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盘算着要怎么倒打岑语默一耙的时候,她听见邢天与的声音,于是立刻躺在床上,假装虚弱不适的样子。
邢天与走了进来,看见她躺在床上,他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下,连忙上前关心。
“娇儿,妳没事吧?”他走到床缘坐了下来。
范娇儿翻了个身,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眨着湿润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他,“天与,我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要不我让东虎到太医院请太医吧。”
“不,这病太医治不了的。”她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起伏着的胸口搁,“天与,我好怕呢。”说着,她突然看见他手上绑着手绢,上头还沾了血。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疑地抓起他的手,发现那竟是女人的手绢。
邢天与暗恼自己竟忘了取下手绢,可表面上仍是从容镇定,“没什么,皇上验收一匹代训的军马,让我跑了几趟,结果一个不注意让缰绳给缠住了手掌,月兑了层皮。”
“这是女人的手绢,谁的?”她语气不善。
“岑语默的。”这事不能骗她,否则要是她认出这是岑语默的手绢,反倒会引起她的怀疑。
范娇儿一听手绢是岑语默的,立刻垮下脸,“哼,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跟她这么恩爱。”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他拆下手绢往旁边一丢,“当时皇上跟母后都在,我能拒绝吗?妳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都向着她。”
“你呢?”范娇儿柳眉一挑,“你没向着她?”
“我向着谁妳不知道吗?”为免她起疑,他尽力安抚。
邢天与将范娇儿抱入怀中,可钻进他脑海里的竟是岑语默,他想起今天在她坠马时,他紧紧抱住她那纤瘦的身子,她是那么的柔弱、那么的……惊觉到自己的心思,他深感懊恼。
“娇儿,”他端起她的脸,话锋一转,“妳刚才说妳怕,妳怕什么?”
范娇儿让他一抱,心里疑虑稍减的同时,也想到了一个报复岑语默及试探邢天与的妙计。
“天与,我怕语默姊姊。你不觉得她不一样了吗?”她面络惧色,一脸惶然。“你说,她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邢天与蹙眉,“子不语怪力乱神,妳读过吧?”
“可那天早上她明明已经断气,却又活了过来,你不觉得可怕吗?”
“高太医说过,那是因为她身弱气虚,才会让人误以为她没了气息。”
“可她醒来后变了个人,又该怎么说?”
“她失忆了,也许她忘了自己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绝不是那样。”她又偎进他怀里,嗲声嗲气地说:“我喜欢语默姊姊,可是现在的她好邪门。”
他怀疑她说了这么多,究竟意欲为何?
“我想……”她两位狐媚的眼望着他,说出自己的计划,“让语默姊姊搬到秋声苑去,你觉得如何?”
秋声苑临近安乐苑,已经许久未有人居住,堆了许多杂物。好个范娇儿,光是要求与岑语默共享这拾翠苑,如今竟想鸠占鹊巢,将拾翠苑真正的主人赶至秋声苑去?他在心里冷哼。
“天与,秋声苑安静,其实也适合语默姊姊养病不是?”范娇儿偷偷瞅着他,想解读他脸上的表情所代表的意义。
邢天与知道她在试探自己,为了解除她心中疑虑,他决定顺其意。只不过要赶岑语默到秋声苑,势必又要再伤她一回了。
“妳说的对,秋声苑是幽静许多。”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她,“明天我就派人去把秋声苑整理整理吧。”
一听他答应了自己无理的要求,范娇儿难掩脸上喜色,粉臂一勾便抱住了他的脖子,迎上自己的唇。
入王府一年,虽得到邢天与的宠爱,可她始终不敢大意,当初他主动提及纳她为妾室时,爹就告诉她邢天与恐怕是为了拉拢、制衡,甚至是试探或坚视范家,但硕亲王亲口提出婚事,范家当然拒绝不了,于是爹便将计就计将她嫁进王府,一方面取信于他,二方面收集可能的情报。
她入府后,立即要求跟岑语默共享拾翠苑,邢天与答应了她,此后他对她宠爱有加,有求必应,直将岑语默抛到脑后,视若无物,甚至在岑语默病重时,他也没到她床前探望关心过。
爹在她出嫁前曾提醒过她,千万别对邢天与动了真心,说他是个高深莫测、城府极深之人,可她觉得爹高估了邢天与,也低估了她。
不管邢天与是英雄还是枭雄,他终究是有着血肉之躯的男人、终究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赢了,她打败了邢天与,打败了岑语默,打败了那些不值一提的女人,也打败了她爹。
一直以来,爹都为自己未有儿子而遗憾,她虽然从小便知书识墨,是个人人赞许的才女,可爹总在露出欣慰笑容之余,又幽幽的说了句,“娇儿好,但若是个男孩就更好了。”
不管她多出众、多优秀,爹期待的还是个儿子。而现在,她要爹知道——她是个女儿,比儿子还要优秀、还要教他骄傲,还要有用的女儿。她成功的掳获了邢天与的心,那是儿子办不到的事情。
想着,她不禁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没多久,她下床假意喝水,不动声色的将岑语默的手绢丢出门外……
裴美乐不知道一向好吃好睡的自己为何失眠了,她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着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也想着邢天与。
敝了,他是岑语默的丈夫,又不是她的,怎么她心里却牵挂不已?她在床上翻来思去又咳声叹气,羊都数到一千八百八十八只了,眼睛却还啵儿亮,索性下床走出房间。
一出房门,她就隐约听见范娇儿在说话,那声音娇柔甜腻,一听便知道她正跟邢天与撒娇讨爱。
不知怎么,想到此刻他们正在房里卿卿我我,她胸口竟瞬间窜出火来。
为什么她会这么在意、这么生气,这么嫉妒呢?
正想着,一条染血的手绢映入眼帘,裴美乐几个步伐上前拾起一看。那是她为邢天与绑上的,可现在却被遗弃在花盆边……
她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又气又恼,忍不住想做些什么来回敬他跟范娇儿。
她跑到距离房门几步距离的地方,深呼吸、清了一下喉咙,接着拉开嗓子——
“左手锣,右手鼓,手拿着锣鼓来唱歌!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只会唱个凤阳歌……得儿隆咚飘一飘,得儿隆咚飘一飘,得儿飘,得儿飘,得儿飘得飘飘——得儿飘飘得一飘!”
她一唱歌,范娇儿房里顿时安静了,想必是她响亮的歌声打断了他们恩爱,光是想到范娇儿此刻会有多么抓狂,她就开心得想哈哈大笑。
唱完了一首,她继续高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三轮车跑得快,上面坐着老太太,要五……”
就在这时,范娇儿的房门突然打打,恶狠狠的瞪着她,面孔狰狞道:“妳这是在做什么?!”
“当然是唱歌!”
“唱歌?”正要宽衣解带将邢天与拉上床,却硬生生被她的歌音打断,范娇儿怒不可遏,“妳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半夜三更的,根本是扰人清梦!”
这时,穿着中衣,隐约露出结实胸膛的邢天与出现在范娇儿身后,他轻搭着范娇儿的肩,看着站在院里的她,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她不知怎地竟有点畏缩。
他很火大吧?她打断了他们的好事,他一定恼得想把她宰了。
“娇儿,妳先回房去歇着。”邢天与话声冷冷的,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范娇儿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脚一跺便转身回到房里。
他走上前,看着方才大声唱歌的她。“故意的?”
“兴之所至。”
“好个兴之所至。”邢天与真没想到她会回这一句。她真是越来越有想法,越来越幽默了。
从前听见范娇儿在床第之间刻意发出的声音,她大概只会在房里咬着棉被哭,并在心里咒骂。而现在她竟想出大声唱歌这种方法来反击,本以为范娇儿要求他将她移至秋声苑可能会伤了她,看来他的担心全是多余。
她已不是从前的岑语默……现在的她,不再像从前那么死心眼又倔强,她变得坚强、变得乐观了。
裴美乐上下打量他,目光不经意的停留在他结实的胸肌。真是赏心悦目呢!难怪范娇儿老是眉开眼笑,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除了政务,他其他的时间、体力及精神大概都用在范娇儿身上了吧?
想到这儿,再想起白天里发生的事,她的胸口不知为何一阵闷痛。
她有种非常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心爱的东西掉了,明知道在哪里,明知道谁拿去,但怎么都讨不回来。
“坏了王爷的好事,语默真是惶恐。”她心情烦躁,酸溜溜地讽刺,“您还是快点回去吧,衣不蔽体的小心着凉。”
邢天与唇角一勾,“妳嘴巴还真厉害。”
“不敢。”
“天一亮,我会命人去整理秋声苑,妳搬过去吧。”他淡淡的说。
“欸?”裴美乐一怔。秋声苑是什么鬼地方?他要她搬出拾翠苑,就因为她在这儿唱歌坏了他跟范娇儿的好事?
哼,他嫌她碍眼碍事也没关系,她不是岑语默,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拾翠苑,都没有依恋。
搬就搬,她还开心耳根清静了呢!
“好呀,秋声苑在哪?”她负气地说:“离拾翠苑越远越好。”
邢天与深深地凝视着她,观察、解读着她脸上的表情。她是真的不在乎吧?不在乎这属于她的拾翠苑被范娇儿强占,也不在乎他宠溺范娇儿了……他的心猛然一揪,莫名地感到疼。
一直以来他忽视她,不完全是为了作戏给范娇儿看,也是为了她的安全。敌人总是会想方设法夺走你所珍爱的东西,一但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渴望,就没有什么能被夺走,也不会有任何的弱点跟要害。
他对她越是冷淡无情,她便越安全。可如今,她满不在乎的态度却让他不悦,想到她今天在马车上睇着他时的眼神,还有轻轻抓住他手的触感,他忍不住又有些悸动。
他得说,在那当下,他觉得她还爱着他——尽避她失忆。
“妳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声线不自觉一沈。
迎上他的目光,裴美乐毫不迟疑的点头,“我没差,拾翠苑虽大,但三个人太挤了。”说罢,她转身便要回房。
见她掉头就要走,邢天与胸口莫名一紧,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伸出拉住她。
裴美乐一愣,猛地转头看他。“干么?”
她的脸庞清瘦,更显得两只眼睛圆亮,她张着大眼,直勾勾地睇着他,那眼底没有丝毫留恋或愤怒,就像她根本什么都不在意。
他几乎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问她是不是对她遭到威胁的地位、对这拾翠苑、对他都不在意?
可下一瞬间,他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他的意志必须贯彻,他有着终极目标,在那目标未完成前,他不能有一丝动摇。
于是,他放开了她,冷淡依挈,“回房去吧。”语罢,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的转过身子,大步迈进范娇儿的房间。
※※※※
一个上午不到,秋声苑已整理得差不多了。
梨儿跟小斌收拾了东西,不甘不愿地跟着主子移往秋声苑居住。而这事,也在硕亲王府传开,成了大家私下议论的事情。
赵飞红、许寻香等人未待她安顿好,便急着到秋声苑来探望,并且,为她打抱不平。
其实,她在意的不是搬离拾翠苑这事,而是邢天与真的不要她了。
当她坠马时,他不顾自身安危救她,还有在马车上为她拭去泪水时的温柔,她真的以为他对她就算没有感情,至少是有感觉的。
可她错得离谱,她一厢情愿以为他对她有情,他却视她如无物,那方被他丢在花盆边的手绢,她洗净后便揣在怀里,活像根针一下一下戳着她,彷佛在提醒她只是个弃妇的事实。
可话又话回来,被冷落的是岑语默,为何她却如此心痛难受?难道她对邢天与有感觉?想到这儿,她忽然好气自己。
她怎么能对邢天与动情?他不只不要她、不爱她,还把她逐出拾翠苑,这种没有心肝的男人,她裴美乐才不……
“姊姊?”一道夜莺般优美的声音唤回了她。
她回过神,看着身边的许寻香,她不们知道从哪儿得知京里来了杂戏团,又看她心情鬰闷,便找她出府散心。可看着那些教人瞠目结舌、惊呼连连的表演,她却心思全无。
“姊姊没事吧?”许寻香忧心地看着她。
她摇头一笑,“我没事。”
“姊姊自从搬到秋声苑后,似乎不常笑了。”许寻香幽幽地说,“妹妹跟几位姊姊们都很为您担心。”
见她如此关心自己,裴鉣乐胸口一热,笑着握住她的手,“我真的没事,秋声苑跟安乐苑紧邻,每天能跟妳们玩在一起,我不知道多上心呢。”
“两位姑娘……”突然,她们的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两人回过头去,发现在她们身后的男子,竟是那天在蓬莱山为她们解围的窦啸天。
“窦副教头?”裴美乐十分惊讶。
“在下冒昧,还请两位姑娘莫怪。”窦啸天拱手一揖。“哪儿的话,能遇上恩人实在太好了。”裴美乐说。
“不敢,姑娘言重了,身为京捕处的一员,那本是在下的职责。”说着,窦啸天眼睛不自觉地望向害羞得躲在她身后的许寻香。“今天就只有二位姑娘?”
“不,我们的姊妹正在那头看着杂耍呢。”裴美乐说。
“两位姑娘的姊妹还真不少。”
“是啊,我爹娘一个不小心就生了一窝。”她话锋一转,“对了,窦副教头也来看杂耍吗?”
“不是,是京捕处的兄弟们刚才逮了个偷儿,所以我过来看看。”
“人多是会发生这种事的。”她说着,注意到窦啸天又看了许寻香一眼。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窦啸天对许寻香有好感。她回头瞥了许寻香一记,发现她怯怯的脸蛋涨红着,含羞带怯的偷瞄着窦啸天。
窦啸天俊逸非凡,确实有其迷人之处。许寻香十五岁进府,虽是美人,但其实还不谙人事,如今两年过去,十七岁的她想必情窦已开。
只可惜她已硕亲王府的侍妾,就算他们郎有情、妹有意,今生也是无缘,想着两情相悦、互有情愫的两人却无法续缘,裴美乐突然觉得感伤。
“在下冒昧,能请教二位姑娘闺名吗?”
“喔,我叫……我叫美乐。”
岑语默是威震西北的大将岑君山之女,又是硕亲王妃,窦啸天就算没见过她的本尊,应该也听过她的名号,为免泄露身分,她索性拿自己的真名当假名。
“她是我最小的妹妹,名叫寻香。”
“原来是美乐姑娘跟寻香姑娘。”
“姊姊,”许寻香拉了她一下,“我们该走了。”
她转头看许寻香一眼,发现她眼底有着复杂的情感及思绪。
“窦副教头,我们的姊妹们还在另一头等着,得先告辞了。”裴美乐说。
窦啸天眼底有一丝失望,“那在下就不耽误二位姑娘,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说完,她跟许寻香转身便钻进了人群之中。
一路走着,许寻香虽走得急,却好几次回头去看。
裴美乐一眼便觑出她的心思,“窦副教头真是个不错的人,是吧?”
许寻香皱着眉,勉强勾起笑意,似是无奈,又似惆怅。
“寻香,我觉得他对妳有意。”裴美乐直接指明。
她一思,脸颊羞红,“姊姊别寻我开心了。”
“我看得出来,妳也——”
“姊姊!”许寻香打断了她,神情激动又悲伤,“那是不可能的,我是硕亲王的侍妾。”
“我知道,但王爷从没碰过妳,对吧?”她低声地问。
许寻香神情平静,“是又如何?我生是硕亲王府的人,死是硕亲王府的鬼,任何妄念都是多余,只会害人害己。”
“寻香,妳还年轻,有机会追寻自己的真爱及幸福。”裴美乐心生一计,“我虽不得王爷的宠,倒是可以帮妳去跟他求情。”
“不,千万不要!”许寻香一脸焦急,“姊姊的好意,妹妹心领了,可是这事万万不可。”
“寻香,妳真的不用……”
“姊姊不知道吧?”许寻香苦笑,“我跟几位姊姊的父兄都曾经在政争时帮助过大皇子,政争结束后,我们的父兄虽然已归顺皇上,但我想王爷之所以纳我们为妾,只是想藉由我们来惩罚政敌,他压根儿就讨厌我们。”
闻言,裴美乐一惊。若真是如此,便说得通邢天与为何冷落她们,并将她们困在安乐苑了。
可若纳她们为妾只是想征罚政敌,是否意指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她们自由呢?想着,她又替许寻香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