说:“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他昨晚不是没睡好而是根本没睡觉,而且是他强迫自己不能睡的,今天白天也一直忍着不让自己阖眼,就是为了营造现在这张惨兮兮的面容,这次他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林代容不知他的用心良苦,面对他的惨相十分紧张。
好了,他总算没白受罪,曹东明心中暗暗得意,表面上还是要作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刻意忽略林代容的关心,继续演着,“其实呢我是在为我爷爷担心。”
“曹爷爷,他怎么了?”林代容更紧张了。
“也没什么事。”曹东明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在这样的日子看到他就会觉得很难过,以前爷爷跟女乃女乃住在这里最快乐的事就是参加夏至庙会,如今女乃女乃不在了,每到这个时候爷爷都会一个人落寞地看着天空,看到他那个样子我也很难受。”
林代容也被他这番话感染了,想到可怜的老人独自在家里听着外面热闹的说笑声思念亡妻,真的很让人难受,她突然抬头看他,“要不然今天烟火放完之后,我跟你回家陪曹爷爷吧。”
“不,那没用的,爷爷这时候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曹东明急忙说:“比起这个,我想他更难过的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他却不能去女乃女乃安眠的地方跟她说几句话。”
“你是说墓地吗?”林代容神色黯淡地说:“是啊,曹女乃女乃安葬在这边的墓园,只是那里到了晚上就不对外开放了,没办法呀。”
“所以说我想去那里跟女乃女乃说几句话,告诉她,爷爷一直都很想念她,代容,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曹东明铺陈了半天,总算说出自己的目的。
“啊?这个时间去墓地?”林代容看了看天色,“可是被发现的话会被轰出来耶。”
“所以要偷偷进去啊,大不了就是被轰出来。”曹东明继续佯装忧伤,“不过那个地方我多少会有点怕啦,找你去只是想给自己壮胆而已,当然如果你拒绝的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放烟火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说完曹东明就要走,林代容当然会叫住他,哪能让“精神如此萎靡又胆小”的他自己一个人去墓地呢?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林代容说。
她看不到曹东明的脸上此时正绽放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狡猾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