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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草进场 第1章(1)

两个月后。

靖远侯世子燕磊,伸手揭开马车厢上的小窗,再三叮咛前头的车夫务必将车驾得稳当点后,这才将身子缩回了温暖舒适的车厢里。

在宽阔的车厢中,自家小弟燕晶正蜷缩着身子睡在特意布置的软榻上,长长的羊毛毯包裹着他纤瘦的身躯,燕磊担心地坐在软榻边,以指轻抚着小弟苍白且冰凉的面颊。

他的这个小弟,因母亲在怀胎时误中府中姬妾的暗算,自胎中就带着寒毒,出生后更是孱弱得三五天便一大病。自母亲病笔之后,身为长子的他,便作主将小弟送去外祖家养病兼避祸,而这一送,就是十五年……他没料到,这个自小就被他关爱地抱在怀中的嫡亲幼弟,居然与他分开了这么多年。

生长在侯府世家中,家族内斗与姬妾争风陷害等的阴暗面,本就是种世家中人无法避免的常态。多年来,燕磊冷眼看着身为靖远侯的父亲放纵姬妾残害子息,家族族老们倚仗着靖远侯府的声势,恣意作恶鱼肉乡里,或是姻亲们透过府中盘根错结的仆从关系,盗卖府中私产、霸占店铺……

自小即被立为世子的他,一直都在隐忍,无论是身为侯爷的亲父,还是府中的那班姬妾,或是那些总是想自他身上刮些油水的族人,这些年来,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他皆不闻不问,好似从不在乎。

直至靖远侯于三年前病笔,一守完孝期,身为继承府业的侯府世子,燕磊立即将父亲所留下的姬妾与庶弟庶妹们全都逐出府,心怀鬼胎的仆从们也都予以遣散,直到还给了府中一片清净,他这才敢把自小就养在外祖父家的幼弟给接回府中再续天伦。

燕磊将滑下燕晶肩头的毛毯往上拉了拉替他盖妥,却不意惊醒了上车后就一直昏睡着的燕晶。

“小弟,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燕磊轻抚着他消瘦的脸庞,听说半年前他才又大病一场,缠绵病榻好一阵子,直到入秋后才好了些,也不知这样长途赶路,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有所影响。

“我没事……”燕晶揉着眼,一脸似醒未醒的爱困样。

燕磊不舍地道:“乖,想睡就再睡会儿。”

他却没再合上眼,反而伸出一手抓住燕磊的衣袖,眼中盛满了不安。

“大哥……我真能回府了?”

“那是咱们的家,当然能。”

“可二哥他们……”

“别提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一丝狠厉自燕磊的眼中一闪而过,像是怕会吓到了小弟,他连忙缓和了表情,细声地劝慰着,“小弟,你只要记得,今后府里,再也无人能够伤害你。”

“族长那边……”燕晶懵懂地点着头,又点出近来一直令燕磊忙得分身乏术的麻烦根源。

他款款地安抚,“父亲已故三年,兴许过阵子皇上就会下旨要我进宫袭爵了,谅族长他们再如何势大,也不敢堂而皇之的与皇上作对。”

燕晶握紧他的手,“大哥,这些年,委屈你了……”

“说什么傻话。”燕磊含笑地坐在榻边,扶着燕晶让他枕睡在大腿上,“只要你健康安泰,大哥就别无所求了。”

突如其来的举措,令燕晶的身子僵了僵,似是感觉到了他的不适,迫不及待想拉近兄弟间距离的燕磊,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儿时哄他入睡般地哄着他。

“乖,再眯会儿,待你醒来咱们就到家了。”

“……嗯。”

跋在天色全黑前,一路上拖拖拉拉的侯府马车,在侯府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总算是抵达了府邸。

下了马车的燕磊并没急着走,他转身朝车厢伸出一手,小心地将方睡醒的小弟给扶下马车,扑面迎来的寒风令燕晶的身子抖了抖,眼尖的燕磊连忙月兑上的大氅披至他的身上。

在府中明亮的烛火与火把照映下,初次回府的燕氏七公子燕晶,面如冠玉,虽犹带病容,但那细致的眉眼与动人的气质,在一身腥红色大氅的映衬下,更显得俊美翩翩,宛如不意踏入人间的谪仙,随即夺去了众人的目光与呼吸。

“咳!”

终于回过神的众人,这才发现侯府的主子燕磊正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们,当下他们急急撇开眼,忙碌的继续忙碌,偷看七公子的则继续在暗地里偷看。

燕磊召来管家,“都准备好了?”

“回大少爷,都备妥了。”管家恭谨地对燕晶抬起一掌,“小少爷,您这边请。”

燕晶朝自家大哥点了点头,在小厮们的搀扶下,缓缓走向为他特地准备好的院落,而燕磊则是站在原地,不满地将两道剑眉皱成一直线。

“大少爷?”

他扬手指着四周一个个又再次目不转睛瞧着小弟的家仆,深深为此感到忧虑不已。

“瞧瞧那些下人,像什么样子?”小弟生得如此美好,要是日后府中有贪图之心的下人们,将某些不堪的歪主意打到小弟身上怎么办?

避家紧张地朝他深深一揖,“是老奴治下不严,今后老奴定会加强管束。”

“记得挑些身家清白的放在小少爷的院里,别像这些不三不四的。”燕磊不满地哼了口气,想了想后,又再向管家叮咛,“还有,吩咐他们务必要小心伺候着小少爷,要是小少爷有半点不妥,我靖远侯府的家法可不是摆在那儿好看的。”

“是。”

“小弟他今日也累了,别让人去扰了他的歇息,明早记得请大夫过府替他瞧瞧,我瞧他的气色不是很好。”

“是……”早就一个头两个大的管家,硬着头皮,在初入冬的寒风中,抖着身子,继续站在原地接受自家大少爷没完没了的训示。

而另一头,将燕晶送至客院的主房里后,两名小厮忙碌地点亮了房中的烛火,也将房内的火盆烧妥,在送来晚膳并打了一大盆冒着白烟的热水供他洗漱后,随即安静地退出房中。

聆听着小厮们走远的脚步声,终于等到四下再无他人,容止深吁了口气,拆掉了头上束发的玉冠、撕去覆在面上的假皮,站在水盆前好好地洗了把脸后,这才重新露出她真正的面容。

啧,这个靖远侯府的七公子还真是不好当……

打从易容成燕晶之后,容止事前曾预想过,她可能将会面对的种种难题,也做好了见招拆招的打算,可到头来她却发现她独独漏了一样,那就是燕磊对燕晶的兄弟之情。

没想到这个与小弟分离了十来年的兄长,竟是如此疼爱燕晶……

身为专业内间的她,这些年来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角色没扮过?可燕磊他那让人打从心底暖上来的兄弟亲爱之情,她是真真没有接触过更没体验过,这让不知所措的她,对燕磊既是头疼又是不舍,时常在他面前演着演着,她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恍然以为,自己真是那个被她取而代之的燕晶。

算了,多思无益,别再想了……好歹她总算是顺利潜进这座靖远侯府了,接下来,该办的事,还是得尽快办妥。

她闭上双眼,静静运起内力,一举冲破刻意锁住的穴脉,不一会儿,原本她不见血色的面颊,又再次变得红润如初。她试着握了握拳头,感觉到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而两个月前在厉王府里所中的毒也已全解了。

容止微微扬起唇角,走至窗边将窗扇推开一道细缝,隔着偌大的庭院,眺望起隔邻灯火辉煌的忠孝公府邸。

★★★

“艳二娘笑吟吟地取来水酒,站在彭员外的面前弯下了她细细的蜂腰,露出衫子里胸前那片白瓷般的玉肤,她轻启红唇,娇声道:‘官人,奴家敬您……’说时迟,那时快,彭员外一掌握住了艳二娘的皓腕……”

本噜──

阵阵口水的吞咽声,随着莫追的停顿,登时响遍了整辆囚车。

“然后呢?然后呢?”听书听到一半的犯人们,迫不及待地连声向他催促。

莫追抬起一掌喊停,“等会儿,上半部就这样了,我找找下半部。”

“快快快……”

“找着了,在这。”莫追自行李中翻出自家师姊在他临行前硬塞给他的另一本小黄书,清了清嗓子后,继续摇头晃脑地念着,“彭员外二话不说,撕了她的衫子、扯掉她胸口那件绣着大红牡丹的肚兜,一把将她抄抱至榻上,扯开了裤裆准备提枪上阵──”

听到紧要关头处,众人浊重的喘息声在车上此起彼落,就连坐在前头红着脸驾车的押囚官石关年,也忍不住拉长了耳朵微微侧过首来。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莫追突然抬起了头,四下嗅着自路边传来的阵阵香味,然后将手边的书本往旁一丢。

“我饿了。”

“什么?!”冷不防地被泼了一盆冷水,众人皆错愕地瞪着煞风景的他。

莫追也不管他们全是一副欲杀人放火样,站起身瞧了瞧路边的小摊,满面笑意地回过头来问道:“有谁想来碗香喷喷的羊肉汤啊?”

“这节骨眼上谁想喝什么羊肉汤啊?”正到精采处却硬生生地停住,害得他们都被撩拨得不上不下的……囚车上因欲求不满而涨得满面通红的大汉们,均不满地向他大声抗议。

“真不想?”莫追漾着笑,刻意勾引着他们,“我听人说,北蒙国裕延关的羊肉汤可是天下第一,这辈子若是不吃上一回那就太可惜了。”

经他这么一说,先前集中精神在听书却没注意到四下的大伙儿,也都纷纷闻到自路边传来的香气。熬煮得烂透的羊肉与中药香味,在这因天候寒冷,草木都结了层白霜的野地里,恰似一蓬温暖袭人的野火,顺着鼻腔一路暖进了他们的脾肺里,让人忍不住想唏哩呼噜地喝上几大碗。

“石大哥,咱们停车歇会儿吧。”眼看他们的口水都快淌出来了,莫追拍了拍坐在前头驾车的石关年。

“又要歇?”不是一个时辰前,才停过车买了几大袋糖炒栗子给他们啃吗?

“歇会吧,我去去就来。”不待车停,莫追身手俐落地跳下车,朝车上那一大票汉子挥挥手,“老大哥们都先忍着吧!”

岂只是忍着?是全都憋着!

想听小黄书又想满足口月复之欲的众人,在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情况下,也只能扁着嘴,眼巴巴地看着他步伐轻快地跑向那个可救饿灾的小摊。

“老板,来十五碗羊肉汤!”

“十五碗?”这么多?他一人吃得完吗?

“嗯……”莫追想了想,忆起车上那伙人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大胃王,“干脆整锅都卖我好了,劳烦你们帮我抬上那辆车。”

“这就来!”喜出望外的小贩,连忙将炉子熄了火,招来人手准备将锅子抬上那辆格外显目的囚车。

趁着小贩正忙碌着,莫追不着声色地打量起前头远处大排长龙的人群,以及那座象征着前进北蒙国大都的检查哨站。

他仰首数了数戍守在城墙上头的兵员,很明显的,等级似乎与他上回来时有了很大的不同,驻扎在此的兵员大约增加了三倍,出入关也都得彻底检查行李与搜身……

嗯,照这样看来,消息可能是正确的。

以一大锅羊肉汤打发了饿得慌的囚犯们后,莫追亲手端了两碗热汤,一骨碌坐至车前负责押囚的石关年身边。

“石大哥,来,这碗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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