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靖棠如雷震耳,耳边嗡嗡响着,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得以发出声音,“你说什么,你把我娘推下……我娘不是失足死的?”
怎么会……他瞪着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杨总管愧疚得老泪纵横,这秘密他隐瞒了二十多年,他咬紧牙关,知道自己必须说下去,“夫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之后我鼓励她趁这个机会接近老爷,老爷为了照顾年幼的您,加上家族的压力才娶了她当继室,当时我以为,夫人从此就会幸福快乐。可是,这些年来,她依然不快乐,老爷病逝后,她哭着对我说,老爷要和前任夫人葬在一起,庆鑫堂也是你的,她什么都没有,她不甘心,她不能让你夺走庆鑫堂,她希望你可以消失。”
“于是,你杀了我娘后又想杀我,为了那个女人,你什么都做得出来……”贺靖棠气愤的瞠大眸子,全身发抖,恨不得杀了他为娘报仇。
“我命人将您推下湖里就后悔了,日日夜夜盼着少爷您还活着……”杨总管不停流泪,那模样看起来真的是懊悔不已。
“你骗人!你怎么会希望我还活着!”贺靖棠愤怒的咆哮。
先是杀了他娘,又想杀他,这人怎么这么无情!
杨总管槌着胸口,“少爷,我怎么会想杀了从小看到大的您,我当时是着了魔了,这五年来,我无不抱着一线希望盼望您活着,所以当您活着回来时,我真的是感到万般庆幸……”
“后来听到我说,我不会争当家之位,一年后想移居北方时,你是不是松了口气,以为这样你就不用杀我了?”贺靖棠看他说不出话,冷冷笑道:“你真虚伪!你只是良心不安罢了,根本不是真心希望我活着。”
杨总管自嘲道:“是的,我良心不安,所以当我发现您夜里时常偷偷出门,和看似探子的人见面时,我就知道,您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是回来报仇的,我陷入了挣扎,为了要不要杀您感到痛苦。我应该要告诉夫人您回来的目的,可是我做不到,我一直努力想着该怎么解套,但一直都想不出来……”
“到最后,你还是决定要杀我。”贺靖棠看着掉在地上的刀子,只有心寒彻骨。
杨总管无可奈何的苦笑,“是的,大少爷真的很聪明,竟能从秀子那里问到那么多,在您今天主动找上我来扫墓时,我就明白您已经知道一切了。”
“所以,你干脆就跟着我来,想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将我杀掉?”贺靖棠憎恨的拉高声嗓。
“是,我原本是想杀你,我想来想去,就只有这条路可以走,我只能杀了你,不过,现在想想,或许我真的错了……”
贺靖棠冷笑,“你承认你错了?就算你现在反悔,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杨总管没有说话,从地上捡起了刀。
“你还想杀我?你杀得了我吗?就算杀了我也没用,贺靖弘还是当不了当家!在知道你是真正的凶手后,我已经写信通知了所有大老——”他突然止住声,瞪大眼,看着杨总管将刀对准自己的心脏。
他想做什么?
杨总管愧疚的朝他一笑,“少爷,作孽的是我,或许我在一开始就不该杀了前任夫人,让夫人进门,那么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幸了,我自以为是守护夫人,却害得夫人不幸,您也不幸……少爷,我真的对不起您,我所做的这一切错事,只能以死谢罪,只请您放过夫人。”
杨总管双眼闭上,眼见就要朝心窝捅下,贺靖棠骇然一震,想都不想就高喊出声,“住手——”
他刚想行动,在树上埋伏的阿力动作更快,锵的一声,立即打掉他手上的刀子,其他护卫也同时从暗处飞出,从后头扣住杨总管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贺靖棠走到他面前,冷冷的道:“你以为死了就行了吗?我不准你死,你杀了我娘,你所做的这些事,不是死了就可以赎罪,我要跟你算帐!”
杨总管整个人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被左右架着才站得起来。
“押回去!”
贺靖棠命令道,越过他往前走,才走几步,后头便传来虚弱的声音。
“大少爷,无论您信不信,我都是真心希望你们一家人和乐的,我希望您能快乐……自从您回来后,您总是带着假笑,心里充满防备,但在那一天夜里,我看到您和大少女乃女乃在玩雪仗,玩得很开心,远比过去的您还要快乐,我看得出来,您很喜欢大少女乃女乃,所以我不明白,为何您要与大少女乃女乃和离……”
贺靖棠回头瞪住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到现在还要说这些,而且他竟还知道他要和离之事。
看出他的疑惑,杨总管轻笑,“我可是贺府的总管,怎么会不知道。”他语重心长的道:“大少爷,我只是想说,比起我和夫人,还有被我一手拆散的老爷和前任夫人,您和大少女乃女乃都太幸运了,至少你们的心是系在一块的,至少还活在这世间……”
贺靖棠双眸冰冷,“你错了,她并不爱我,也不想留在我身边。”
杨总管叹气,“就算如此,大少爷,您还是有机会不是吗?”
贺靖棠怔住,望着自己的大手,他还有机会吗?
贺靖棠让阿力等人将杨总管押了回去,本想一个人独处,在后山待久一点,静一静心,然而他的心却静不下来,脑海里不停盘旋着杨总管说的话,不知不觉凭着一股本能和冲动,快步往贺府的方向走去。
他,真的要让她走吗?
他想起爹一直思念着娘,总是望着娘的遗物叹息;想起洪氏总是寂寞的看着爹的背影,杨总管为守护洪氏默默待在她身边,这样单方面,永无止境且得不到回应的思念,都太痛苦了。
最后,他脑海浮现出李馨雨那张悲恸的小脸,以及悬在眼角的泪光,他其实到现在都无法真正死心,无法告诉自己她对他无心,心里还抱着她爱他的希冀。
然而他明明知道,她或许是爱他的,是有苦衷才离开他的,他却不敢再试着去挽留她,因为他生怕会再次被她拒绝。
难道他的自尊就那么重要吗?他就只能看着她离开吗?
往后,他要像爹一样只能思念着死去的娘,像杨总管和洪氏一样,只能思念着心爱的人,却碰触不到,就这样活下去吗?
她说她要到很遥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会比心意不相通,天人永隔,再也不能见还要遥远吗?
既然他还活在世间,她也是,能有多远?
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他放任她完全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要是放她离开,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让他如此惊喜又欣赏能带给他温暖悸动的女人。
当初他都可以为了得到她的心对她死缠烂打,为什么他现在会因害怕被她拒绝而退缩,他明明做的还不够!
他想见她、想见她,想紧紧捉住她!
贺靖棠内心充斥着这一句话,他愈走愈快,最后拔腿狂奔,一回到贺府,忙不迭朝他的院落方向跑去,在众人面前总是温文儒雅的他,还是第一次那么莽撞,四周的下人们都看得大吃一惊。
“馨雨!”贺靖棠大步跑到寝房,房内却空无一人。
他的心脏一跳,昨天他才给了她和离书和一袋银子,今天她就走了吗?
那么快就走了吗?
“大少爷,您找大少女乃女乃吗?”小倩见他用跑的回来,气喘吁吁的追在后面跟了过来。
贺靖棠听到小倩的声音,转过身急迫问道,“她人呢?”
倩失落的道:“大少女乃女乃今天收拾包袱说要回家乡去,我想陪,她却硬要我留下,说我无法陪她回去……”
少女乃女乃还给她银子说要当她的嫁妆,说很抱歉无法看她嫁给阿力……小倩回想起那副情景,不由得眼眶泛泪。
贺靖棠听到宋岑雅回乡去了,大受打击。
她走了,他晚了一步……
“不过,大少女乃女乃今天一早就忙着找大少爷,说要跟大少爷道别,但大少爷不在府里,她便说要到商行一趟。”
她在商行?贺靖棠的精神一振,迈开步伐就要赶去。
倩喊住了他,“大少爷,大少女乃女乃她这几天为了您愁眉苦脸,整天叹气,昨天收到和离书后,还一夜未眠,她其实不想和您和离的,她昨晚还做出很奇怪的事,好几次对着镜子大喊着说要回去,喊完又哭了,虽然我不明白大少女乃女乃在想些什么,但她其实一直都很痛苦……”
倩接着从一个抽屉里取出宋岑雅藏起来的绒毛帽子,递给他,“大少爷,这个是大少女乃女乃为您缝制的帽子,她说您天冷总会头疼,戴上帽子护住头就不会疼了,可是她总说她缝得好丑不敢让您看到,最后也没有拿给您……”
贺靖棠看着手上的帽子,想起有一次她看到他马上藏东西,原来她是在偷偷帮他缝帽子。
傻瓜,她明明是爱他的。
他将那顶帽子珍惜的放回抽屉里,更加坚定的跨出步伐,途中他遇上阿力,马上要阿力准备马车赶到庆鑫堂去。
他想见她,既然两人是两情相悦,那他就绝不会再退缩了。
只是,贺靖棠万万没有想到,一赶到庆鑫堂,他会看到无法想象的景象。
庆鑫堂的上方正窜出浓浓黑烟,一个个伙计正以接力的方式将水桶运进去,连附近的商家、百姓都一起帮忙运水。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阿力震惊的喊出。
贺靖棠霍然回过神来,镇定下来,上前了解情况。
昂责坐镇指挥的大掌柜一见到他,赶紧禀道:“大少爷,您来得真快,我才刚派人去通知您呢。”
“怎么烧起来的?”贺靖棠简单问道。
掌柜脸色一变,瞥向右方,“二少爷他放火烧了仓库,虽说发现得早,但仓库里有布料、中药等易燃物,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来,愈烧愈旺,一时之间也很难灭火,好多货也都烧了救不出来,幸好没有人受伤。”
贺靖棠听到是贺靖弘放火时还不相信,顺着大掌柜的眼光看去,果然看到贺靖弘呆滞的跪在地上,身边还有个伙计押着他,就怕他又做出疯狂的事来。
这家伙,明明将他监禁起来了,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贺靖棠眯起眸,迸发出危险的锐光,朝贺靖弘走了过去,一把捉起他的衣领,“贺靖弘,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贺靖弘原本就受到惊吓,一看清楚贺靖棠的脸,更是吓得像没魂似的,只能逞强道:“烧了……都烧了……我赢你了……”
“混帐!为了报复我,不让我抢回当家位置,你竟做出这种傻事!”贺靖棠斥道,直到看见贺靖弘眼里闪着畏缩,才松开他。
“大少爷,您要放了他?”阿力忿忿不平。
“都一把火烧了,再揍他一顿也没用,罢了,货没了不要紧,没有人受伤就好……”贺靖棠说道,突然想起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他是来这里找馨雨的,她人呢?
“大少女乃女乃呢,她来了吗?”贺靖棠急迫地朝大掌柜问道。
照理说,庆鑫堂里的人对宋岑雅是不熟悉的,但由于贺靖棠先前曾带她来商行见过大老们,因此也有人认得她。
掌柜想了想,摇头道:“我没见到大少女乃女乃来。”
在庆鑫堂门口帮忙递水灭火的一名伙计听到,赶紧冲了过来,“不,大少女乃女乃来了,我请她进里头坐了。”
掌柜脸色大变,“你请她到哪里坐?”
“就到大少爷平日休息的小厅里,就在着火的仓库隔壁……”伙计说着脸都白了一片。
贺靖棠听得心里涌起一股恶寒,想都不想就冲进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