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平静生命里,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人。
韩玉竹拿着玉笋笔的修长手指几不可见地顿了顿,接着在凤远县上呈的奏折上批下注解,厚实的桌案上,已经对了一大堆批好的折子。
静静地批着,不觉时光的流逝,再一次蘸墨,却发现磨好的墨已经用磬。
“我来。”一旁明明在翻着自己带来的书的云纤纤,却好像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般,反应迅速地快步上来,抢在韩玉竹拒绝之前,将黑亮的墨蘸入砚台之中,再敏捷地加水,开始研磨。
韩玉竹微皱着眉,看向那个最近一直出现在他家里,带着满脸的笑意打扰他的女人,淡淡的桃红色百蝶穿花裙衬得人比花娇。
“我磨好墨,马上就退后,你就多忍让一点嘛。”绽放出一抹如同撒娇般的笑容,执石的玉手细细地将那墨团研开。
暗暗叹了口气,生性不喜多言的韩玉竹在这一刻更加不知道如何回话,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突然就闯入他平静的世界里,说她烦吧,她又总是识趣地跟他保持三尺之外的距离,第一次在他家见面时,更是认真地拿着量尺在他面前认真地测量,“放心,放心,三尺距离嘛,我这么聪明,一定会记住的。”
谨守着那份距离,让他不至于讨厌她,每天下朝回家,都可以看到她在周围出没,想要让她出去,可是她是娘亲请来的客人,天生的好教养,让他做不出那么没礼貌的事情,只能皱着眉,忍受着她这样跟前跟后。
“原来你用的是玉笋笔啊。”这个男人根本不会搭理她的,云纤纤可是很自知之明,没话找话,这是在认识他之后,她发现的自己的一个长处,“明屠隆‘考盘余事’中载:‘笔如笋尖者,最佳。’,这种笔锋月复粗壮,落纸易于凝重厚实,很像是你这种人会用的东西。”
没回应,没关系,反正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都已经很习惯韩玉竹的性子。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说得很开心,原来自己这般聒噪,又重新认识了自己。
“好笔要搭好墨,这样用起来才会开心,你……”韩玉竹如墨玉般的黑眸直接看着这个明显越说越开心的女人。
“知道了、知道了。”真实的,连多说几句话都不可以,不过今天已经说得比昨天多上好几句了,“不过,我还以为你会用玉管宣毫。”因为这种笔比较贵嘛,用料讲究,价值昂贵,符合他的身份。
某男人直接掷笔,想要起身。
“好了,好了。”见好就收,云纤纤放开研石,“你接着批,我不打扰你了。我泡了参茶,现在去端。”说完,怕他拒绝似的,转身飞一般走了出去。
这个女人,是他有限的认识里最奇怪的一个,韩玉竹看着那被关上的大门,再次在心中肯定着,不怕他的冷脸、无视他的拒绝神情,就这样一直跟在他身边,女人都是这样的厚脸皮的吗?
他想走人,避开她必然的接着打扰,只是……
瞪着满案的奏折,他走不开,皇上亲征梓祥国,留下的国事一大堆,只有他跟岳鸣远来主理,重责任大,不是他想要任性不理就能不理的。
他的清净生活,好像自从认识了云纤纤这个古怪的女人,就再难恢复了。
好险,差点就被赶出去了。
轻靠在关上的大门前,云纤纤叹了口气,看她一脸的开朗,被他忽视也无所谓,实在心底深,她也是有受伤的感觉的,她自小美貌出众,没满十岁时,前来提亲的人就快踩破他们云家的门槛儿,后来开了飞云阁,无数的男人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证明,她云纤纤就像一颗世上光华无比的珍珠般,美貌天成。
可是她的娇媚与美丽,在韩玉竹这个男人的面前,连他桌上随便放的一本书都不如,她很肯定,韩玉竹肯定宁愿看书,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美貌对他来说,无用;关心对他而言,也是石沉大海,她喜欢他,可是好像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在她面前的,好像是一座无懈可击的城堡,而她手中的武器,全都没有用武之地。
到底她要怎么做,才能打动他的心?
“纤纤。”一声慈霭的叫声惊醒了她的沉思。
一抬头,穿着素色裳袍的韩老夫人被丫鬟搀着站在花园的入口处朝她微笑。
振作了下精神,她又带着满脸的开朗笑容迎上前去,“老夫人,夜深露重,您怎么不多加件衣裳就出来了。”
“睡不着,就想出来走走。”老夫人疼爱地看着她,“怎么,玉竹又使性子了?”对自己的儿子,她又怎么会不了解?对于云纤纤的示好,只会让她受伤吧?
可是明知道会伤害这个善良的女孩,她也自私地想要鼓励她去接近自己那个自小就孤僻成性的儿子,希望她的热情可以融化冰山。
“没的事。”云纤纤一脸的轻松,“我是出来给他端杯参茶呢。”
阅人无数的韩老夫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刚刚的落寞伤心呢?只是这个倔丫头不愿承认,她也明白地不再多说,握住她柔细的纤手,“辛苦你了。”是的,辛苦了这个女孩,她私心里希望这个纯良的女孩可以做自己的媳妇。
快四十岁才生下儿子,如今她年事已高,怕没有什么时日可以陪伴儿子,本来看儿子那古怪的性子,她以为此生都没有希望看着儿子成亲生子,谁知到出现这个女孩。
从第一眼看到云纤纤,她就非常喜欢她,在大家都避若蛇蝎的病痛面前,她的慈悲与善良令她欣赏,那天在大家一齐努力下,终于找到了那个失职的母亲。云纤纤更是热心地询问了关于小泵娘的病症,并介绍了京城有名的医馆。
在那位母亲的千恩万谢之下,她与云纤纤结识了,随后她就邀请纤纤来她家做客,原本只是喜欢这个女孩,想要多些机会跟她相处,没有奢望可以促成她与儿子的。
谁知道这个女孩却喜欢上自己的儿子,对他的冷淡相对不害怕,勇敢地追求着自己的幸福。
不论是出于对玉竹的关心,还是对纤纤的欣赏,她都希望可以让这两个看起来绝配的孩子开花结果,如果能让她抱到孙子,那她真是再无遗憾了。
“怎么会。”云纤纤上前扶住老夫人的手臂,丫鬟识趣地退到后面,“韩大人比我辛苦多了,满满的政务要处理,看来今晚又要晚睡了。”两人顺着抄手游廊,往前院走去。
“这孩子素来如此。”老夫人叹了口气,疼爱地轻轻拍了拍云纤纤的手,“把这些个政事看得比自己还重,事情不做完,绝对不会休息的。”
“韩大人年少有为,身负重任,自然要比旁人辛苦。”
“可是这样倒把终身大事给耽搁了,他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她的儿子,可以说只有怀胎的那几个月与她是亲近的,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连她的搂抱都会哭闹不休,母乳也不喝,不是天生的怪胎是什么?“幸好有你。”
“啊?”凝脂玉颊飞上两朵绯云,她是喜欢韩玉竹,也表现得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了,可是被老夫人这样直接点出来,人家她也是会害羞的说。
老夫人朝她笑着:“玉竹从小就对女孩避之不及,连跟女孩儿同处一个房间都忍受不了,可是你却可以呆在他的身边,可见他对你是不同的。”她家玉竹自小就长相不凡,虽然家境贫寒,但也有许多女孩儿争先恐后地往她家跑,只是她这个怪儿子,从来都理都不理,每次都用一张冷脸冻住无树示好的人。
可是这次纤纤却可以破天荒待在他身边而没有被赶离,看来纤纤在他的心中地位与别的人不同。
她很想相信老夫人的话,只是她之所以可以待在韩玉竹的身边而没有被赶开,那是因为她很识趣地离他三尺之远,谨慎地不敢越雷池半步,不然她走就被轰出门去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有老夫人的保驾护航,老人家早就跟儿子声明了,云纤纤是她请来的客人,要以礼相待。韩玉竹为人虽然冷淡那,但对于自己的母亲还是非常尊重的,她云纤纤,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本领可以让他特别对待,只是仗着老夫人的优势而已,这一点想到实在不会让人特别安慰。
“相信我。”老人家当然明白云纤纤心里想的事情,“我这个儿子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古怪,如果他自己不愿意,谁的面子都不给的,你如果喜欢他,就不要放弃。”
“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近他。”既然人家都说明了,她也不要无谓的矜持了,反正矜持不能帮她得到韩玉竹,而她从再次遇到他的那天开始,就已经下定决心再困难也要得到他的心,现在有个最有利的人帮她,她可乐而不为?
“这个问我就对了。”自己的儿子当然只有做母亲的了解,她一定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云纤纤,助她一臂之力,希望上天垂怜,让她可以喝到这杯媳妇茶,“玉竹他最喜欢……”
微沙江已经进入汛期了,今年的防汛工作一定要做得妥妥当当,韩玉竹站在案前,望着摊开的那张河流图。这条江是他们霞霭国的母亲江,为霞霭国带来丰沛的水量,也让霞霭国通过水运赚取大量的财富。
只是,一旦到河水泛滥的时候是非常可怕的,现在他们还不能完全控制住它,只能做好一切防备的措施,尽量将灾情降到最低,不然沿江的老百姓又要受苦了。
已经几天几夜的少眠,他仍不能想出完整防汛对策,今年的汛期来得比往年晚,江水的流动也与寻常不同,不能再沿用老办法,得想出新的方案。
之间点了点紧皱的眉头,看着图纸上的一条条线脉,陷入沉思之中。
“咚咚!”两声敲门轻响,他根本就没有听到。
轻轻推开门,云纤纤走了进来,“玉竹。”自从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后,她干脆就直呼他的名字,反正他对她叫他韩大人或韩玉竹都不会理,干脆她叫亲热些,自己听着也觉得高兴。
抬眼瞥了她一下,随即就当没有看见般,目光再次聚焦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