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喊我什么?”她还未定下神,便听见仲烨冷着嗓音质问。
她怔了怔,嗫嚅着:“我……我没喊什么。”
方才一时焦急,她便喊了他名字,依她此前的身份来看,是大不敬的。可不知为何,在那当下,她不由自主便月兑口而出。
“你喊了我的名字。”他忽然拉起她的手腕,逼她不得不抬起低垂的脸。
“有、有吗?肯定是你听错了。”她心虚的干笑两声。
“再喊一次。”他眯起冷色的双眸,沉下嗓音命令。
“啊?”她一脸茫然。
“喊我的名字。”他的口吻已显不耐,神情亦有些暴躁。
她被他吼得心下发慌,支支吾吾的低喃出声:“仲、仲烨……”
“只要名字就好。”他又冷冷的回驳一声。
“……烨?”
烨!异象中的那女孩纯洁若白莲,笑靥芳美,喊着他名字的嗓子是那般天真欢愉。
她,是谁?何以一再浮现在他的异象里?她口中喊的“烨”,那个与他同名的男子又是谁?这些人又与佟妍有什么关联?
一个个的谜团在眼前,偏又无法能解,仲烨只觉心烦意乱,身上心底,乃至于脑海之中,俱被缠上了无数的锁。
“烨?”见他一脸迷惑的闭起双目,佟妍怯怯的又喊了一声。
他猛然睁开了眼,眼中全是挣扎与迷惘,骤然松开了她的手,不知在生谁的气似地,转身便兀自离去。
“世子爷,不会错的,暑气……肯定是暑气。”用过午膳后,书房里,安墨让几个娇靥貌美的丫鬟手持金丝云雀毛编织而成的大羽扇,分站四个角落,朝端坐在紫檀木云龙雕座长桌后的仲烨掮着凉风。
桌案上,一碗已经放凉的春露冬霜茶冉冉飘香,窗边梅花小几上的鎏金兽炉亦点上了教人舒心放松的熏香,可仲烨依然感到无比烦躁。
“那气味仍在,一点也没散。”仲烨只手捧着阵阵抽痛的前额,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世子爷,那是不可能的。”安墨惊惶的低嚷,一边用着他的狗鼻子使劲地猛嗅。
适逢鬼门关,临川城里的汉人们,一早家家户户便将备好的牲礼素果,连同一迭迭捆好的纸钱一起供上桌,祭拜那些他们根本看不见也模不着的孤魂野鬼,好让它们早些上路,莫要逗留人间。
那焚烧纸钱的气味甚是熏鼻,加上又逢盛暑天热,热风一刮,便将那气味一同卷进了王府。
“木蜜香已经点上了,那香气可驱散各种恶臭,绝不可能还闻得见烧纸钱的气味儿。”安墨特意走近鎏金兽炉,亲自确认里头的香料是燃着的。
“鬼门关……”仲烨低眉敛眸,一脸寻思之态,微攒起的大手揉着异常沉郁的胸口。
他一向贪静,心性亦属冷沉,从不躁进乱了调,可今日,他总觉得体内有股狂乱之气在冲撞。
他隐约能察觉到,有一种属于杀戮的血腥之气,混在那些焚烧冥纸的气味中,有某些“东西”正伏在暗处,随时伺机而动。
不要碰我!
蓦地,一声熟悉的娇嚷穿风而来,仲烨一僵,刷地一声,倏然从位子上站直了高大的身躯。
“世子爷,您怎么了?”安墨见主子面色阴沉,又惊又怕的上前问道。
“她在哪里?”仲烨眸冷如剑,甚是慑人。
被那双冰霜似的眸子瞪着,安墨开始发起抖来,“世、世子爷您说的是谁?”
仲烨发恼,推开安墨便奔出了书房。他明明听见了,而且听得异常清楚,就彷佛佟妍是在他耳旁嚷叫。
莫非是那双身罗刹——胸口蓦然一记缩痛,仲烨面色益发冷沉,金线织绣的黑衫随着他轻快而利落的步伐,掠过了一道道金漆曲廊,如一抹鬼魅的黑影,更似一卷凌厉寒人的黑烟。
“求求你……我真的很怕你,请你别再靠过来!”
仲烨奔进了观莲居后方的那一片园子,一路奔来不知绕过了多少曲廊石雕镂门,他满眼焦灼,紧绷的身躯已是汗水淋漓。
种满了各色芙蓉蔷薇的园子里,只见佟妍蹲在地上,手里攒着一迭纸钱,跟前有一小盆子,里头的冥钱正被火舌吞噬,一卷一卷彷佛火里盛开的纸花。这本就是汉人的习俗,她自幼能见阴物,对于鬼神之事自然更要忌上三分。
偏偏仲烨不喜焚烧纸钱的气味,她只好带着私下托同为汉裔人氏的厨娘买来的冥钱与素果,偷偷躲到这儿来祭拜。
那多日不见的风煞,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在佟妍身旁飞呀绕的,笑嘻嘻的闹她,见她既惊惶又羞恼,非但没个消停,还变本加厉的伸手去碰她拍她。仲烨僵在那儿,扶在月洞门上的大手微地一紧。
她没事,还好端端的,为何他会如此急躁不安?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一个饵罢了!
可方才那份几欲疯狂的焦灼,如同烈焰焚身般的恐惧,彷佛早已深根于脑海,凿烙于灵魂,连他自己都无法压制下来,只能被牵制着走,思绪与种种举动全然由不得自己。
而那种种情绪,全来自于一个原因,一个连他自己都惊骇迷惑的原因——害怕失去她。
仲烨目光一凛,浑身僵硬的望着佟妍,心底好似弄翻了什么,各种情绪散落一地,困惑的,恼怒的,急躁的,焦虑的,全然充塞于胸口。
莫怕,莫怕,我跟那些妖魔鬼怪可不同,好歹我也是一个小小小小的神,我们就交个朋友吧?
风煞似乎甚是喜欢缠着佟妍,笑嘻嘻地蹲在她身旁,一手还搭着她单薄的肩,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闲汉。
仲烨冷嗤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半侧的余光却瞄见风煞往前一凑,那张令人厌烦,总是叽咕个没完的嘴,就这么印上佟妍的粉颊。
风煞到底不是凡人肉身,阴阳相隔,自然不是真吻着了,只不过是如浮影一般擦过。
可这一幕看在他的眼底,一刹,怒火延烧了整个胸口。
仲烨一双冷眸微瞪,只觉浑身血液霎时被抽干似的,有道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狂嚣、怒吼。
一晃眼,仲烨已奔向风煞,将他从地上扯起,那铁石般的硬拳,便往那张笑嘻嘻的脸庞落下。
风煞毕竟非是凡人,头颅往旁一斜便轻易躲过,他犹然笑咪咪的,不过似有些诧异。
你几时能碰着我的身了?是因为被惹怒了?哈哈哈……我懂了,你会这样,全是为了那个小泵娘吧?
仲烨两眼已怒得赤红,又勾起一拳朝风煞的胸口打去,风煞一惊,差点躲避不及给打中,连忙挣月兑了仲烨的桎梏,往后闪身躲开。
呼,好险。风煞盘起双腿,漂浮在半空中,不让仲烨再有机会抓住他。
那一拳可不是开玩笑的,肯定是仲烨魂体余留的灵力一时被唤起,若是挨了那一记修罗拳,他肯定没死也半伤。
哎,有人发火了,没戏唱了。小泵娘,我下回再来找你玩儿。
佟妍受着了惊吓,抚着好似真被偷亲了一口的颊,美眸水光盈盈,似羞恼,似惧怕,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风煞笑嘻嘻的隐了身,消匿无踪。
“为什么不推开他!”
她眨眨眼睫,一转身便对上仲烨愤恼的俊脸,他拽住她攒着纸钱的那一手,白色的冥纸散落了一地,她怔住,娇软的身子被迫往前紧靠着他。
“什、什么?”她先是被风煞的轻薄吓傻了,眼下又被仲烨这般怒声质问,整个人都懵了。
“你没法推开他,但是可以躲开、闪开,为什么偏偏要让他碰你!”
虽知风煞并无实体,她碰触不着,可怒气正盛,他已气得失了理智,口不择言。
他说不清那是怎生的感受,只觉得整个胸口似被什么刺穿了,无数的火舌窜出,那是愤怒,是忌妒,是全然超月兑他能够掌控的一种巨大情绪。
“我没有……他没真的碰着我。”佟妍被骇住了,怔怔的,美眸尚噙着一层薄泪,心中甚感委屈。
仲烨气恨地凝瞪着她,目光灼灼的燎烧过那似被风煞吻了一口的粉颊,然后是那张嗫嚅微动的唇瓣。
那唇,小巧粉女敕,诱人着魔,几欲疯狂……
仲烨俯下俊颜,攫住了那红菱似的小嘴。
她堪堪只低呼了一声,他滚烫的舌顺势喂入,以着狂风骤雨之势,恣意勾吮舌忝卷,含住那一口甜美的软腻,搅着她的舌,捣着她的心魂。
喉头抑下一声浓重的喘息,舌尖细细描绘过她的唇线,如蛇一般的灵巧,似火一般的灼烫,侵进储酿着一方蜜津的芳腔。
她怔着,呆着,双手让他给压在前胸,娇软的身子只能紧紧贴着他,一张嘴被男人强悍的唇舌煨得又热又烫。
撒落在脚边的冥钱忽被一阵风吹起,散了满天,铜盆里的火亦烧得炽旺。
那难闻的气味,明明近在身旁,浓得驱散不开,仲烨却已闻不见。
他只闻见她的香,她的甜,如蜜似糖。他能感觉到体内似有什么被唤醒,那是一股强大的渴望,是一种近乎毁灭所有,也在所不惜的想望。
他半掩下眸,眸光融进了她的眼,她眸光如糖丝,丝丝缕缕,将他缠绕,缚绑了他的心。
他的思绪亦如那团火,只剩下掠夺与侵吞,唇舌一如那火舌,暖着她,蔬着她,将那两片柔软的唇瓣没入嘴里,先是细细品尝,后是孟浪狂吮。
仲烨不明白,那炽烈得连他都深感惊骇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因何而生,就彷佛亘古之前早有纠葛,而他压抑着,守望着,只盼这一刻的到来……
“世子爷——”乍起的惊嚷声如刀剑划过,刺穿了眼下的旖旎氛围。
仲烨一僵,猝地回过神,银蓝色的双眸似有什么被压了下去,他忽觉脑门一阵刺痛,便将佟妍狠狠推了开来。
可下一瞬,他似又想起了什么,猝快伸出手臂挽住了她软绵绵的腰身,直到她恍惚定下神,站稳了步履才撒手。
她左膝头的伤,虽然经过医官悉心照料,到底仍是伤及了筋骨,亦成了一个无法完全治愈的旧疾,以致于日后行走会有些滞碍。
佟妍彷佛是从一个遥远的梦里醒来,一双湿润的美目呆睁着,双唇如被火舌舌忝过,是滚烫的,舌尖上俱是他浓烈的气息,方才紧贴着他的身子亦是灼烫的,可一颗惶惶然的心却有些冰冷。
他为何要吻她?既然吻了她,又为何要那般冷绝的推开她?
仲烨的目光如那迷烟,阴沉沉的,扑朔迷离。她眉睫盈泪,似恼似怨的瞅着他。
看着他们无声对峙着,方才撞破这方亲密的安墨只得暗暗叫苦,抖着嗓子躬身道:“世子爷,对不住,小的不知道您在这儿……”
“究竟是何事?”这声质问低沉带怒,如那震撼人心的闷雷,教人不禁打了个激灵。
“世子爷,是……那个柳知州,忽然带了一票衙役,闹哄哄的吵着要见您。”安墨一边禀报,一边在心里将柳知州臭骂千遍,咒他夜里被鬼缠身。
“他为什么要见我?”仲烨眯起眼,凛肃的神情藏着怒气。
安墨黑压压的头颅越发低了下去,支吾其词的道:“那柳知州说……说近来临川又出了数条人命,民心愤愤不平,先前衙府又已经放话出去,说是逮着了真凶,如今又闹了人命,做为知州不好向百姓交代……”
“所以,他便带着人上湍王府闹,想让我给个交代?”仲烨悠悠淡淡的轻笑一声,不染笑意的眸可见嘲讽。
知主子者莫若安墨,自然嗅出仲烨笑里的怒意,他抖了一抖,急道:“世子爷,要不小的这就去将柳知州打发了……”
“不必。”带着几分冷怒的话方落,仲烨已经迈开步子往月洞门走去。
“呿,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待到仲烨离开过后一会儿,安墨压着嗓子嘘了呆怔的佟妍两声。
佟妍回以一抹茫然的目光,不明白安墨是何用意。
此女莫不是被世子爷惯坏了?怎会这么不懂看人眼色!安墨恼极,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斥责,怎么说她也是爷儿此下跟前的红人,尚得罪不得。
“那柳知州是为了爷儿饶你一命,又将你从牢里放出来一事,才会大阵仗的带人上王府闹腾,你不会是想躲在这儿,装没你的事吧?”
佟妍恍若梦醒,这才从方才那场甜涩的谜梦中回过神。
那些人命虽是她在被妖物附了身、意识不清之下所杀害,可在看不见鬼神的凡人看来,仍是她所为,莫怪那些人会上王府闹……究竟,仲烨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