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戎已经接连十几天没去文知艺那里了,那次不欢而散后,连姨娘也没敢进去瞧,文知书被送回大王爷那里,听说伤得不轻,至今仍躺在床上不能起身。
这是宫闱丑事,自然不能声张,可皇上动怒不轻,另外找了个由头,让皇后写了信去斥责大王爷的王妃治家不严,又斥责文华的夫人教女无方,令她俩在家中闭门思过。
黑达知晓后亲自上折子,求皇上将文知书的侧妃封号撤销,因此,文知书成了大王爷府中一名普通的小妾,下场不可谓不凄凉。
至于那日带文知书去更衣的小爆女,就像是平空消失般,宫中再无这个人出现。
这一切,受益最大的就是朱贵妃,皇后娜仁则是其次。
朱赫重得皇宠,在宴宁宫中舒心无比,白日也叫了宫廷的歌舞班子吹拉弹唱,她喝着酒吃着小菜点心,脸上扬着笑。
章京氏就站在她旁边,皱着眉头,想劝又不敢劝。
朱赫端着酒杯,挑眉看了她一眼,道:“女乃嬷嬷要说什么我知道,无非就是刚得了皇宠,该收敛些,可我为什么要?这就是我的性子,我可憋不住。”
章京氏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了,苦口婆心地道:“娘娘,那小爆女我们虽送出宫后叫人灭了口,但也难保皇上不会往咱们身上想,再说文贵妃虽然被按下了,可后面还有皇后呢!”
朱赫闻言,暗忖章京氏哪里知道她心中的苦?
皇上人虽来了,可一晚上都没临幸过她,他根本就没忘了那个爱勾搭人的小贱人,不过拿自己作浅子,气那小贱人而已。
他这么待她,还不许她给自己找找乐子了?
“女乃嬷嬷你不要说了,自打进宫我就被那小贱人压得矮了一截,皇后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吃穿用度不说跟那小贱人比了,连我以前的俸用都比不上。好不容易皇上来我这里,我得了点脸面,不用白不用。”
章京氏听她这么说,心里疼惜,动了动嘴皮子,终究没再出声。
朱贵妃道里丝竹不断,好不欢乐,同样是贵妃娘娘,文知艺这里却冷若冰窟。
爆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现在文贵妃在皇帝面前没了脸面,还被罚禁足,且这短短的十几天,皇上连静思殿的门都没进过一次,宫里的人个个精明,哪会看不出文贵妃失宠了。
朱贵妃直接踩压,皇后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文贵妃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这自古就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再说,文贵妃独宠后宫那段时间,后宫的妃子都恨死她了,哪会有人往她身边凑?自然都乐见她如今寥落。
文知艺自那日回宫后,身上就不爽利,又正好是行经的日子,她身子向来弱,以前精心些,还能受得住,现在伤心难过,不免影响了身体,近两日竟越发严重,小肮时不时地抽痛,连床都起不来了。
文画和陈嬷嬷急得跟什么似的,围着文知艺团团转,以前有燕窝等滋补贵物,现在全没有了,更让人生气的是,饭菜虽然都有送来,可端来的都是冷饭,根本不能入口。
文画忙着给主子擦脸上的汗,一转脑袋,看到满满一大桌冷菜,忍不住骂道:“都是贼心肝,落井下石。这些东西我们做奴才都得忍着才能咽下,娘娘现在这身子,如何吃得?”
陈嬷嬷也想跟着骂,到底老成持重些,忍了下来,只扶起文知艺,对文画说:“再骂也没用,还是像前面几次一样,用热水泡了饭,捡娘娘爱吃的菜泡热了,好歹让娘娘吃些,我怕娘娘饿着了,身子更受不住。”
文知艺勉强撑起身子,一动小肮就痛,她怕文画和陈嬷嬷担心,咬唇忍了下来。
陈嬷嬷早看出她脸色不对,苍白得像一张纸,惊叫道:“娘娘,你脸色实在太难看了,让奴婢去求皇后找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她摇头。“不用,不过是行经之前的月复痛罢了,我没那么娇弱。”
文画也要跟着劝,“娘娘——”
文知艺打断了她。“不用说了,文画,去把那饭端来,我吃些。”
“娘娘,让奴婢给你用热水泡泡吧。”
“不用!”文知艺也知道她最近越发执拗了,好像只要伤害自身,就能再挽回些什么似的,心中明白这么做太傻,这样做,只能折腾到自己,别人该快活的快活,该作乐的作乐,自己是死是活又有谁在意呢?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以前她懂得委屈求全,懂得审时度势,可如今不过被他娇养了些时间,什么委屈都受不得了。
“呜呜,皇上实在是太坏了,娘娘好可怜,都病成这样子,皇上也不知道来瞧瞧,就算自己不来,派个人也是好的,娘娘到底哪里做错了!”
那件事被压了下来,文画和陈嬷嬷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文知艺被文画说得鼻子发酸,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这么些日子,她若还想不明白,那就真是傻子了。
自己以前的那些盘算,什么得了皇上的宠,有了皇子后就安安分分在宫中待一辈子的小算盘是打错了。
千算万算,她却没把自己的心算进去!
她这分明就是一颗心全长在了鬼戎身上,才见了他和姐姐的暧昧样子就怒气攻心,什么话都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也才有现在十几日不见,自暴自弃的模样。
陈嬷嬷眼见主子跟着哭,忙掐了文画一把,恨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主子是身子要紧,做什么提皇上!
瞪了文画一眼,那没开窍的丫头反而哭得更伤心,她没辙,只能自己去饭桌前,泡了热饭热菜端到主子面前。
“娘娘,千万别伤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得养好了身子,才能想法子把皇上的心揽回来。你这样,只会让我们这些身边伺候的跟着痛,那些平日眼红嫉妒你的,指不定此时怎么痛快呢!”
陈嬷嬷揽过文知艺的身子,喂她吃饭,又继续劝道:“娘娘,奴婢看得真切,皇上对你可不一般,只要见了你,眼里就没了旁人。如今不管娘娘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也只是误会,娘娘这么聪明,想法子化解便是,何必如此神伤,害苦了自己,若是误会了皇上,引得皇上也伤痛,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文知艺知道嬷嬷说得有道理,可女人在爱情面前就是个瞎子和疯子,她如何能保持以前的那种平常心?
不过陈嬷嬷说得对,不管自己怎样,总不能让她们跟着难过,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在文家的姨娘就完全没了指望。
如此想着,她便努力忍着喉头的恶心,咽下陈嬷嬷递过来的饭食,可终究敌不过身体的不适,胃里陡然翻涌上来的一股酸气,冲得她脑门昏沉,趴在床边,大吐特吐起来。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文画啊!”
“闭嘴!”陈嬷嬷脸上血色也刷的一下褪尽,她厉声喝止文画的哭闹。
“哭什么?还不赶快去叫太医,记得,要一路哭一路叫,从静思殿过去!”
文画知道陈嬷嬷的意思,立刻领命而去。
陈嬷嬷赶紧为文知艺把脉,这两天她就对主子的身子有所怀疑,很小心地注意她的饮食,无奈就算有了,也是月分太小,此时还无法确定。
她现在只希望主子的肚子里有了小主子,才能助得主子尽快度过这个危机。
表戎的暴躁脾气已经到达了顶点,在朝堂上,一点小事他就要把相关的臣子骂得毫无脸面,后宫根本就不想踏入,朱赫那里也不过就去了两三次,他现在是任何一个妃子的脸都不想看到。
可他今天骂完了人,发完了脾气,就觉得心跳得与平日不同,心里累积的躁怒之气有增无减。
“来人,备马,朕要去马场跑一圈。”
他登基以来为减少开支,宫中并没有大动,只对一些常年失修的宫室进行了修补,最大的动作就是把南边的大湖填平,充作马场。
他向来尚武,以前都是在马背上生活,进宫后这习惯也没改多少,有事没事就要去马场跑上几圈。
今天内心像是有什么急需发泄,他想着与其自己坐在这里憋得快爆炸,还不如去跑动跑动,再叫上十几个精壮勇士,操练一下近身搏斗,想必躁气便能去了吧。
要往马场那边去,从清泰宫后门穿过后宫的南门比较近,那里离静思殿不远,也备了些衣服,去那里换了也方便。
表戎故意不去想,这是不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只默声沉着脸在前面健步如飞地走着,后面跟着的太监跑步跟上,谁也不敢怠慢,毕竟以前的大太监同福被皇上打得现在还在床上趴着呢!
表戎换好衣服,在静思殿里走来走去,太监们贴着墙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恨死自己了,为什么就来到这里了呢?到了这里就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以前一样,穿过这道门去到她那里。
那狠心的女人,竟然说不要做他的贵妃,竟然不准他碰她,竟然说她在宫里喘不过气来!
他都不敢问她,以前那些在他面前的温柔缠绵,难道都是为了在这皇宫中保命才刻意对他虚与委蛇的吗?
没良心的东西!
他本以为不过一个女人,养大了她的性子,竟敢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那他去找别人便是,看她那小脑袋还能在他面前昂多久。
可他没想到的是,最先支持不住的是自己。
这十几日为了不想她,他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但根本没效,连想要去睡别的女人也做不到,甚至是以前最喜欢的朱赫,他都没了兴趣。
他满脑子都是她,这几日更疯狂,连上朝的时候都会走神,一想起她就是咬牙切齿,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可总是控制不住。
晚上更是煎熬,想着她在他怀里婉转承宠的娇态,身上起火,自尊心却强硬克制自己不去找她,就算咬着牙睡去,梦里也全都是她。
她为什么不来找他?只要她解释,随便什么理由他都会信的。
包何况,那个被朱赫弄出宫的小爆女,他早派人弄了个假死的讯息骗过她,现在朱赫娘家势大,自己根基未稳,暂时不能动她。她以后若不再犯错,这宫女便没什么用,若再犯错,他绝对不会姑息,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可那小女人,竟是倔强到真的连一步都不踏出,他等着她派个人或者写封信来对他示好,他有了台阶下,再去哄哄她便是,没想到……
“没良心!倔脾气!”鬼戎连声骂,发觉自己这样似乎有损威颜,好不容易冷静下往后门去,心想要是能遇到她最好,就是遇到她的宫人,也能悄悄问问她这十几日来究竟怎样了。
可脚才跨出静思殿,就听到后面有女子的大哭声,他功底好,听力自然超过常人,竖耳细听,竟是文知艺身边小丫头的声音。
“皇上,皇后,不好了,贵妃娘娘不好了……求你们赶紧叫太医来瞧瞧我们娘娘吧!”
表戎心下陡然巨震,双脚腾空,几个起落就进到文知艺的寝宫,半步不停直往她的寝殿而去。
他甫进去,一眼就看到文知艺靠在陈嬷嬷怀里吐得昏天暗地,不过十几日没见,她刚养胖的红润小脸现在竟尖瘦得吓人,脸色苍白,乌发散乱。
他身影如一阵风,大手将陈嬷嬷往旁边一拽,文知艺身子未动,眨眼间,身边就换了人。
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能全身瘫软在他宽大的怀里,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强烈地体认到他的不同。
他是如此强壮高大,他的胸怀厚实温暖,陈嬷嬷完全没法比,她一靠到他怀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她流着泪,好不容易撑着精神抬眼看他,一双大眼欲语还休,眼眶红通通的,让他心痛又怜惜。
“艺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皇、皇上!”文知艺本以为自己见了他后什么都不会说,可鼻腔一酸,那排山倒海的委屈一时全部涌了上来,她呜咽哭着,再也不愿意掩饰自己的心意,“皇上,你是不是真的不要艺娘了?艺娘心好痛,好难受啊!”
表戎内心大恸,从来没为了谁而这样难受过,更痛恨先前自己那般待她,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朕怎么会不要你?不准哭,你现在不舒服,留点力气,等会太医就来了。”
他一边安抚文知艺,一边让太监领了自己的金牌,叫侍卫快叫太医过来。又因为床榻旁被文知艺吐得乱七八糟,他担心她闻不惯气味,便抱着她换到偏殿,自己亲自坐在榻上,拥她在怀里休息。
她却舍不得睡去,紧张得睁着一双大眼看他。
他心下一软,柔声对她说:“你快休息,朕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她怯怯地用手攥紧了他的衣角,这才放心闭上眼睛。
看着她就算睡去,眉间仍紧紧皱起的褶子,他心疼地低头亲了亲,用手抚平。
抱了一会,觉得她是真的沉睡过去了,他才抬起脸来看向瑟缩在一旁的陈嬷嬷和文画,脸上的温柔荡然无存,只余冷厉。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人吓得立刻跪倒在地,陈嬷嬷道:“皇上英明,奴婢担心娘娘这是怀了身孕,不过月分实在太浅,脉象不显。”
表戎一阵心喜,想这小人儿肚子里有了自己的孩子,那种喜悦难以言表,大手忍不住轻轻地抚至她小肮处,低声道:“朕是真龙天子,朕知道艺娘一定是怀了龙子。”
皇上这么一厢情愿,陈嬷嬷担心他期望过高,万一不是真的,未免到时失望,便道:“皇上,娘娘这十几日悲思过度,对皇上日思夜想,伤了神,身下已是见了红,奴婢实在担心娘娘的身子。”
表戎环抱着文知艺的手一紧,小人儿有些难受的哼了两声,他赶紧松了些力气,安抚地轻拍着她。
他沉默半晌,道:“有朕护着她,你主子不会有事的。”
陈嬷嬷使了个眼色给文画,她早憋着半天了,这下子来了机会,立刻哭着道:“皇上,你没来的这些日子,我们娘娘实在太可怜了。担心皇上还在生气,明明身子已经不舒服了,迩不让我们去皇后娘娘那里领牌子叫太医。娘娘身子本就羸弱,断了燕窝等贵重补品就罢了,连饭菜都是冷的,若是真怀了金贵的小皇子,这身子哪里受得住?”
说着,她丽来这十替度日如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尘。陈嬷嬷没法,只得自己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