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美抱着小雨大大方方地走了,林书侗才慢半拍地说:“她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对我总是有这么大敌意?我到底哪不好了?”
“因为你没明媚漂亮、也没她身材好、也没她开朗、没她会讨人开心。”
林书侗一个眼神扫过去,叶东禾却对着她笑。
他竟然有脸对着她笑!不过,倒是头一次从他嘴里正面听到他大方地谈起武明媚……
“你……来巴黎到底什么意思?”她问他。
“在那之前,你能先推我出去吗?这里人太多了……”
林书侗把他推出到医院外面的草坪处去,他们两人一个坐在长椅上、一个坐在轮椅上。说真的,他会跑来法国找她,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对他来说几乎是个赌命的决定,那么他也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话,一定要当着她面说的了?
看叶东禾的样子,彷佛又回到了平常的那个游刃有余的他,想必,他又已经将一切都想得透澈明白了。
“那个画展的事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林书侗问他,他好不容易把一切都打理好了,她却说走就走,留给他一个烂摊子。
“还好,那个朋友说不介意多借出几天,反正他开店也是要重新装修的,我们布置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我已经决定了,画展还是继续办下去,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总要有个结尾才行,不然牵连的人情世故太多,我知道你会很头疼。”
叶东禾看了她一眼,高深莫测。
那一眼怎么看得她心里毛毛的?林书侗吸了口气,“我还有几幅画,你回国的时候能帮我带回去是最好。”反正她还得过一段时间再回去,而他那边还有刚营业的店,显然不能跟她一起在这耗着。
“嗯。”他点头,有一点惆怅。
“那,你专程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帮我带画。”她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嗯。”叶东禾沉淀了半晌,慢慢地开口说:“我都从小美那里听来了,也知道了那天晚上你会去店里找我的原因,那束花……那天你也去了墓园是吗?”
“事到如今还说那些做什么?”关于那件事,他们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那个时候叶东禾没办法给她的答案,现在又怎么可能有一个结果,说了也只是藉口。
“你不明白,书侗。”叶东禾却是一叹,“明媚的事情,唯独你,我不想让你知道全部,所以当你质问我的时候,我人真的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就算是现在,我依旧无法跟你说明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林书侗握紧拳头,“无法说明也好,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媚对我,是一段太过沉重的过去,是我必须用一生的时间去背负的过去。”他看她,依然是那天的那种受伤的神情,像是被谁欺负了。
“明媚从小是个孤儿,但是她乐观向上,从来没有自怨自艾,对什么事都是笑笑就过去了,所以很多人都很喜欢她,被她身上的这种特质所吸引,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可是也因为她那种只让人看到她开心一面的性格,导致我忽略了她的内心也有孤独的一面,也有需要别人支持的一面。
我总在督促她,希望她好,也以为自己这样的做法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你是知道的,当她的笑容再也无法缓解内心的压力时,她没有怪我,而是怪自己没有办法达成别人对她的期望。
因为从小没有父母的关系,她其实总是害怕着自己被别人讨厌,她总是尽力地去讨每个人的欢心,渐渐地连自己本来的性格都迷失了;她注重他人的看法,高过于注重自己的快乐,她明明是我的女朋友,可我却没有发现到这点。
当她站在楼顶,笑着跟我说“对不起”时,任何人都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为什么没跟着她一起跳下去?在那之后很多年里,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这些。
书侗,不论是你或者是其他任何人问我,我都说不出来,明媚在我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没人能够替代她,也没有人能将她的记忆从我脑中消磨掉,我是必须带着那些记忆继续生活的。”
林书侗吸了口气,抑制自己泛酸的鼻子,“这些事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你懂吗?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是我一个人要去面对的过去,唯独你,我不想你跟我在一起就要承受着这么沉重的过往,因为你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纯粹。
罢认识你时,你像一块透明的水晶,当你对我表现出爱意时,我被吓到了,我想像你这样的女孩,何必要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那个时候我就想要告诉你的,可是我又怕说了会把你吓跑,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发现,自己同样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你的特质所吸引,就像是你的纯净在无意识间吸走了我心中的黑暗,跟你在一起时是那么地舒服……”
叶东禾说:“我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再爱上别的女人,因为明媚在我生命中是一个太过特别的存在,我要用I生去偿还她,爱上你,她会原谅我吗?而不爱你,我又是否能做得到呢?”
林书侗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当你离开我时,我并没有去争取什么,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也许你会回来,也许不会,离开我,或许对你会是个更好的选择,可是你回来了,而且带着我们的孩子,那时候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将你放开,就算对明媚的愧疚感会将我压垮。”他对她笑了下。
“不管你是否相信,那段追求你的日子,都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光阴,可是实际上你说得也没错,我的私心让你受了很多苦,到最后我还是在伤害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我以为自己的做法是对你最好的,是一种保护,可是其实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曝露那个肮脏龌龊的自己而已,我好害怕你会因此讨厌我,会觉得跟我在一起负担很大。
就算现在你不那么觉得,总有一天你会厌倦的,因为你是你,她是她,都是我心中抹不去的一块疤,我注定是要带着对明媚的那份感情继续活着的——可是呢,那并不是爱,虽然无可替代,但却不是爱。”
“那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看了她一眼,很无奈地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来找你是要做什么,因为说了半天,我最后还是只有一句“不知道”,想必你一定很郁闷吧?”
说真的,林书侗真的很郁闷,她皱着眉,在为自己默默地叹息。
自己的人生,到底还要被他玩到什么程度才够?
叶东禾还真是专程为了跟她说那些话而来的,当天他就回去了?,而林书侗也再也无法将法国当成一个避难所,她找到自己的教授,告诉他,自己也准备回国了。
听了叶东禾那番话,林书侗怎么可能还安心地住在异国他乡啊!她很担心他耶!看他那种憔悴得好像看破红尘一样的面孔,是她害的吗?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认为他的过去是负担?他怎么知道她之后——定会后悔?他问她了吗?
他没问她!到最后他都没胆子问她一句,是否能够接受他的过去,他就那么自顾自地说了一堆她压根就不想知道的事情后,就擅自回国去了。
那么,她也一定要追回去,要扯着他的衣领,学着他那样不管别人的想法,自顾自地大叫一番:“什么叫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什么叫你一个人的过去你自己背负?别笑死人了,谁稀罕你这种可悲的犠牲精神啊!”
等林书侗骂得痛快了,也转身就走,哪管叶东禾听完后是高兴还是难过,他们就继续这样你追我赶、你进我退地互相折磨好了,反正她都已经习惯了!
想摆月兑他也不行,想好好在一起也不行,那就看谁先受不了放弃吧,反正只要他还纠缠着她,她就绝对不会放弃的,而她还就是要在专业画家这条路上走下去了,冲着那样就能跟他经常碰面,她也要硬着头皮一直画下去。
林书侗气势汹汹地回了国,她先是去了他的店里,又去了他家,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最后经小美的提点,她才知道这段时间,叶东禾整天都在画展店面那边。
真是的,明明是她的画展,连她都忘了具体时间,他倒是记得清楚,还有三天就正式开始了,而她这个原作者却连自己展出的是哪幅画都不清楚。
想到这里,林书侗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眼,虽然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她还是赶在购物中心关门前到了那里。
送客的音乐已经响了起来,购物中心里的人全都在往外走,只有她与人流是相反的方向,她来到那间玻璃墙围起的店面,从墙外只看见叶东禾坐在一把白色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幅画。
那是那幅曾经挂在他的店里,而后又被他私心地拿回家挂的画,而现在,他竟然末经她同意,又把那幅令她丢脸得要死的画放到了这里,而且是放在那么显着的位置!
林书侗按捺住内心的不满,悄声走到他身后。
“你知道吗?武明媚早就已经原谅你了;去墓园的那天天气明明很好,可是晚上却突然下起了雨,是那场雨把我带去了你的店里,因为那时你的招牌还没挂上,我绕了好几圈都找不到,是那场雨把我逼到了你的屋檐下,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认出那间店的风格跟你以前的店很像,才推门进去的。”
她提高了音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下着那样的雨吧?四年后见面时同样下着雨,所以说,雨代表着我们的相遇、重逢,和相守;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把我送到你的面前,是武明媚把我送到了你的面前,因为她原谅了你,她让我替她守着你,不管你怎么认为,反正我就是那么想的。”
林书侗知道自己有点在瞎掰,可是看着他那么落寞的背影,什么气话都被暂时吞了下去,她只是想拥抱那个背影,拥抱那个一直在自己默默地承受着所有压力的男人。
叶东禾的肩膀在她出声的时候剧烈地颤了下,在她说完后,他慢慢地起身回头,像看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幽灵一样。
“书侗?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法国了吗?”
“我还是要回来啊!”
他更诧异了,“回来?你不是为躲开我,出国后就不回来了吗?”
“谁说我不回来了?”她突然想通,原来他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去法国找她,就是因为他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
两个人对视着、沉默着,一时间都想明白了。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林书侗视线再次模糊,“你去法国跟我说那些话做什么?你直接跟我说,你是去挽留我的不就好了!”
叶东禾突然扑上来,把她紧抱在怀里,她能听到他如鼓的心跳。
“那些都无所谓了,你回来了就好。”他的脸埋进她的肩头,“我不是一个好男人,那天我在明媚的墓前哭了,我跟她说我无法继续守着她了,我请求她的原谅,请求她如果有什么怨恨就报应在我的身上,结果我以为报应真的应验了,因为你离开了我……”
“你够了!你以为女人都是那么小心眼的吗?”她捶了他后背一下,声音中也带着哽咽,“如果小心眼,才更应该把我拉到你身边啊,因为她知道,只有我才能折磨你,代替她折磨你一辈子!”
“不是代替!”他激动地低吼:“我愿意让你折磨我,折磨我几辈子都行,但这绝不是什么代替!书侗,别再说这种让我伤心的话了好吗?你明知道自己在我心中有多重要的。”“我很重要吗?那你把我一个人丢在法国,自己在这些破画前坐着有什么用?”
“我在等签证下来,才好光明正大地去法国找你啊!”
“什么签证?”林书侗问他,“那你上次怎么去的?”
叶东禾望向别处,“你知道的,签证哪有那么快办下来,我以前又没有过出国记录,而我听说你又去了法国很着急,怕再晚一步等你在那边待惯了,就真的一点也不想回来了。”
“所以说,你上次是怎么去的?”
他仍然望向别处,“你知道的,我的咖啡厅里有各种各样的客人,所以我也就有很多各行各业的朋友……”
林书侗惊呼:“你不去是去找人做了假护照吧?你找死啊你!”“假的比较快嘛,我这不是正在等真的下来,好再去找你!”叶东禾突然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不过现在不用了,因为你又回来了,而且还说愿意接受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谁说愿意接受你了?本来是那么想的,但现在我又有点反悔了。”林书侗追问他,“叶东禾,你到底还有多少朋友是我不知道的?你到底还做过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给我说清楚!”
“都说清楚了你就嫁我吗?”
“看情况吧。”
“那不行,你要先嫁给我我再说,不然你绝对会跑掉的。”
“叶东禾,你可别吓唬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