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天与将她整个人一提,大手用力的扭着她的手,教她疼得皱起眉头,他那冷冽的目光像是两把利刃般射穿了她,彷佛她再多说一个字,他便会扭断她的手。
“这话,妳是替别人说的?”
“我是替自己说的!替我这种被王爷这样的男人禁锢着身体及灵魂的女人说的!”因为不甘心,她几乎快失去了理智,“您生什么气?您根本不在乎我。”
“妳这是在激我?”他唇角一勾,冷冷一笑,“因为我不要妳,我要妳搬出拾翠苑?”
“我才不在乎王爷要不要我,至于拾翠苑,我也不稀罕。”这话绝不真心。她在乎,在乎得快要死掉。
“王爷!”梨儿跟小斌惊惧得眼眶泛红,急急上前跪在他脚边恳求,“请王爷息怒,别生王妃的气。”
“是啊,王妃她病了,失忆了,她不是真心这么说的。”
看见她们两人跪在邢天与脚边替她求情,裴美乐整个人冷静下来。身为主子,身为姊姊,她不该让妹妹替她担心、替她烦忧的。
她一时冲动意气用事,却忘了自己身处在男人至上的年代,而且这个男人还是权倾朝堂、身分尊贵的皇室成员。她激怒了他,弄不好会牵连一拖拉库的人跟着遭殃呢!
裴美乐,快跟他道歉!她心里明明这么想着,可嘴巴却倔强得不肯张开,不肯示弱。
此时,她感觉到他将她的手腕抓得更紧更牢,还来不及喊疼求饶,就听他冷冷的说:“梨儿、小斌,将王妃的物品送回拾翠苑。”
“王爷?!”梨儿疑惑地问。
邢天与眼里彷佛窜着火光,深深地注视着裴美乐,“反正硕新王府是个鸟笼,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吧?”
※※※※
邢天与一声令下,裴美乐搬回拾翠苑了。
但这不是施恩,而是降罪,除了命她搬回外,他还下了一道无人性的命令——原本她可以自由出府,甚至带上一帮姊妹到处吃喝玩乐的,如今她不得再带大伙儿出游,而且到安乐苑找姊妹们串门子的次数也受到限制。
“妳只能在初一跟十五到安乐苑,其他日子不准妳踏进安乐苑一步,更不准私下往来。”
听见他这么说,裴美乐气得发抖。初一、十五?他当是拜拜吗?
可即使不满、不服气,她又能怎样呢?她知道他说到做到,要是她敢违命,肯定会再受罚。甚至可能殃及身边的人,为了保护她们,她决定当个乖宝宝。
可是当乖宝宝真的很无聊,不只不能随意离开拾翠苑,还得面对隔三差五就登门拜访的范娇儿。天啊,她真的快崩溃了!
“王妃,您不能再吃了啦!”看着堆得满满的盘子及掉在桌面的糕点残屑,小斌担心地看着她,“您吃了一整天,会病的。”
有什么办法,她只能用吃来排遣无聊及鬰闷,还以为这样天天吃饱睡、睡饱吃,不用十天半个月就会把自己养成一只小肥猪。
可没有。她没多长一两肉,还是之前那清瘦的样子,她想大概是岑语默真的把这身体搞坏了,所以再怎么吃都于是无补。
“梨儿、小斌,我真的很无聊呀。”她趴在桌上唉声叹气,“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要病了。”
“这也没办法,谁教娘娘忤逆王爷呢。”梨儿一叹。
“忤逆?”她只不过是跟他沟通,算什么忤逆啊?
“娘娘虽然是岑将军的千金,但王爷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孰轻孰重,孰尊孰卑,您该知道的。”小斌说。
对啊,她该知道自己置身在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和境地,幸好岑语默是岑君山的女儿,要不她可能会害岑语默再死一次呢。
“哟,姊姊真是好胃口呢!”突然,门外传来范娇儿的声音。
三人往门口看去,只见她披着一件狐毛披风,贵气逼人的站在那儿。她身形丰腴,披着那件狐毛长袍时更显分量。
梨儿跟小斌见她来了,立刻起身站在两旁,她们虽对范娇儿不满,但也不敢给半点脸色。
裴美乐冷淡的睇了她一眼,不想搭理。自从她奉命搬回拾翠苑后,范娇儿便三天两头跑来寻衅。
她真的不想跟范娇儿一般见识,不过偶尔被激到要是心情不好,她还是会反击回去,现在她正无聊得很,正好拿她来打发时间。
“今天又没刮风,居然能将妹妹这笨重的身子吹来?”她先开了第一枪。
范娇儿冷哼,“哼,妳是嫉妒吧?天与就爱我这丰腴的身形。”
“丰腴跟臃肿可不一样,妹妹要小心,要是哪天一个不注意在床上压伤了王爷,那可真是笑话了。”她从不知道自己讲话可以这么尖酸刻薄,这一定都是跟范娇儿学的。
范娇儿一听,恼得柳眉直竖,“姊姊还是担心自己吧!吃了那么多却还像根竹竿似的,以前体态丰腴时都不得天与欢心,现在就更别奢望他会多看妳一眼了。”
“哈哈!”裴美乐挑了挑眉地反击,“搞不好他要我搬回拾翠苑,就是为了能多看我两眼呢!再说,本小姐根本不稀罕得到谁的欢心,我不像有些女人只知依附着男人,像条狗似的拚命对男人摇尾乞怜。”
“妳说我是狗?!”范娇儿快气疯了。
“我说的是『有些女人』,可没说是妳。妹妹何必往那位置上蹭?”裴美乐咧嘴笑笑,一派轻松。
“岑语默,妳只不过是个弃妇,竟敢这么嚣张!”范娇儿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要不是因为妳爹是岑君山,天与早就休了妳!”
“求之不得。”她凉凉地说:“如果皇朝律令允许,我还想休了他呢!”
闻言,范娇儿气得脸色涨红,呛道:“妳……妳竟敢说这种话?我一定要告诉天与!”
“随妳高兴!”
“走着瞧!”范娇儿眼见占不了半点便宜,气得跺脚走人。
她前脚一走,梨儿跟小斌立刻靠过来,“王妃,怎么办?要是她在王爷面前告状,若王爷真打算休妻怎么办?”
裴美乐负气地说:“他真要休我更好,咱们姊妹三人就能回去给我爹养了。”这话她说得言不由衷,她一点都不希望邢天与休了她,她只是气范娇儿仗势欺她,气她得邢天与欢心,气他们老在她面前放闪光、晒恩爱。
抓起干贝肉包,她活像要噎死自己仈的往嘴里塞,看着她的模样,梨儿跟小斌双双一叹。
当晚,范娇儿一听说邢天与回来,便干如蒙在棉被里哭。
他未走近,便听见她娇柔造作的哭声,步入房间,可儿跟露儿便驱前问安。
“奴婢向王爷请安。”
他瞥了两人一眼,径自走向床边坐下,拍了拍窝在被子里假哭的范娇儿。“娇儿,怎么了?”
范娇儿掀开被子,抬起泪湿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天与,您……您要为我作主。”
邢天与在内心鄙夷,表面却装作无比深情的看着她,“怎么了?”
“是语默姊姊,呜……”说着,她又嘤嘤地哭起来,“今天我好意去探望她,没想到竟吃了她一顿排头。”
“喔?”岑语默从前总是只有挨打的份,如今却能搞得范娇儿灰头土脸,占不到一点便宜?
“她笑话我的身形,说我笨重,又说我像只狗似的对您摇尾乞怜,还说我……呜……”
在这个女子以丰腴为美的年代,瘦巴巴的岑语默不但不觉得自卑,居然还笑别人肿?忖着,邢天与不禁觉得好笑。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柔弱无骨的她有着另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美感。再说,他根本不在意她是圆是扁,她吸引他的是那爽朗乐天的性情。
她曾经因为气恨他而失去那份爽朗天真,可失忆后,她又找回原本那直爽率真的个性,而且现在的她除了爽朗率直外,还多了一些有时令他难以招架的强悍,更让他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笑话我、侮辱我便算了,居然还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范娇儿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天与,她居然说她想休了您。”
闻言,邢天与不自觉得拧起浓眉。
见他神情僵硬,沉默不语,范娇儿内心窃喜只要是男人,听闻此事一定十分震怒。她乘胜追击,继续搧风点火。“她说您对她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男人,还说她早就想离开这儿。”
明明知道这也许是范娇儿胡诌以诬谄岑语默的话语,但他却认真了。因为这真的像极了失忆后的岑语默会说的话。
从前,她即使失去宠爱、失去尊严,也不愿放弃她拥有的地位跟身分,可如今却毫不隐藏那副“我什么都不要”的态度。
“她说她不稀罕您,不稀罕这王妃的位置,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范娇儿拭着眼角的泪水,“我听着生气,便跟她吵起来,可我吵不过她。”
确实,如果是现在的岑语默,范娇儿在她身上是占不了半点便宜的,只是这样反倒让他担心。
假若她一路挨打,范娇儿便不会将她视为对手,她也就能安稳度日。但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只躲在草丛里的蛇,不犯到她便罢,一旦踩到了她的尾巴,她便会反过来一口咬下。
其实在这个非常时刻,他其实是不该将岑语默弄回拾翠苑的。但当时听见她说那些话,他真的气了、恼了,失去理智做下冲动又鲁莽的决定,不成,他得好好收拾这局面。
现时他已成功松懈了范娇儿的心防,想必范汉新那老狐狸也正在观察着他的表现,此时若有个闪失,就前功尽弃、功亏一篑了。
于是他浓眉一蹙,神情愤怒,“她真说了这种话?”
“娇儿不会骗您,”她又呜呜的哭着,“她真是太过分了!”
“她太放肆了!”邢天与故作恼怒状。
见状,范娇儿垂着脸,幸灾乐祸的偷笑,“天与,您为何让她回拾翠苑呢?”
“那是皇上的意思。”邢天与将此事推给了她绝不敢有意见的人,“皇上不知从何得知我将她逐出拾翠苑,还把我找去训了几句。”
范娇儿一怔。原来让岑语默回拾翠苑是邢天修的旨意?他是如何知道王府里的家事?难不成是岑语默去告状?一定是这样,她父亲可是将邢天修送上帝座的功臣之一,邢天修绝计不想得罪他。
好个岑语默,还以为她是只羊,原来根本是扮猪吃老虎。
哼,敢跟她范娇儿斗,看她怎么对付她!
“原来她有陛下在后面撑腰啊,难怪那么大胆嚣张!”范娇儿满脸委屈的看着他,“岑君山虽是皇上的爱将,可您是皇上的亲弟弟呀,皇上怎忍心委屈您?娇儿真替您不值。”说着,她偎进他怀里。
邢天与假意一叹,“皇上惜才重情,怪不得他。”
“天与,您……可想过休了岑语默?”她试探地问。
“无时无刻不想着。”他毫不迟疑地承认。
“真的?”范娇儿眼睛一亮,“那您为什么不做?”
“皇上不会准的。她既是岑君山的女儿,又是由父皇许婚,我怎能休她?除非她犯了七出。”
“对你不敬不就是七出之一,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不但不从你还羞辱你,罪该万死。”
“不管如何,这事还是得要皇上说了算。”邢天与笑视着她,“不过我倒是可以替妳教训她,让妳出出这口气。
闻言,范娇儿大喜,“真的?”
“真的。”他霍然地站起,“我现在就”说罢,他转身就走。
此时岑语默的房间已熄了灯火,邢天与来到她门前,不自觉的停了一下。他得做个样子给范娇儿看,让范娇儿听见他训斥岑语默的声音,即使他一点都不想那么做。
不过现在的岑语默应该禁得起,再说,他也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说了那些想休了他之类的话。
主意已定,邢天与抬起脚来,一脚踹开了她的房门,大声喊了她的名字,“岑语默!”
裴美乐睡得正香,突然被一声巨响惊醒。她吓得坐起身,看见在幽暗之中,大步朝她走过来的邢天与。
他在她床前站定,房里幽暗一片,只有少许的月光透过窗纱,映在她床边的地上。
她的脚已下了床,月光映着她白女敕的脚丫子让他看着竟莫名的一阵心悸。他赶紧移开视线,执行自己该做的事、该说的话。
“岑语默,妳好大的胆子。”他故意拉高音量,好教隔壁的范娇儿能清楚听见他的训话内容。
裴美乐立刻明白他的来意。“敢情是有人跟你告状?”
“所以妳承认妳欺负娇儿、承认妳说了那些话?”
“我欺负她?”刚才还睡眼惺忪,这会儿两只眼睛瞪得跟火眼金睛一般。“明明是她先来招惹我的!”范娇儿这个小人,居然打人的喊救命。
“所以妳认了?”
“我认什么?”她气呼呼的瞪着他,认为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会喜欢上这个没心肝,有了新欢忘旧爱不说,还沦为新欢打手来打击旧爱的男人,可恶!
“认妳要休了我。”他沈声道。
裴美乐一听,顿时没了话,她咬了咬唇,一脸心虚。
这事范娇儿没冤枉她,她是真的说了,她可以想象他听了有多抓狂。可她那时是被范娇儿激得有些恼了,才会乱说话,她不是真心的,她明知他不爱自己,却还是想待在这儿。
这瞬间,她明白了岑语默的心情,先前她总觉得岑语默傻,不该强求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甚至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但现在她终于能领悟那种矛盾的心情了。
爱是何其矛盾之物,当你爱到痛时,就再也感觉不到痛苦,而只有更多的爱。她忘了是在哪儿看见这句话,当时她觉得说这句话的人肯定疯了,可如今才知道真要爱得痛了,才能理解个中意涵。
岑语默一定爱他爱到痛了,却又忍不住岸出更多的爱,最后才会走上绝路。她呢?她要走这条路吗?明知他不会爱她,却还要放任自己爱他吗?
不行!她裴美乐绝不能重蹈岑语默的覆辙,她得赶快抽身,拔除那已然萌发的情苗。
“妳不回答是默认吗?”看见她的表情,他心里不由得一阵火起,语气不自觉加重,“岑语默,我是看在妳父亲对朝廷有功的分上才留着妳,可别给妳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我警告妳,不要再惹是生非,更不凖妳与娇儿过不去,若是再犯,我绝不饶妳。”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听到他绝情的话,裴美乐自嘲一笑。他果然一点都不爱她,这是早知的事实,但她还是难过、心痛。
不过她已经决定了,要切断自己对他的情愫及爱恋,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要爱邢天与这口人。
“绝不饶我?”望着他的背影,裴美乐冷冷的吐出一句。
闻声,邢天与停下脚步。他以为戏就演到这儿结束,未料她竟又……
“说说看,你想怎么整治我?”她目光一凝,直视着站在月光下的他。
“岑语默,妳可真是学不乖。”回过身,他真的有点气恼,为什么要逼他伤害她?
“乖?我可不是您养的狗。”她毫无畏惧地迎上他锐利的目光,“您根本不知道对一个女人而言,尊严比生命、比贞节还要重要!”
“什么?”
“您不断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还要我隐忍退让?”她恨恨地说:“就休了我吧!”
若休了她,她还有岑语默的娘家可去,若无处可去而得到庙宇修行她也不怕,再怎么样都比现在强。
邢天与没料到她真的说出这番话,顿时进退维谷。可恶的女人!此时范娇儿铁定竖着耳朵在听他们的对话。为了引蛇出洞,他势必得说出范娇儿想听的话。
“本王会顺了妳的意,明日上朝,我便会向圣上禀明此事!”撂下狠话,他转过身,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他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因为他不想再说那种违背自己感情,也伤害她的话。
看着离去的他,裴美乐木木地在床边坐了好久,她的心彷佛被掏空,泪水不听使唤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