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莫追看她端了那碗她没喝的汤就往外头走。
“探监。”就算做不成兄弟了,就算他可能对她假扮燕晶一事心中犹有怨……但看在相处这么久的份上,燕磊总能够听她说一说吧?
莫追跟上去拦住她,瞄了瞄她手中的汤碗,然后与她大眼瞪小眼。可惜的是,在那双明亮水眸的坦坦注视下,没过一会儿工夫他就又再次败下阵来。
“行了行了,我跟你去成不成?”就知道她有什么好的都想着燕磊,他这阵子也没少给便宜大哥进补好吗?
容止忐忑不安地往燕磊所居的牢房处走,可能是因为好阵子没见燕磊了,她有些紧张,于是她也没注意到,沿路上其他囚犯邻居是带着什么样的目光看着她的,一旁的莫追见了,赶紧上前搂住她的腰,边走边对她叮咛。
“眼珠子别乱瞄啊,我不许你出墙的。”
她看了四下一眼,拍拍他水女敕的面颊,心神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娘子你才少在人前露脸当红杏才是。”他长得可不只是不错而已。
燕磊坐在房中,面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远远听着那对小俩口在走道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嘴,一路吵到他的房门口这才消停。
一见到燕晶,容止霎时忘光了前头与莫追在吵些什么,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她不确定地出声轻唤。
望着她不安的眼眸,燕磊温和地朝她招招手,一如以往一段。
“身子好些了?”看来这个弟媳真的很会养人,瞧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很有元气,一点也没有以往在府中病苦的模样。
“嗯,都好了……”她局促不安地乖乖坐在他的身畔。
莫追像个母夜叉似的,抢过她手中的热汤往燕磊的面前重重一搁。
“喝汤!”这家伙要是再敢说什么欺不欺骗的,他就下药拉死他。
燕磊很意外,“原来这是你炖的?”他还以为有这手艺的是身为女人的容止呢。
他将下巴翘得高高的,“哼。”
“给我规矩点。”容止一巴掌赏在他的头顶上,很看不惯他跩得二五八万的态度。
“小……”燕磊习惯性地开口,又突地顿了顿,“小妹。”
容止猛然抬起头,眼中盛满了不敢置信和隐约的泪光。
一连想了许多天的他,最终还是不舍为他做了那么多的容止伤心,对于已经付出的感情,他也没法说收回就收回。与其让他们两人的心头都带着伤,还不如让他俩都留着记忆中美好的回忆,这祥,或许往后在他们的心上,也能少了点不完满的缺憾。
那一段他原本就不该拥有的兄弟之情,说来,还是她带给他的,若是没有她,只怕他这辈子都只能孤单一人,更别说如今还能有个家人留在他的身边。
他爱怜地轻抚她额问的发丝,“小妹,咱们谈谈。”
“好……”她吸吸鼻尖,用力地朝他点点头,然后撇过头朝莫追示意。
遭人驱赶的莫追很不放心地盯着燕磊。
“我先说好,不许又欺负她啊。“要敢让她又哭着回去,他就把他关在这儿一辈子。
为了他的防备祥,也知道先前自个儿举动很伤人的燕磊,慎重地点头保证。
“谈好就要还给我啊。”莫追边退往门口处,边泛酸地道。
容止不耐烦地瞪他一眼。
“也不许又霸占着她啊。”他像只老母鸡般继续叽叽咕咕。
“炖你的汤去!”容止直接把愈来愈婆妈的他给轰到门外。
那一夜,莫追并没按照容止的吩咐炖扬,也没不识相地去打扰那两人,他只是由着他们敞开心房长谈了一整夜。
幽静的夜色里,空旷孤寂的牢房外,隐约能听到燕磊压抑的哭声,以及容止小声的劝慰。
第二日清早,莫追带来了两袭押囚官的衣裳和易容的工具,神色不满地瞪着眼睛都肿得跟核桃似的两人,在帮燕磊易容之吋,他听到容止又像以往一样唤他大哥,而燕磊也改口叫她小妹……虽然有时还是会叫错改不过来。
在把燕磊打点好后,莫追迫不及待地搂过容止。
“还我,都借你一整晚了!”看她往后还敢不敢说他不大度?
燕磊搔着发,“弟妹,你也太小气了……”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他是个妒妇?
“你少丢人现眼了。”容止朝天翻了个白眼,动作快速地拖走他一块儿去换装。
外头的院子里,决定亲自送他们离开北蒙的石关年,已套好了马车也备齐了通关文书,就等着他们一家子准备好出发,等了许久,这才见三张陌生又不怎么起眼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
初升的骄阳下,石关年带着笑脸,将手中长长的马鞭划过天际。
坐在车后头的莫追挪了挪身子,把头一回坐押囚车的容止带进怀里坐好,免得被积雪深厚的路况颠着,而她正偏头听着坐在前头的燕磊和石关年,讨论起北蒙国通大都有些什么手续和过程。
“谈得如何?”他两指捏着她的下颔,将她的小脸转来他的面前。
容止开心地漾着笑,“大哥他愿意跟我们一道去原国,还说咱们上哪他就上哪。”
“瞧你这心花灿烂的……”他以指戳戳她的面颊,而后又对那触感食髓知味,伸出狼爪又在她脸上模模揉揉好一通。
整张脸被揉躏过的容止,趴在他的怀里动也不动,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真好,我有大哥了呢。”
“嗯。”
“还缺个二哥。”希望能早点到达他的师门,见一见那个多年未见的容易。
满心不平的莫追不干了,“我呢?你就不缺个娘子?”
“知道了,醋桶。”她一把拉下他的衣领,烦不胜烦地以嘴堵上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
囚车一路顺顺当当地出了大都的城关,看在石关年那张熟客的面孔上,城门边的官兵并没有怎么为难,在通关文书上盖了官印后,便很快地放他们通关。
坐在摇摇晃晃的囚车上,因天冷的缘故,容止早就不耐冷地窝在莫追的胸前睡着了,看着她香甜的睡脸,莫追也被她给感染了些许睡意,正打算抱着她好好睡个午觉时,囚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不是才刚通过检查哨站,怎么又停车了?
石关年的声音有些紧张,“莫小爷,前头有人拦路……”
拦路?谁这么不识相?
摇醒怀中的容止后,莫追一骨碌地跳下车。他本以为是终于遇上了追兵,才想好好一展身手给他家相公看,可见着了来人的那张脸,登时他所有的磕睡虫都被吓跑光了。
“五师兄?”怎么他也往北蒙国跑?
容易一手按着胸口,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正厉害,因为多年来渴望而不可得的梦想就近在眼前,这让他无措得不知脚该怎么走、嘴巴该如何开口说话,他紧紧握着手中的信纸,目光一直徘徊在莫追身后的囚车上。
自月穹的来信中,他得知失散多年的小妹,已被莫追找着了,眼下莫追正想办法要带她离开北蒙国回师门来。
原本还不情不愿离开师门的他,在接到这封信后,整个人都傻住了,来得太过突然的庞大喜悦冲昏了他的脑袋,他当下便什么也不管不顾,日夜兼程地往北蒙国赶,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他原以为再也找不回来的小妹。
“是谁啊?”容止也跟着跳下车,一手揉着眼,睡意浓浓地问。
容易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小妹?”
敝不得他老觉得今儿个湿气特别重。
莫追盘腿坐在囚车上,一个头两个大地看着眼前的一家子,不禁有些后悔,当初他干嘛同意让四师姊提前告诉容易这项惊喜。
这下可好,他家的五师兄,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硬是哭成了个泪人儿,与同祥泪崩不止的容止,抱在一块儿一道哭了个天昏地暗,就连跑到后头参观他们兄妹团圆的燕磊,听着听着,也许是想起了家破人亡的心酸处,不知不觉也跟着拉起衣袖痛哭起来。
暴献完身上所有的手绢和汗巾,迫不得已连衣裳都捐出去的莫追,忍不住要仰天长叹。
有完没完啊?这堆哭包。
丙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个都爱哭得很,哭得连前头驾车的石关年都眼眶红红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停下车来加入他们。
等到他们三人都哭哑了嗓子,也快哭干身体里的水分,终于不再制造魔音传脑的哭声后,莫追备妥了热呼呼的茶水,老妈子似地一个个灌完,再用温热的湿巾一个挨一个地擦过脸,并顺手换掉他们那一身半湿半干的衣裳。
“好了,都歇会儿,都不许再哭了啊。”他对着三只红眼睛红鼻子的小白兔叮咛着,很怕他们又再来上一回。
容止模着喉际,“我嗓子疼……”
“谁让你哭得那么用力?”莫追没好气地将她拖回怀里,然后用热热的湿巾敷在她的颈间。
罢喝完茶水,肚子还暖烘烘的容易怔了怔,对着看似亲密的两人瞪大了瞳铃眼,并怒不可遏地拉大了狮吼般的嗓门。
“小八,这是怎么回事?”
莫追处变不惊地道:“我嫁给了她。”唉,该来的总会来,果然是迟早都要还的。
“你说你嫁了谁?”怒气一路直线上升的容易涨红了脸,横眉竖目地揪着他的衣领大喝。
“你妹子。”
容易不相信地转过头,“小妹?”
“我答应过他不休妻的。”容止压根就不知他俩之间有什么恩怨,还火上加油地在他面前承认。
下一刻,容易怒火燎原似地,一把揪着莫追的衣领就把他给扔下车去。
“想都别想,我绝不会把我的妹妹嫁给你!”他便宜了谁都不会便宜这小子。
莫追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姿态优雅地落地后,点点脚下,又飞回车上继续不怕死地坐回容止的身边。
“没差,反正她已经娶了。”他可是名正言顺的娘子,有名分的。
“娶也不行!”
“二哥?”赶在容易开揍之前,容止来到他两人之间,替一直都没有反抗的莫追拦住容易说着说着就挥过来的拳头。
月穹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车尾处。
“我说老五,那事都已过了那么多年了。”真不枉她一路赶路追过来,一来就撞上这场好戏。
“你忘得了我可忘不掉!”容易恨恨地咬着牙,“这辈子我就从没受过那等耻辱……那种事亏他做得出来?”
月穹凉凉地问:“不然你想怎祥,去挖师父他老人家的坟泄愤?”说实在的,小八也只是奉命行事,他在本质上也很无辜啊。
既然月穹都出面助阵了,一直打不还手的莫追也不得不为自己说说话。
“五师兄,当年全师门上下,中招的人又不只你一个,你又何必一直把那件破事放在心底……”说起来,容易他受害的程度只能算是还好,就连受害最深的大师兄不也都没说什么吗?他干嘛就是咬着不肯放?
容易才不买帐,“你还有脸说?全天下最无耻的人就属你这装女敕的骗子!”
“他的脸本来就女敕。”站在公正立场上的月穹,一闪身就挡在了莫追的面前,“还有,二师兄说过我得把他完整的拎回去,你要让我难做,我就开打。”
“打就打,我还怕了你不成?”容易才不怕她这个天生的暴力狂。
她从容地跳下马车,朝他勾勾指。
“师弟,下来单挑。”没规没矩的臭小子,连师姊都不叫了?看祥子得再重新教教他礼仪才成。
“奉陪!”
当他俩杀气冲天地开打后,石关年停下了马车,凑到后头陪他们三人一块儿看马车下的师门内斗,而容止则是大惑不解地以肘撞撞莫追。
“说把,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二哥的事?”
“那个……”莫追晾着尴尬的笑,还频频转着十指,“其实也没什么……”
燕磊也很好奇,“弟妹,你是不是欠了他钱?”
他干干地说着,“没有。”
“抢了他情人?”
“绝对没有!”他看了容止一眼,飞快地澄清这不可能的假设。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块儿看向神情古古怪怪,像是得了便秘的他。
莫追搔着发,“就是……当年我师父犹在世时,某天忽然说,日后要想继承家产,就得先看看我们有没有那资格,而这资格,则得看我们的手段如何。”
“然后?”
“他老人家给了我们一个游戏,期限为一年,谁能在时限内完成他指定的任务,日后谁就有资格继承家产。”他愈想愈觉得他有够倒霉的,“我的运气不好,抽签抽到了五师兄,他因此成了我的任务目标,而我,最后也顺利在时限内达成了师父指定的任务。”
“你的任务是?”
“……在五师兄的上,以男女通用的特制守宫砂写字。”
“你……写了什么?”他们皆屏气凝神地问。
莫追一脸无奈,其实心底也跟容易一祥的哀怨。
“小八到此一游……”不写这个,难不成要他诗兴大发地写首“长恨歌”吗?
半响过后,燕磊以“你死定了”的目光看着他。
“难怪……”守宫砂加上?这梁子也结得太大了,搞不好容易会因此而孤家寒人一辈子。
“你被他砍死算了!”容止忿忿地揍他一拳,觉得这祥还太便宜他了。
莫追眼中泛着泪,“我又不是故意要抽到他的……”他也不喜欢模男人的好吗?
马车下,陪着容易发泄了好一会儿的陈年心火后,月穹蓦地架住了容易的双手,并将两眼扫向远处的山头。
“够了,追兵到了。”
“什么追兵?”他还不清楚莫追他们身后有着什么跟屁虫。
月穹简单的说明,“你家妹子身上有张魂纸,慕殇想抢过去。”
容易两眼一眯,便清楚地看到了远处那一支为数约莫五十来人的追兵。
“连我妹子的主意也敢打?我去会会他们。”他甩甩两掌,打算将还没发泄够的火气全都转嫁给他们。
她再乐意不过,“行,那我陪他们继续赶路。”她才不要又去当打手。
由皇后楚悦和吞雷联手带来的人马,打从莫追他们的马车停下起,已埋伏在山坡处有好一阵了,在月穹和容易先后朝他们看过来后,一直待在皇后身旁的吞雷,随即皱起了两眉。
楚悦淡淡地问:“什么来头?”
“回娘娘,是黄金门的门人。”吞雷并不看好眼前的情势,“来者是两名相级中阶,您说咱们要不要先撤?”
虽然由他们两人加起来,并不见得打不过对方,毕竟武力是相等的,只不过,黄金门素来是个不要命的门派,所以即使是同级同阶,也从没有人想要对上他们,因为他们为了求胜,向来就是完全不计较手段。
楚悦大抵也听说过这个难缠的门派,也知这门派能不惹就千万别惹,但想起慕殇的交代,她就有些犹豫。
吞雷继续再道:“还有,马车上有一人似乎是……”
“是什么?”
“似乎是原国纳兰清音的手下。”没看错的话,那个女人是纳兰先生旗下第一内间,容止。
楚悦登时不快地眯起了一双美眸,一想到慕殇所失的那只眼,就是原国的断皇爷和纳兰清音一手所致,她不由得就有些恨。
“娘娘?”吞雷还等着她的决定。
动作迅疾如风的容易,在她犹在考虑的这当头,已逐渐逼近了他们的面前,眼看着下头的铁卫们在与他交上手后,几乎可说是不堪一击,楚悦不得不咬牙忍让,转身说了一句。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