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婉瑛离开了市集,在回大杂院的路上,街上的人潮也渐渐少了,若真是被人跟踪,也会一下子就能发现。
她的警觉性不错,已经察觉到异状,没有回头,只是放慢脚步,后头的人也跟着慢下来,让婉瑛确信对方的确是冲着自己来的。
难道是想劫财劫色?
虽然她现在的长相有几分姿色,不过被人盯上还是头一遭,要是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婉瑛加快脚步,感觉身后的人跟得更紧。
就在走进融和坊之后,虽然距离大杂院还有一段路,不过她可不想让坏人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以免牵连到其他人,蓦地转过身来面对他们,这个举动也把对方吓了一跳。
“你们跟着我想做什么?”她冷冷地问。
三个扒手互望一眼,心想这位姑娘还真是胆识过人,不但不害怕,竟然还开口质问他们。
“当然是要让你知道多管闲事的后果。”其中一人说。
她一脸不解。“多管闲事?”
“姑娘方才坏了咱们兄弟的好事,就该付出代价。”另一个人朝其他两人使了个眼色。
原来是那个扒手的同伙,婉瑛这才明白他们的企图。
就见三个扒手横眉竖眼地冲向自己,她将竹篮搁在地上,深吸了口气摆出架势,镇定地瞪着他们。
最先作势要抓她的扒手以为婉瑛会叫救命、会逃走,想不到她反过来抓住自己的衣襟,一时之间也忘了反应。
婉瑛使出“足技”,一个送脚扫便将对方绊倒,整个人仰躺在石板路上,也将这几个月来重新锻练的成果展现出来,就算比不上原来身体所拥有的劲道,还是具有相当的威吓作用。
其他两个扒手见状,不禁大惊失色。
第二个扒手可不想输给个姑娘家,拉开马步,挥出拳头,婉瑛这次是一个出脚扫,让对方的马步拉得更开,然后失去平衡,自己摔倒。
婉瑛娇吼一声。“还要打吗?”
已经有几个路人瞧见了,大多纷纷选择走避,不过还是有人偷偷去报官,就是担心一个姑娘家会吃亏。
“别看不起老子!”最后是第三个扒手,一面吼叫,一面往前扑,马上被婉瑛抛摔出去。
眼看三个大男人联手却连一个姑娘家都打不过,不只是面子挂不住,扒手们更被激怒了,不禁恶向胆边生,决定真的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最先倒下的那名扒手不知何时爬起来,和两名同伙交换一个眼神,往地上抓了一把沙子,就朝婉瑛脸上撒过去。
尽避参加过不少柔道比赛,却没有人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因为会被判失格退场,所以婉瑛在对敌的经验上也只局限于正式比赛,根本没有提防到对方会来这一招,沙子一下子跑进眼中,登时痛得睁不开来了。
她下意识地揉着眼皮,直到耳畔听到不远处有人发出惊叫……
“姑娘小心!”
“他有刀子!”
等到婉瑛意识过来,只因为大脑已经接收到讯号,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双脚也跟着站不住,跪在地上。
出了什么事?
婉瑛怔愕地伸手触碰自己的胸口,模到了湿黏的液体,伸到眼前,此时视线已经慢慢地恢复了,可以看清那是自己流出来的血,又本能地低下头,瞅见红色血液不断地渗出来,因为大量失血,身子整个瘫软。
她真的太大意,也太自信了……
那三名扒手早就跑得不见踪影,那几个路人才敢靠近察看。
“这姑娘流了好多血……”
“该怎么办?”
虽然婉瑛可以听见身边的人在说话,不过无法开口回答,两眼瞪着晴朗无云的天空,直到视线愈来愈模糊。
难道……她就要死了?
于此同时,之前偷偷跑去报官的人在半途遇到打算前往融和坊内一处熸火铺屋的秦凤戈,赶紧拦住马匹,大叫救命。
“瞧那三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咱们都不敢过去帮那位姑娘……大人,就在前头……”那人连忙带路。
秦凤戈见前头有一群人围着,于是翻身下马,凑近几步,只见有位姑娘倒在血泊当中,再定睛一看,几乎心魂俱裂。
“婉儿!”他颤声叫道。
“这位姑娘胸口被贼人刺了一刀……”有人在旁边说明。
见婉瑛脸上血色尽褪,早已失去意识,让他打从心底发冷,而关心则乱,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幸而身旁有人提醒。“秦将军,快找神医救人!”
这句话让秦凤戈心头猛地一震,又探了下婉瑛的鼻息,还有呼吸,不由分说的打横抱起她,重新上马。
他绝不会让她死的!
六安堂——
一道尖锐的马嘶声在医馆外头响起,屋里的人全都往外看。
“区大夫!区大夫!”
秦凤戈抱着昏迷不醒的婉瑛冲进门就大吼,谁都听得出嗓音中透露出的忧急交加,让在诊间里的区大夫也立刻冲出来。
“怎么回事?”待区大夫走近,认出满身是血的女子竟是自己所熟识的人,先是愣住,不过医师的本能让他一面引导秦凤戈将人抱到位于二楼的手术室,一面镇定地询问。“请秦将军先说明病患的状况!”
“她的胸口被人刺了一刀,血流不止……”
闻言,区大夫让他将病患放在手术台上,马上检查婉瑛的脉搏,发现快速而微弱,加上面色苍白、四肢冰冷,心口往下一沉,依照他多年的行医经验,这是休克的症状,也就是体内有效的血液流量下降,如果拖延得太久,脑部会受到永久性伤害,导致死亡。
“八角,去请我娘子过来,跟她说病患休克了!”他回头朝距离最近的学徒大喊一声,必须要尽快止血才行。
经过十多年来的薰陶,六安堂里的学徒和伙计对于一些西医的专门术语也都能够理解,八角马上去把人请来了。
“相公!”
纪大夫很快地走进了手术室,夫妻俩默契十足,只要一个眼神便晓得该做什么,她马上打开随身的针包,在病患的人中穴、涌泉穴进行针灸。
“八角,请秦将军到外头等候!”
秦凤戈当然不肯离开,紧紧地握着婉瑛逐渐失温的右手,看着她犹如死去般,唯恐再也见不到了。
“出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区大夫可不管他是谁,就算皇上来了也一样,医治病人才是当务之急。
“秦将军……”八角好说歹说的才把人劝出手术室。
而手术室里头的纪大夫又再次扬声。“八角,再去把睿仙找来!”毕竟病患是个未出嫁的年轻姑娘,总不能让男学徒进来帮忙。
“是。”他又速速地去请来姚氏。
姚氏投靠纪家这三年来,并不是第一次在手术时担任助手,她除了帮忙传递器械之外,也学了一些粗浅的脉诊,听八角一说,马上把两手清洗干净、戴上布口罩,也进了手术室。
而被赶出手术室的秦凤戈站得直挺挺的,沾满鲜血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八角见多了这种场面,明知没用,还是要说。“秦将军还是先到楼下等候吧,有区大夫和纪大夫在,相信不会有事的。”
“不,我要在这里等!”秦凤戈断然地拒绝。
只见姚氏不时从手术室出来,命人准备煮沸过的清水,还有外敷用的膏药贴布,而八角马上就把话传到下头,让负责烧水的伙计以及调药的学徒去张罗,一切都按部就班,可见训练有素。
此时的秦凤戈就像一尊化石,一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不禁想起那天半夜,他紧紧地握着梁氏冰冷的双手,无论如何地搓揉也暖和不起来,无论如何地呐喊,更是再也唤不醒,只能发出无能为力的悲鸣和哭嚎,如今又感受到那份椎心刺骨、痛不欲生了。
难道老天爷还要再一次夺走他心爱的女人?
为什么?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时间缓缓地流逝,慢得令人为之崩溃。
他对手术室外头来来去去的身影视而不见,眼里只有躺在手术室里的婉瑛,恐惧、惊惶和不安等情绪,宛如阴影般,挥之不去。
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承受不起连续两次失去所爱的痛楚,只能在心中不断地祈求老天爷大发慈悲,不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而此刻,在手术室的婉瑛突然发现自己飘在半空中,可以看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区大夫和纪大夫这对夫妻正在为她止血。
“这就是灵魂出窍吗?”她感觉不太妙,想要回到身体内。
接着,在另外一头,负责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来确定病患脉象稳不稳定的姚氏,脸色蓦地一变。“表姨父、表姨母,已经把不到脉了……”
区大夫看着身旁的妻子。“娘子,拜托你了!”
“我尽力。”纪大夫开始在穴位上施针。
就这样,夫妻俩联手要在鬼门关前把病患的生命抢救回来。
“我还不想死,救救我……”婉瑛朝他们大喊着,不过才一眨眼,四周变得一片白茫茫,就像置身在浓雾中。
婉瑛张望了下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又该往何处走?
接着,浓雾慢慢地散去,前方出现一条光线明亮的隧道,而在隧道的两旁则是开满了各种鲜艳芬芳的大小花朵,令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我要去哪里?是要往前面走吗?”她的意识有些恍惚,忘了为何会在这里,还有自己又是谁?
她每跨出一步,人又更恍惚了些,也开始忘记很多事。
“这花叫什么名字?”婉瑛走到隧道口,伸手轻抚着一旁不知名的花朵,歪着脑袋思索。“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隧道内的光芒好温暖,就像一盏明灯般指引着她的方向,让婉瑛忍不住要再跨出一步。
“阿瑛!”
这一声曾经烙印在心头的呼唤,令她本能地回头,想看看身后的人是谁。
那是一对中年男女,男的高大英俊,穿着烫得笔挺的警察制服;女的则秀丽柔婉,身穿生前最爱的洋装,婉瑛脑海中的记忆盒子被掀开,怀念之情涌上心头,眼圈跟着红了。
婉瑛朝他们走去。“爸!妈!”
只见向父和向母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让她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目光往上瞧,就见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上头,距离好近好近,彷佛一伸手就可以模到,脑中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
“今天是超级月亮出现的日子……”她不禁恍然大悟,就算是白昼,并不代表月亮就不存在,只是人类的肉眼看不到罢了。
接着,向父瞪着女儿,严厉地责备。“那里可不是你现在该去的地方,睁大眼睛看清楚。”
向母柔柔一笑。“你不是答应要等一个人吗?难道不想等了?”
“我……答应等一个人?”婉瑛呐呐地说。“啊!”
她答应要等将军服丧结束,做他的续弦,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呢?
没错!她必须回去!
“想起来了吗?”向母抬起右手,指着隧道的相反方向。“快去吧!”
向父眼中多了慈爱的笑意。“不管遇到任何事,只要做你自己就够了。”
“我会的……爸、妈,再见!”
苞父母道别之后,婉瑛便往另一头走了。
当向父和向母的影像渐渐地消失,那一条原本看来明亮温暖的隧道,在眨眼之间化为阴森冰冷的黄泉路,长在两旁的鲜艳花朵更成了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整片妖异沈艳的赤红,宛如令人怵目惊心的鲜血,更如同噬人的火焰。
才转了一个念头,婉瑛已经回到手术室,而区大夫和纪大夫正在抢救自己的性命,并没有放弃,让她相当地感恩。
她要留下来!
因为这里已经是她的家了!
“脉象回来了!”姚氏喜呼。
区大夫喘了口气,和妻子相视一笑。
“……接下来进行缝合!”来到手术最后的阶段,他朝担任第二助手的姚氏伸出右掌。“镊子!好……缝针!”
“姑娘家总是爱美的,相公,可得把伤口缝得好看些,免得未来夫婿找到理由嫌弃她。”同为女人,纪大夫免不了提醒几句。
他咧了咧嘴角。“为夫遵命。”
“贫嘴!”她嗔骂道。
直到在缝合好的伤口覆上膏药贴布,手术终于完成了。